死相 第30章 「年末」

作者 ︰ 秋零沫

那中年人言罷與她禮貌地笑笑,目光淡淡,覺察不出情緒,雖是客客氣氣的樣子,但總顯得有些生疏。♀

盡管不曉得對方來歷,澹台薰還是恭敬地行了個禮︰「葉大人再過不久就回來了,您可以先去府上歇息片刻。」

那人聞言躊躇片刻,疑惑地看看她,似是在奇怪她為什麼有州牧府的鑰匙,想了想後,微笑著擺手道︰「不了,今日天色已晚,老夫就不……」

他說到一半停住,有些訝然地望向澹台薰的身後。她不解地回頭一看,只見葉池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一見此情形便了然道︰「駱大人,既然來了就去府上坐一坐罷。」

駱文尷尬地點點頭,只好揮手讓那抬轎的二人先行離開,叮囑幾句後便跟著他們進了府。

澹台薰跟在後面,望著葉池的背影,心里有些說不上來的微妙。她莫名感覺到,無論他們商討的是什麼事,葉池對此的態度都不是很積極。

三人步進小廳,葉池便喚來長素給駱文沏茶。二人似乎相識了很久,並沒有顯得很拘謹,駱文的談話方式倒也不像以長輩的身份,更像是朋友。

澹台薰誠然還是好奇他們會說什麼,但心知不適合留下來,遂與葉池道了句別便回了房間。她走前不自主地磨蹭了片刻,听到些只言片語,比如「殿下」、「瀧州」、「水利」等等,不清楚具體講的是什麼。

她記得儲何之前說過,葉池是廉王身邊的人,被貶秦州不過是權宜之計,很快便會回到京城。她起初覺得儲何是開玩笑的,但就算官職再小,在朝中做了幾十年官的閱歷不假——他說的分毫不差。

澹台薰吃了晚飯,在窗前站了半個多時辰,小廳那邊仍舊沒有動靜,唯獨長素偶爾去添一兩次茶水。她縮了縮胳膊,才意識到呼出空氣像白霧似的,原來天氣竟已這麼冷了。

葉池居然要走了;這樣的感覺好奇怪。

秦州雖然混亂,但倒也不是多麼原始的地方,商家該撈錢的還是撈錢,揮袖三千兩的大戶也不在少數。♀葉池來後的改變是潛移默化的,或許是因為不想打架之後听他里吧嗦的長篇大論,這些人近來處得該怎麼和氣就怎麼和氣,說不上來的喜感。

澹台薰不自主地微微笑了,閉了閉眼,有些無法想象他離開之後的日子。

次日清晨冷風刺骨,開窗之後的涼氣幾乎能把人凍住。澹台薰穿上小襖後泡了杯熱茶,不確定駱文是何時走的,來到庭院時看見葉池在曬太陽,竟是比她醒得還早。暖色的晨光照耀在他月牙白的長袍上,墨發如絹,整個人看起來都金燦燦的,像畫似的。

「那位駱大人走了嗎?」

葉池聞聲回頭,笑而點頭︰「嗯,走了。他原本就不準備在這里呆多久。」

澹台薰悶了一會兒,想說什麼卻始終沒有開口。葉池不知她為何神情突然有些嚴肅,淡笑著問︰「有什麼話想說嗎?」

「你與廉王關系很好麼?」

許是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葉池愣了一下,笑而點頭道︰「嗯,他是我的恩人。」

澹台薰捏了一下拳頭,咬著唇道︰「那為何……駱大人會說,他對你有愧?」

葉池沉默片刻,反倒不似先前的嚴肅,目光溫和且鎮定,暖暖笑道︰「都是一些誤會罷了。」

澹台薰點點頭,心知他不想說的事便不會透露,遂去了較遠的一條街尋了間包子店吃早飯,方一坐下便看到元子翎從隔壁出來,遂與他揮揮手。

隔壁的雜貨鋪與其說是元家的店,不如說是元子翎私有的倉庫,他們小時候還來這里探過險,不過結局是元子翎嚇了她一下,被她一巴掌拍到干枯的井里去了。

他不慌不忙地坐了下來,同樣叫了籠包子,從袖子里取出一把鑰匙,放在桌上推了過去︰「你要的房子給你找好了,離衙門很近,租金也與原來差不多。」他頓了頓道,「真的不考慮住進元家麼?我爹肯定也很……」

「謝謝。」澹台薰面無表情地看看他,「你之前說讓我離葉池遠一些,是因為什麼?」

元子翎注視她片刻,慢悠悠地拿起筷子,不悲不喜道︰「你也知道京城是個復雜的地方;雖然你一直想去那里,但不是那麼簡單的事。現在皇帝只有十歲,但若等他二十歲了,攝政王一派的處境就完全不一樣了。」

言下之意便是,葉池未來的處境也會很糟糕。

「那……葉池被貶一事,和廉王又有什麼關系?」

「這個我也不清楚。」元子翎聳聳肩道,「听京城那邊的人說,瀧州的工程出事的時候,追究了工部一大票子人,當時葉池作為丞相把所有責任攬下了;因為他官職夠大,只貶了他一人之後,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澹台薰默默夾起一個小包子放在碗里,一時沒有說話。

「我能知道的事都是從皇城里流出來的,在外面傳來傳去之後大多半真半假。」元子翎突然想伸手揉揉她的腦袋,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了手,「既然你想知道實情,怎麼不去問問他本人?」

澹台薰仍舊沒有答話,只是出神地盯著那個包子。

察覺不出她究竟在想什麼,但元子翎對于她肯從州牧府搬出去這一點還是很高興的。那天在商行看到澹台薰的時候,他還以為眼花了,一問才知道她竟是來找房子的,遂興奮地要幫她找地方住。

澹台薰的脾氣他是知道的,她母親阮紅當年接手州牧之位後,本是有望在一兩年之內被派去京城的,可惜那場大火粉碎了一切的期待。

那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到澹台薰哭,但倒不是傷心的眼淚,如果是這樣他還能上去抱一抱她。她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是在流眼淚,更像是在憤怒,隨後便接手了州丞的位子,目標就是以後去京城做官。

澹台述起初是不同意的。一是因為阿遙身體不好,澹台家或許還是得由她來管;二是因為他不想讓女兒去京城那麼遙遠的地方。可惜澹台薰是鐵了心的,二人商討一番覺得父女打架不太好,遂作了個約定,倘若她能完全靠自己在十八歲之前坐上州牧的位子,就準許她去京城。

元子翎起初覺得這不是一件難事,他時常也會因為元家的生意奔走各地,在京城那邊也有一處房子,但澹台薰給他的回應卻是︰她不是去京城玩的。

自澹台薰從家里搬出來之後,澹台述也時常找他問一問女兒的情況。他很想幫她,說不上來的想,就像小時候做過以後要娶她的決定一樣。

「你怎麼突然想從葉池那里搬出來了?」

元子翎笑眯眯地看她,連平時覺得一般的包子都特別好吃,香噴噴的,怎麼會這麼好吃,以前怎麼沒注意到。

澹台薰皺了皺眉道︰「因為我看見他覺得心里很煩。」

「……啊?」他差點以為自己听錯了。

他曾經以為澹台薰不肯搬出去是因為喜歡葉池,但後來想想這是不可能的,然而听到這句話的時候,竟是說不出的愉快。

澹台薰注意到他臉上的笑容,不知他是哪根筋搭錯了,但她是真的很煩躁。

先前以為葉池被困火場的時候她就很煩躁,昨日駱文說要帶葉池走後,她莫名其妙更煩躁了;或許解決的方法,就是眼不見心不煩。

澹台薰吃了一口包子,不經意地轉頭看向窗外,才發覺不知何時下起了鵝毛大雪,不少小孩子都跑出來伸手接雪,眼前白得有些扎眼;又是一年深冬。

到了年末,衙門那邊果然忙碌了起來。葉池每日都是早出晚歸,忙得幾乎沒時間外出;澹台薰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對這一年的一切開支及事務都要作總結統計,甚至一直沒工夫與葉池提出要搬家的事。

眨眼間到了開春,草長鶯飛,頗有春回大地之感。捕快們紛紛來打听去年年審的情況如何了,得知還是墊底之後,皆惆悵地嘆了一口氣。

澹台薰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們︰這群人居然失望了。

衛國的州與州之間競爭激烈,因此中游的排行波動很大,唯獨第一和最末幾乎永久不變。秦州作為萬年墊底,本是他們拿來飯後消遣的話題,而今卻顯得對他們很中澳。

事實證明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沒什麼人是真正自甘墮落的,一旦努力了便希望有點成績,有成績了就希望更進一步;畢竟人生短暫,能爬多高由自己決定。

待人走後,澹台薰終于清閑下來,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看見葉池在旁邊粲然一笑,喚她道︰「阿薰,我們一起去看戲吧。」

「不要。」澹台薰不假思索地搖頭,「我看不懂。」

「不是普通的戲,是雜耍……」葉池堅強地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胸口碎大石那種。」

澹台薰听罷,眸子突然亮了起來,微微點頭道︰「那好。」

帶她去看戲的主意是蘇出的,說是對待女子要投其所好,她既然不想讓孩子姓葉那就先不提,帶她吃吃飯喝喝茶,裝成沙包被她打,指不定哪一天她就動心了。

雖然覺得蘇不靠譜,但葉池到底還是沒有別的法子,遂采納了這個提議。

雜耍團是他從南州那邊請來的,原本死活不願到秦州來,但葉池給的佣金夠多,遂答應在正月之時前來演出半個月。

這個團隊在這幾個州中是有名氣的,許多秦州百姓都好奇地前來觀看。葉池與澹台薰坐在露天小樓的最中間,她雖然一開始很感興趣,但很快注意力便沒有那麼集中了,時不時低頭看看腳尖。

葉池問︰「你不喜歡麼?」

澹台薰不答,反問︰「你要回京城了麼?」

「誒?沒有啊。」

澹台薰驀地轉頭看他,詫異地睜大雙眼,「駱大人不是要接你回去的麼?」

不知她為何突然間這麼驚訝,葉池聳肩笑道︰「但我還不想回去啊,我喜歡這個地方。」

澹台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重又低頭注視著腳尖。她忽然不那麼煩躁了,但還是將手伸進兜里,模了一下元子翎給她的那把鑰匙,彎彎唇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多謝你近來的照顧,我想要搬出去了。」

葉池的手陡然間僵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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