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說︰「人之所不學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尋找網站,請百度搜索+」小孩見母親口中有糕餅,就伸手去奪,在母親懷中食乳食糕餅,哥哥近前,就推他打他,都是不學而能,不慮而知,依孟子所下的定義,都該認為良知良能。孟子教人把良知良能擴而充之,現在許多官吏刮取人民的金錢,即是把小孩時奪取母親口中糕餅那種良知良能擴充出來的。許多志士,對于忠實同志,排擠傾軋,無所不用其極,即是把小孩食乳食糕餅時推哥哥、打哥哥那種良知良能擴充來的。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現在的偉人,小孩時那種心理,絲毫莫有失掉,可見中國鬧到這麼糟,完全是孟子的信徒干的,不是我的信徒干的。
我民國元年發表《厚黑學》,指定曹操、劉備、孫權、劉邦幾個人為模範人物。迄今廿四年並莫一人學到。假令有一人像劉備,過去的四川,何至成為魔窟?有一人像孫權,過去的寧粵,何至會有裂痕?有一人像曹操,偽滿敢**嗎?有一人像劉邦,中國會四分五裂嗎?吾嘗曰︰「劉邦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曹操斯可矣;曹操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劉備、孫權斯可矣。」所以說中國鬧得這麼糟,不是我的信徒干的。
漢高祖分杯羹,是把小孩奪母親口中糕餅那種良知良能擴充出來的。唐太宗殺建成、元吉,是把小孩食乳食糕餅時推哥哥、打哥哥那種良知良能擴充出來的。這即是《厚黑經》所說︰「充其本然之厚黑。」昔人詠漢高祖詩雲︰「俎上肉,杯中羹,黃袍念重而翁輕。羹嫂,羹頡侯,一飯之仇報不休。……君不見漢家開基四百明天子,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間乃如此。」漢高祖把通常所謂五倫與夫禮義廉恥掃蕩得干干淨淨,這即是《厚黑經》所說︰「去夫外誘之仁義。」
有人難我道︰「孟子曰︰‘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據你這樣說,豈不是應該改為‘惻隱之心,人皆無之’嗎?」我說︰「這個道理,不能這樣講。孟子說︰‘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明明提出‘怵惕惻隱’四字。下文忽言‘無惻隱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憑空把‘怵惕’二字摘來丟了,請問是何道理?再者孟子所說︰‘乍見孺子將入于井’,這是孺子對于井發生了死生存亡的關系,我是立在旁觀地位。假令我與孺子同時將入井,請問孟子,此心作何狀態?此時發出來的第一念,究竟是怵惕,是惻隱?不消說,這剎那間只有怵惕而無惻隱,只能顧我之死,不暇顧及孺子之死。非不愛孺子也,事變倉促,顧不及也。必我心略為安定,始能顧及孺子,惻隱心乃能出現。我們這樣的研究,就可把人性真相看出。怵惕是為我的念頭,惻隱是為人的念頭。孟子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李宗吾曰︰‘怵惕之心,厚黑之端也。’孟子講仁義,以惻隱為出發點。我講厚黑,以怵惕為出發點。先有怵惕,後有惻隱,孟子的學說是第二義,我的學說才是第一義。」
成都屬某縣,有曾某者,平日講程朱之學,品端學粹,道貌岩岩,人呼為曾大聖人,年已七八十歲,當縣中高小學校校長。我查學到校,問︰「老先生近日還看書否?」答︰「現在纂集宋儒語錄。」我問︰「孟子說︰‘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何以下文只說︰‘無惻隱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把‘怵惕’二字置之不論,其意安在?」他听了沉吟思索。我問︰「見孺子將入于井,發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究竟是怵惕,是惻隱?」他信口答道︰「是惻隱。」我听了默然不語,他也默然不語。我本然想說:第一念既是惻隱,何以孟子不言「惻隱怵惕」而言「怵惕惻隱」?因為他是老先生,不便深問,只問道︰「宋儒之書,我讀得很少,只見他們極力發揮‘惻隱’二字,未知對于‘怵惕’二字,亦會加以發揮否?」他說︰「莫有。」我不便往下再問,就談別的事去了。
《孟子》書上,孩提愛親章,孺子將入井章,是性善說最根本的證據。宋儒的學說,就是從這兩個證據推闡出來的。我對于這兩個證據,根本懷疑,所以每談厚黑學,就把宋儒任意抨擊。但我生平最喜歡懷疑,不但懷疑古今人的說法,並且自己的說法也常常懷疑。我講厚黑學,雖能自圓其說,而孟子的說法,也不能說他莫得理由。究竟人性的真相是怎樣?孟子所說孩提知愛和惻隱之心,又從何處生出來呢?我于是又繼續研究下去。
中國言性者五家,孟子言性善,荀子言性惡,告子言性無善無惡,揚雄言善惡混,韓昌黎言性有三品。這五種說法,同時並存,竟未能折中一是。今之政治家,連人性都未研究清楚,等于醫生連藥性都未研究清楚。醫生不了解藥性,斷不能治病;政治家不了解人性,怎能治國?今之舉世紛紛者,實由政治家措施失當所致。其措施之所以失當者,實由對于人性欠了精密的觀察。
中國學者,對于人性欠精密的觀察,西洋學者,觀察人性更欠精密。現在的青年,只知宋儒所說「婦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個道理講不通……這都是對于人性欠了研究,才有這類不通的學說。學說既不通,基于這類學說生出來的措施,遂無一可通,世界焉得不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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