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樓外，剛才幾乎被撞倒的年輕男子拍了拍衣袖。空氣里依稀還殘留著一縷幽香。他望著兩個不速之客遠去的背影，依稀看得出其中一個身材縴細，一頭長發，另一個則健壯敏捷，想必是一對校園戀人。多麼幸福的一對啊！他聳聳肩，走進已經暗下來的走廊。
智能實驗室的燈亮了，年輕男子的身影出現在燈光下。
他中等身材，淺灰色帶標識的工作服套在身上有些肥大，從燈光下看上去五官縴細，臉頰消瘦，線條分明，一看就是個性格嚴謹、不苟言笑的家伙。
如果林菲兒還在的話，就會認出他就是實驗室門口的牌子上那張工作照的主人。
他在圓形操控台上操作了幾下，那把奇怪的大傘發出嗡嗡的啟動聲，從休眠狀態激活了。他在中央那把椅子上坐下來，抬頭注視了幾秒鐘眼前的顯示器。
系統提示︰十分鐘前系統遭遇了一次突然停電，但由于備用電源的保護，數據並沒有受到損失。最近研究所附近正在進行電網檢修，所以他並沒有在意，而是像往常一樣繼續操作。
操作者︰沈默，部門︰智能實驗室技術開發小組，崗位︰系統調試員。
綠色進度條緩慢展開。跳出了提示框︰「輸入正確，系統解鎖，現在進入操作準備狀態……」
他帶上那個頭盔一樣的設備。左邊顯示器上出現了一個全息的大腦結構圖，各項生理指數也隨之顯示在下方。♀沈默檢查了一遍︰各項數據正常。
他把對生理指數的監控模式調成了自動，手稍微有些顫抖。出于安全考慮，這類實驗是需要有人全過程監控的，而今晚負責監控的同事恰好有事出去了。
今晚是最好的機會，不要再猶豫了！他暗自給自己鼓勁。又檢查了一遍設備運行和人體數據，按照自己的設想調整了程序，然後拉下頭盔上好像鏡片一樣的顯示屏，把監控數據切換到左上角。他把手放在掃描控制桿上，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操作。
顯示屏上出現了一片雪花，發出沙沙的響聲。
沈默屏住呼吸，嘗試著把掃描區域選定在海馬記憶體，這是人腦的短期記憶區間。他感到仿佛有一股熱流掠過大腦，顯示屏上開始閃爍出各種圖案，這是根據掃描結果將捕捉到的神經元活動轉化成的可視效果，圖像起先有些凌亂，很快就趨于平穩。
第一個場景出現了，是實驗室里的畫面，像是用手提攝像機錄下來的視頻片段。這種從大腦中獲取視覺記憶的實驗，國外某科研機構已經實現。但沈默是第一次見到自己頭腦中的視覺記憶，興奮之下，圖像也隨之劇烈跳動起來。
接下來，是一個迎面而來的黑乎乎的物體，接著是一副碩大的黑色鏡片，最後出現的是兩片微微翹起的嘴唇，竟然是一個女人的頭像！沈默吃了一驚，頭像一閃而過。他隨即明白這是剛才在實驗樓門口遇到的女子。♀沒想到當時只是短暫的一瞥，大腦竟然把整個細節都記錄了下來。
想到頭發，圖像飛快地閃動，定格在一個中間微禿的頭頂上。沈默笑了，這是昨天開會時實驗室主任的樣子，一段聲音隨之在耳機里響起，「這套設備調試完成後，將參與一項重要技術裝備的競標；如果競標成功，將會給研究所帶來良好聲譽和可觀的效益。因此，大家要發揚「白加黑」、「五加二」的精神，加班加點，力爭早日完成……」
想到實驗室主任，圖像又出現了跳躍。接著出現的，是一張表情嚴肅的臉，同時一個興奮的聲音響起，沈默認出這是他自己的聲音。「這套設備不僅僅能接受和識別大腦指令，而且還可以反向操作，對大腦記憶區間進行掃描……」
中年人忽然做了一個手勢——「干自己該干的，別的不要多操心。」
圖像靜止在那個手勢上面，然後消失了。沈默嘆了口氣，這是他前兩天私下找到實驗室主任時的記憶，後來的一切也都因此而起。
……
研究生畢業後，沈默有幸進入g公司，雖然只是在一家下屬機構工作，卻也讓平時看不起他的**跌眼鏡——大名鼎鼎的g公司可不是隨便誰就能進來的。在單位，他干的是那種一輩子和技術打交道的工作，雖然沒什麼提升空間，倒也對沈默的脾氣；安安穩穩地生活，按部就班地工作，拿一份還算過得去的薪水，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可幾個月前，一紙來自研究所的借調通知讓這種生活出現了轉機。
借調研究所後，他一直在智能實驗室，負責設備的系統調試和後期改進工作。雖然同時借調來的小張經常私下里向他抱怨，借調人員就是替人扛活的命，干活最累，加班最多，卻什麼待遇也享受不到。但沈默不這麼認為，他覺得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接觸高層次科技的機會，一個讓自己更上一層樓的機會；如果一直呆在下邊，怎麼能有這樣的機會！
從接觸金頭盔開始，他就迷上了這台設備。提起金頭盔，平時話不多的沈默就會變得滔滔不絕。它采用了最新的生物芯片技術，體積和能耗都比傳統的電子芯片縮小了上千倍，運算速度則提高了幾十萬倍。一旦出現故障，生物芯片還可以進行一定程度的自我修復。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和腦神經系統相連，接受大腦意識的指揮，換句話說就是你想什麼，它就能做什麼。
沈默對電子設備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痴迷。當別人周末跑出去放松的時候，他卻端個杯子和設備泡在一起；他可以為一個調試程序而三天三夜呆在實驗室，困了就抱著電腦睡覺也是常態，以至于小張開玩笑說他「干脆和電腦結婚算了」。
他喜歡電子世界那種簡單恆定的秩序，在他眼里，機器也是有感情的，遠比莫測的人心更靠譜。而這套設備也似乎和他建立了某種默契，熟悉他的每一個指令，讓他操作起來得心應手，調試效果比別人都要好。戴上它，沈默會有一種神通廣大的感覺。他喜歡這種感覺，可以讓人忘記現實的困擾。只有在這里他才是無所不能的，似乎換了一個人，完全不是平時的那一個我。
可惜機器並不能把這種感覺帶到現實世界，摘下頭盔的沈默還是個什麼也改變不了的普通人。當他迫不及待地跑去向主任報告自己的新發現時，還以為自己終于抓住了機會。沒想到人家對他的發現毫無興趣，干脆利落地拒絕了他。
沈默明白，自己只是個借調人員，好好干活才是本分，別的真沒必要操心。可守著設計理念這麼先進的設備，卻不能繼續開發，就好像看著自己的孩子有貝多芬的天賦，卻整天荒廢在彈棉花上。還有什麼比這更郁悶的？
隨著調試進度的加快，沈默越來越焦躁，一貫謹小慎微的他，終于做出了一個看似瘋狂的決定。
今晚他不是在調試設備，而是要拿自己的大腦做一個試驗！
……
情緒平復下來後，他離開了海馬體，開始對杏仁核等記憶區間進行掃描。更復雜、更抽象的記憶是無法用視覺來表示的，但金頭盔同樣可以進行識別並作出反應。沈默甚至幻想，如果這台設備可以和其他大腦連接，那麼那個人絕對可以接收到自己的意識。
散熱器發出低微的沙沙聲，系統正在流暢地運行。沈默沉浸其中，享受著這種探索的快感，他不禁對設備發明者產生了發自內心的敬佩。什麼樣的天才，才能發明出這樣的設備啊！
忽然一陣眩暈襲來，大腦有一瞬間處于一種完全空白的狀態，仿佛靈魂突然出竅。顯示屏上幾組監測數據一片雜亂，監控儀開始報警提示，然後主程序自動中止了。
怎麼回事？沈默像是突然清醒過來，使勁搖搖頭，那種感覺消失了。只覺得頭嗡嗡直響，渾身無力，手心全都是汗水，心也在突突地跳。
他立即終止了實驗，回放監控。一切正常，只有腦回饋波在一個很短的時間內出現了空白。他摘下頭盔，揉揉太陽穴，一邊退出程序一邊想︰可能是最近加班比較多，疲勞過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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