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域外雜談•住1
人都是住在房子里,這是不易之理。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是什麼樣的人就會住什麼房子,恐怕有的人就體會不這麼深了,這是因為房子是人造的,又是人住的。在美國,有些人住在apartment里面,有些人住在house里面,這兩種東西很不一樣。apartment是城里的公寓樓,和咱們的單元樓有點像。所不同的是樓道里鋪了紅地毯,門廳里坐了位管理員。再體面一點的樓,比方說,紐約城里五大道(fifthavenue)的公寓樓,門前就會有位體面的老先生,穿著紅制服給客人拉車門。這樣的地方我沒去過,因為不認識里面的人。從車子來看,肯定是些大款。再有就是門前有網球場,樓頂上有游泳池。不過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只說明有錢——蓋房子的花了錢,住房子的更有錢。錢這種東西,我們將來會有的,我對此很有信心。再有就是陽台上沒有堆那些破爛——破木頭、破紙板、破煙囪等等,這說明什麼我也不知道。有一次一位認識的法國姑娘指著北京陽台上那些傷風敗俗的破爛說道︰北京也是座大城市,這些樓蓋得也不壞,住在這里的人應該很有體面。怎麼這些房子弄得像貧民窟一樣?我沒接她的茬。
說到了apartment,我就想起了巴黎市中心的樓房。那里面不一定是公寓房子,但是看上去有點像公寓樓房。灰白色的石塊砌的,鉛皮頂,鏤花的鐵窗欄,前面是石塊鋪的街道。到底好在哪里說不出來,但是確實好看。據此你就可以說,巴黎是一座古城,是無與倫比的花都。北京原來也是一座無與倫比的古都,它的魅力在于城牆。在美國遇到了一位老傳教士,他在中國住了很多年,一見我就問起北京的城牆。我告訴他已經拆了,他就露出一種不想活了的模樣。
至于house,那是在郊區或者鄉下的一座房子,或者是單層,或者是兩層,里面住了一家人,house這個詞,就有家的意思。但是沒有院牆。我向你保證,假設門前綠草成茵,屋後又有幾棵大樹,院牆那種東西就是十足討厭。不但妨礙別人看你的花草,也妨礙自己看風景。幾攤爛泥,幾只豬崽子,當然不成立為風景,還是眼不見為淨。不過我沒在外國的house附近見過爛泥和豬崽子。當然,這些東西哪里都會有,但是歐美人不樂意它在家附近出現。假如我對這類事態理解得對的話,house這個詞,應該譯為家園,除了房子,還有一片開放的環境。會蓋深宅大院的,不過是些有錢的村牛罷了。
美國的house必有一片草坪,大可以有幾百畝,小可以到幾平方米。不過大有大的壞處,因為草坪必須要剪。鄰居有個家伙實在懶得弄,就用碎樹皮把它蓋起來,在上面種幾棵羅漢松。這樣看上去也不壞,有點森林氣氛。絕對沒人把草拔光了,把光光的地皮露出來,叫它下雨時流泥湯子。誰要動土蓋房子,就要先運來卵石把挖開的地面蓋上。這是因為邊上有別人的house。
有的人的house有池塘,還有的人有自己大片的湖,湖水舀上來不用消毒就可以喝。不過這些就越扯越遠。美國也有的地方地皮緊張,把房子蓋在山上,但是不動山上的樹,也不動山上的草,把房子栽到山上。然後山還是那座山,樹還是那些樹,屬人、鳥、獸共有,不像咱們這里把什麼都扒得亂糟糟,像個亂葬場。這樣的事和貧富沒什麼大關系,主要是看你喜歡住在什麼地方。♀順便說一句,在美國大多數地方,小松鼠爬到窗台上是常有的事。
但是在熱愛家園方面,美國佬又何足道哉。歐洲人把家弄得更像樣。世界上最好的house是在奧地利的薩爾茲堡附近的山區,房龍就是這麼說的。我認為他說得有道理。造起這些房子的不是什麼富人,不過是些山區的農民罷了。我去看時,見到那房子造在樅樹林里。但是有關這些房子的事不能細講,一講我就心里癢癢,想到奧地利去連樹林帶房子都搶回國來。只能講這樣的一件事︰我在林子邊上見到一條通到農民家的小路,路上鋪了一種發泡的碎石頭,一塵不染。那條路鋪石板或鋪別的東西就沒那麼好看了。不過我以為荷蘭的牧場、風車、溝渠、運河等等,也是一片美麗的家園,不在奧地利之下。德國的海德堡在內卡河畔,河上有座極美麗的橋。有個洋詩人寫道︰老橋啊,你多次承載了我!再接下去就說他要死在橋上。劍橋鎮邊有個拜倫塘,雖然只是荒郊野外的一個小池塘,但是和上個世紀拜倫勛爵跳到塘里游泳時相比,池岸上一棵草都沒有少。到處綠草茵茵,到處古樹森森,人到了這種地方,就感到住在這里的人對這片環境的愛心,不敢亂扔易拉罐。而生在這里的人也會愛護這里的一草一木,挖動一片泥,移動一塊石頭都會慎重。人不愛自己的家就無以為人,而家可不只是房門里那一點地方。
1本篇最初發表于1993年第5期《四川文學》雜志。
第二十九章域外雜談•行1
我們(我和我太太)在美國做學生時,有一年到歐洲去旅行,這需要訂美國到歐洲的來回票,還要訂歐洲的火車票。這件事說起來復雜,辦起來卻非常簡單。我們倆到學校辦的旅行社去,說明了我們的要求,有一位小姐拿起電話听筒來說,你們是要最便宜的票,對吧?然後就撥了幾個電話,一切都訂妥了。去時乘科威特航空公司的飛機,回來時到比利時乘美國的「人民快航」,在歐洲用歐洲鐵路通票。我們只消在約定的時間,前往美國和歐洲的幾個旅行機構,就可以取到一切需要的票證,完成經過十幾個國家、歷時一個月的旅行。這種訂票的方式還是最麻煩的,假如我們有信用卡,就可以不去學校的旅行社,在家里打幾個電話把一切票訂好。這是六七年前的事,現在大概還是這樣的吧?
我太太最近到非洲去開了一個國際會議——具體開的什麼會,去了哪個國家,在這里就不說了。會議的議題很重要,參加會議的也是高水平的學者和活動家,從這個意義上說,會議的質量很高。但要說會議的組織,恐怕就不能這樣評價。她認為自己做了一次艱巨的旅行,我也同意這種看法。首先,前往開會的地點就很不容易。這是因為來回機票都是會議組委會給訂的,對方來了一個電傳,告知航班的日期、換機地點,等等,卻沒告訴是什麼航空公司。給非洲的組委會打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于是她就跑遍了全北京一切航空公司去打听是否有這麼一張票,當然重點懷疑對象是非洲的航空公司,但是沒有打听到。然後她又給非洲的組委會打電話和電傳,還是打不通。從這種情形來看,她後來能夠出席那個會議,純屬偶然。
等到她從非洲回來之後,告訴我當地的電話的情形是這樣︰當地是有電話的,比方說,她們開會的會場——一所大學,就有唯一的一部電話在門房里。假如有人給會議代表打電話,在理論上就會有一個人從門房出來,跑到宿舍,找到代表的房間叫她去接電話,這個過程大約需要一小時,與此同時,對方手拿听筒在等待。假如是越洋電話的話,電話費就要達到天文數字。但是門房里根本就沒人專管听電話,所以這種事不會發生。而從非洲發出的電傳看起來就如一群蚊子在天上形成的圖案一樣,很不容易看明白,可以想象傳到那里的電傳也是這樣的。這就使別人幾乎無法和他們聯系。這樣有好處,也有不好處。好處是你不會在凌晨五點被叫起來听一個由你付款的電話,這是一位去度假的同學打來的,他忘了交論文或者交學費,總之,你得替他跑一趟;壞處是外面的人沒法和他們做生意。我太太說,那地方雖然是一個國家的首都,卻沒有什麼工商業,好像一個大集市。我想這不足為怪。
那張機票的事是這樣的︰組委會是給我太太訂了票,但卻和別人訂在了一起,並且用了別人的名字,所以怎麼查也查不出。
考慮到中國有十幾億人口這一現實,我太太最後找到了這張票並且去了非洲,實屬奇跡。但是因為票來得太晚,種的疫苗還沒生效,所以是冒著生霍亂和黃熱病的危險去的。到了當地,一面開會,一面為回程機票而奔忙。會議的工作人員是一些和藹可親的非洲大嬸,不管你問到誰,都告訴你應該去找另外一個誰。
機場的工作人員則永遠說,你明天再來吧,問題肯定能解決。所有這些大叔大嬸,工作都很辛苦,熱汗直流。那些來自亞非拉的代表們,個個也是熱汗直流。我不知最後她是怎麼回來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作為一個學者和作者,各種各樣的經歷都對她有益,所以有必要的話,她還會去那個國家。但假如是一位視時間為金錢的商人,恐怕就不會得到這樣的結論。
我老婆學會了一句非洲話,不知是哪一國的,反正非洲人都能听懂︰「哇呀哇呀哇呀!」據說是進步的意思。「哇呀哇呀哇呀阿非利加」就是︰非洲,進步呀。晚上大家跳土風舞時,就這樣喊著。看起來哇呀哇呀哇呀十分必要。我們國家的通訊、旅行條件,大概比東非國家好,但和世界先進水平比,還是很差。讓我們也高呼︰哇呀哇呀哇呀,china!
注釋︰
1本篇最初發表于1994年第1期《山西青年》雜志。發表時題目為「走進現代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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