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唐寧並沒有像某大叔所預想的那樣,在女孩的身邊逗留太久。
他只是頂著那張慣有的冰山臉,盯著垂首不語的思華年瞧了一會兒,就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到頭來,還是尹芙出于安全的考量,安排他們一隊的副隊長——阿默斯特丹•維羅茲•柯諾守在女孩的身旁,然後,她才安然跟隨唐寧的步伐,重新投入到與群蛇的戰斗中去。
大約二十分鐘過後,數百條大小不一、五顏六色的蛇類動物被梅洛狄基地的成員悉數清剿,一直以「戰爭尚未結束」的信念支撐著自己的女孩,也終于得以安心地放任自己失去意識。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唐寧似乎已經不需要再生出任何的驚訝。
只是,當他無意間發現了女孩雙掌中那幾道幾乎滲出血來的指甲印時,他的視線還是不由自主地停留了片刻。
是的,她在用疼痛令自己保持清醒——直到可以放松的那一刻。
至于這麼做是為了什麼,自出生之日起就比同齡人要強出千百倍且三十年來極少產生動搖的帝國第三皇子殿下,大概一時半會兒很難理解。
不過,兩個小時後,他大抵也沒這個閑情逸致去揣摩她的考量了。
面色依舊慘白的女孩躺在病床上,沒有安詳的睡顏,只有痛到扭曲的猙獰面容。
「怎麼回事?!她真的沒接觸過什麼污染源嗎!?」親自到場探望的聶倫皺緊了眉頭,使勁按著思華年那痛得就要從床上彈起來的身子,抽空揚聲詢問與之一齊參戰的唐寧。
「沒有。」已經在五分鐘前回答過這一問題的唐寧難得好脾氣地重復了一遍,歷來鮮有表情的俊臉上此刻似乎也生出細微的變化來。
「那怎麼會……」話未說完,心下著急又百思不得其解的聶倫忽然注意到了儀表上那不斷跳動的數字。
等等……這波動……不……這直線上升的趨勢,根本就是……
「她曾經動用了釋放系的念力。」就在聶倫的心中將要有一種猜測成形之際,在床邊看似袖手旁觀的唐寧突然啟唇道出了親眼所見的事實,「據我估計,她當時釋放出的能量,至少需要有一萬以上的念力值才能做到。」
話音未落,遽然扭頭望去的男人業已目睹了唐寧凝眸于儀表的畫面。
看來他也已經……
「你也懷疑,她之所以會疼成這樣,是因為過度使用了念力,給身體造成了極大的負擔?」
雙手抱于胸前的男人沒有回話,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但與他相熟的聶倫已然讀懂了他某種程度上的默認。
「可是,她的念力值你也看到了,我們一共給她測過三次,數值卻始終都……」急急將另一個事實說出口的聶倫忽然頓了頓,只緣他一下子想到了某些可能性,「難道……她是一個異類?」
不自覺地將視線轉移到了女孩的臉上,聶倫還沒來得及去考慮這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所謂「異類」記載,就因思華年不期而至的一聲慘叫而驚了魂。
「年華!年華!」眼見榻上的女孩就要因難以承受的劇痛而掙離他的桎梏,聶倫一邊情不自禁地喚著,一邊擰眉看向了儀表上不斷上躥的數字。
彈指間,他心下一沉。
這種幾乎要呈指數增長的趨勢,根本就不正常!
再這麼下去,這個女孩的怕是將負荷不起過度使用念力的副作用!
那樣的話,迎接她的就只有一種下場……
不……不……他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周身遽然為之戰栗的聶倫當機立斷,命從旁輔佐的醫務人員將迅速調配好的藥物直接注入到女孩的靜脈之中。
可讓他們不由大驚失色的是,這一舉措非但沒能減緩數字的增長速度,反而還使之跳動得越發頻繁。
「艾利斯!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事已至此,幾近束手無策的聶倫不得不將上述現實喊出了口。
但是!他們卻連她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都弄不明白!
難得心悸到頭冒冷汗的聶倫只覺心髒都要跟著停跳了。
誰都沒有想到,下一瞬,一只大手忽然伸向了好像已然疼得流下眼淚的女孩。
唐寧面沉如水地摁住了思華年胡亂掙扎的肩膀,未經商議便徑直發動了感知系的念力。
直覺告訴他,一個時辰前她那一反常態的模樣,絕對不是過度使用念力所造成的。
倘若排除掉生理上的因素,那麼就只剩下……
未等腦中思緒流轉,擅自窺探了其記憶的男人就不由自主地愣了一愣。
數條毒蛇的血盆大口,遮蓋周身的白色尸布,慘絕人寰的車禍現場,以及……年幼孩童聲嘶力竭的哭喊。
爸爸媽媽不要走!我再也不要去動物園了!!!
越來越多或血腥或悲傷的畫面涌入腦海,男人仿佛能夠親耳听到那一聲聲淒厲的哀求和隨之而來的各種聲音。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不是我……不是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就是你!就是你這個不听話的死孩子!你這個掃把星!!!親手害死了我的兒子!!!
是你!
是你!!
是你!!!
歇斯底里的怒斥回蕩在腦海,令唐寧不著痕跡地斂了斂眉。
須臾,他突然在眾人驚慌又不解的注目中彎下腰去,湊近了雙目緊閉卻已淚流滿面的思華年。
「不是你。」他在女孩的耳邊沉聲說著,竟叫她不安扭動的身子為之一頓,「不是你的錯。」
下一瞬,分明不省人事的女孩卻像是听清了他的話一般,兩行清淚倏爾自眼角滑落,而後整個人就似是被抽去了所有的氣力一樣,驀地倒回了床鋪上。
見此情景的聶倫不免因此愣怔,卻在忽然注意到儀表上那漸漸回落的數值而回過神來。
「你做了什麼?!」他驚訝地注目于徐徐直起身來的唐寧,難以置信地發問。
「……」奈何對方並不作答,只顧目不斜視地看著那穩步下降的數字,然後面無漣漪地側過身子。
一行人面面相覷,隨後望著始終未置一詞的長官大人起步走向了房門——毫不留戀地離開了病房。
整個過程,僅僅持續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但病榻上命懸一線的女孩,卻奇跡般地從鬼門關逃了回來。
聶倫不放心她,挑了兩個人二十四小時監護不說,還親自留守了近一個小時。見女孩的各項數值都基本穩定下來,他才松了口氣,先行回到他的工作崗位上去。
這個時候,剛好羅桑從尹芙那兒接到了思華年昏迷不醒且差點送命的消息,趕忙放下了手頭所有的活計,跟尹芙一塊兒跑來接了聶倫的班。
「怎麼會這樣呢?」盡管在來的路上已經听尹芙大致說明了前因後果,到了之後也听醫生簡明扼要地講清了來龍去脈,但看著女孩那虛弱憔悴的樣子,羅桑還是忍不住囁嚅出口。
「我們只能初步判斷,是過度使用念力造成的。」一旁陪同的醫護人員回憶著一個小時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根據自身認知再次強調道。
羅桑聞言抬頭,皺著眉頭看了看說話的醫生,又側首瞧了瞧身邊似雙眉微鎖的尹芙。
誠然,他當然知道,一個人若是一下子用念力用過了頭,是會產生諸如疼痛、疲勞等一系列副作用的。
但是,至于能差點要了女孩的命嗎?
難不成……真的是因為她之前每天都在訓練念力——比如讓勺子飛啊、把粥變甜啊之類的?
那麼,自己當時不但沒有阻止她,反而還鼓勵她努力嘗試……豈不是害了她?!
「那種程度的訓練,還不至于會害她險些喪命。」就在羅桑禁不住因自個兒的所作所為不寒而栗之際,耳畔冷不丁傳來了女子清冷的嗓音,「不要胡思亂想。」
心儀之人的安慰令羅桑慢慢冷靜下來,點著頭俯視著女孩面無血色的臉龐。
看著看著,他好像看出了點異樣。
「她……哭過了?」
「大概是疼的吧。」站在床鋪另一側的醫生當場給出了解釋,一雙眼亦是有些心疼地瞅著歷經浩劫的女孩,「當時還流了很多汗……想來是真的疼得受不了了。」
話音落下,房間里一陣沉默。
「你們先去忙吧,我們兩個陪她一會兒。」直到向來少言寡語的一隊隊長冷不防這樣說道,叫兩名陪護的醫務工作者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沒多久,安靜的病房里就只剩下三個人。
監護儀器在寂靜的空間里發出輕微的聲響,兩人彼此尊重著這份緘默,皆是心照不宣地注視著那張清秀卻蒼白的朱顏。
忽然,尹芙自顧自地上前一步,將縴柔的手掌伸向了女孩的臉頰。
她輕輕撫模著那微涼的側臉,須臾後情不自禁地睜大了眼。
陳舊卻鮮明的畫面,清晰而刺耳的尖叫。
這孩子……
她微不可察地垂了垂眼簾,隨即想起了先前醫生告訴她與羅桑的話。
「後來不曉得布洛諾斯長官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她的各項生命體征,就逐漸恢復到可控範圍內了。」
是嗎……
是他,出手救了她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