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二十分鐘後,一艘小型飛船駛離了梅洛狄基地。
長發及腰的美麗女子站在基地的某一處天台上,一語不發地凝望著那漸行漸遠的黑點。
「不放心?」直到她的身後,突然響起了男人的聲音。
「沒有。」女子面不改色地說罷,就不慌不忙地轉過身子邁開步子,與背後的男人擦肩而過。
話音落下,男人回身目送她款款離去的背影,凝眉默不作聲。
很快,他的目光就在追隨那倩影的過程中,捕捉到了另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看著臉的主人——阿默斯特丹•羅維茲•柯諾面無漣漪地向女子行了低眉禮,而後開始向她匯報工作上的事情,男人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
與此同時,女子適才注目的那艘飛船上,另一個女人正和另一個男人面對面地坐著。
寬敞的房間內,燈火通明。
思華年略有忐忑地坐在唐寧的對面,時不時抬眼偷瞄他的表情。
孫子的臉色不太好看。
本來,這應該是祖宗早已習慣的事情。
可是這一回,她卻不由自主地心虛了。
原因,就在于她看似大義凜然實則被擺一道的行為。
原來,「石頭有問題」不過是個幌子——是布洛諾斯十七世為把他們倆一塊兒帶去帝宮的幌子。
那個傳說中的國王大人早就猜到了,如果他直接開口讓弟弟帶女朋友回來,對方肯定是會毫不留情地予以拒絕的——但若是找個听起來有點嚴重的借口,興許還有成功的可能性。
雖然結果證明,他那聰慧過人的弟弟仍是一眼看穿了他的詭計,可因為另一個人的存在……
是的,于盼著弟弟回家看看的十七世而言,思華年的出現委實是非常及時的——但對原本打算跟著帝宮來人走出基地後就用念力將之全部放倒然後安然回歸的長官大人來說,這個女人實在是……
太蠢了。
時隔多月,他又一次對她作出如上評價。
誰讓她愚蠢地破壞了他的計劃?
只是,長官大人似乎沒能留意到一個有些異常的地方。
為什麼在她現身之後,他實施計策的欲念就沒那麼強烈了呢?
換言之,在他們誰都沒有被脅迫抑或被劫持的情況下,他怎麼就沒有動手呢?
上述疑問,因壞人大計而心生歉意的女祖宗也沒能注意到——她只是惴惴不安地觀察著自家孫子的神色,然後一忍再忍。
很快,她就忍不住了。
「你生氣啦?」
孫子不理她。
「我不是故意的……」
孫子依舊不搭腔。
「我怎麼知道……你哥會坑我們來著……」
孫子似有似無地斜睨了她一眼。
「哎呀……」不被理睬的老祖宗終于按捺不住,渾身別扭地站起身來,「我真不知道是這麼回事兒……我就是怕……怕他們對你不利來著……」她期期艾艾地說著,蹭啊蹭啊,蹭到了自家孫子的跟前,「對不起嘛……」
雙手交錯于胸前的長官大人總算抬眼看她,看著她眨巴著眼楮微撅著嘴,一副做錯事又很委屈的模樣。
哼……
他在心里輕哼一聲,繼續拿眼涼涼地打量著她因羞愧而面帶桃紅的臉蛋。
「不過……不過話說回來啊……」平常教育孫子時素來理直氣壯的老祖宗,這次卻千載難逢地底氣不足,「我看你哥……也不像是那種奸詐小人,就是想讓你回去跟他聚一聚而已……」
大約半個小時前還把布洛諾斯十七世與某個狐狸眼男歸為一類的老祖宗這就沒了傳說中的「氣節」,似是在替孫子的哥哥又像是在替自個兒說好話。
然而,在目睹孫子如同洞察了一切的眼神之後,她的小心肝莫名其妙地就抖了一抖。
「好……好吧!要是他膽敢對你不利的話,我就算拼了命也會保護你的!」
老祖宗冷不防變得凜然的神情以及拍胸脯保證的動作,並沒有換來長官大人的任何回應。
她要保護他?她不拖他的後腿就不錯了。
長官大人自認為客觀公正地評價著,卻也並非當真擔心老祖宗會在此行中給他整出什麼ど蛾子來。
「這樣……這樣子,你還要生氣嗎?」老祖宗小心翼翼地問著,目不轉楮地端量著孫子的俊臉。
不知從何時起,她居然不再對他「發脾氣」的行徑表示不滿與不屑了,而是開始在意他對自己的看法。
她果然是個不遺余力與孫子相親相愛的好祖宗啊!
如此思量的老祖宗看到孫子毫無預兆地閉上了眼。
「喂……」
「閉嘴。」
「……」
「睡一會兒。」
難得孫子都給出補充說明了,老祖宗不能不識相。
于是,她眼睜睜地瞅著唐寧旁若無人地合上了雙眼,只得選擇乖乖閉上嘴巴,微鼓著腮幫回到自個兒的座位上。
好在她這有點兒郁結的心情,一個小時後就煙消雲散了。
因為,才一下飛船,她就目睹了猶如夢中仙境般的美景。
近乎純白的宮殿零落散布,看似毫無規律可循,卻排列得令人賞心悅目。它們有的高聳入雲,有的毫不張揚,卻都在蔚藍天空的映襯下,在蒼翠植被的掩映中,顯得尤為聖潔而耀眼。
她還可以清楚地望見,在這些建築的四周,盤旋著不少看上去像是鳥類的東西。但它們的身上時而會亮起各色的閃光,使得她可以斷定,它們並非生命體,只是模仿鳥類外形的機械。
至于這些機械鳥的功能……
監測帝宮周邊情況?守衛帝宮內外安全?美化帝宮外圍環境?
思華年如是猜測之際,引路人已經彬彬有禮地欠子,示意她和唐寧一同往里走了。
眼見自家孫子業已起步走向了前方,老祖宗只好姑且放下觀賞和猜度的念頭,趕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跟了上去。
一路跟隨領路人通過重重關卡,思華年總算得以一睹英梵倫特帝國最高統治者的尊容——只是,他這是在做什麼?
明亮整潔的大殿里,一個將近不惑之年的男人正仰面朝天,負手而立。
思華年好奇地抬起腦袋,微皺著眉仔細在天花板上找了一圈。
沒什麼好看的呀?
搜尋無果後,她當即不解地放平了腦瓜,愈發納悶地盯著男人瞧。
「回來了?」這個時候,男人倒是冷不防開了口,似乎是將問話對象指向了她身前的唐寧,「華年也來了是吧?」
思華年忽然不曉得該作何反應。
像普通人說話那樣「嗯」一聲?還是畢恭畢敬地跟對方行個禮?
但問題是,來的路上也沒人教過她,見到傳說中的國王陛下,該如何行禮。
她唯一可以詢問的人——她的孫子,一直都在閉目養神,她見他好像還挺累的樣子,也不忍心去擾他休息。
就在思華年一時間左右為難之際,沒有收到任何回復的布洛諾斯十七世又自顧自地出聲了。
「嘶……我脖子扭了,唐寧你幫我一下唄?」
哈?
此言一出,適才還一臉正經的老祖宗立馬就情不自禁地擺出了一張吐槽臉。
他做這種奇怪的動作,原來是因為脖子扭了嗎?
但是不對啊?一般人要是扭到脖子了,至于變成這樣嗎?
女祖宗既無語又不解的時候,對十七世的個性頗為了解的長官大人業已冷冷地發話了︰「自己解決。」
「嗷……你這個弟弟真是不可愛。」話音剛落,穆頤真就自給自足地掰了掰自個兒的脖頸,恢復到了正常人的姿態,「為什麼我的兩個弟弟都這麼的不可愛呢?」
一言一行相繼一出,令思華年豁然開朗。
這個人,是裝的吧?
她目視國王陛下隨即眸光一轉,視線在她和唐寧之間打了個來回,然後落到了她的眼中。
下一瞬,男人就冷不防莞爾一笑。
「感謝你接受了我這個不可愛的弟弟。」
他是她孫子啊,她能不接受嗎?唔,不對,她的意思是,她孫子其實也有可愛的時候——雖然僅限于許多年前。
「你們什麼時候舉行婚禮?」
孰料,剛等老祖宗在心里默默地月復誹完畢,對方的思維就一下蹦到了一個讓人驚悚的高度。
所以,老祖宗瞬間就如遭雷劈。
偏偏這穆頤還像是沒瞧見她外焦里女敕的神情一般,徑自來到了她的跟前,鄭重其事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雙目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她的一雙眼。
「弟妹啊,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要帶上唐寧常回家看看啊。」
一萬年後的世界有這樣一個不著調的國王,真的不要緊嗎!?
此情此景下,被雷得無言以對的老祖宗完全控制不住以上藏在內心的咆哮。
為什麼這個人非但沒有一點身為統治者的氣場,周身反而還散發著一種有病不治的氣息?!
幾乎快要忍不住嘴角抽搐的沖動,思華年只覺自己的臉部肌肉已經越來越僵,越來越僵。
所幸就在她的面部表情將欲崩盤的一剎那,孫子的一句「及時語」拉了她一把︰「回去了。」
僅僅短短三字,听似沒頭沒腦,卻讓同樣知曉弟弟性子的穆頤頃刻間轉移了注意力。
「回哪兒去啊?你才剛來。」他以目光追隨著弟弟自顧自背過去的身子,微伸長了脖子道。
長官大人不予理會。
廢話,當然是回基地去——他能來,就已經是給了這個家伙很大的面子了。
這一點,身為兄長的穆頤當然不會不知道。
只是,他可不準備因為這個,就輕易放他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弟弟即刻離開。
「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交通工具都不可能從帝宮出發。」
長官大人聞言頓了頓腳步。
「我還下令封鎖了所有自帝宮去往梅洛狄基地的道路。」
長官大人徹底停止了前進。
「如果你願意走回去的話,我就只留華年陪我吃飯了。」
長官大人的眸光驟然一冷。
與此同時,依舊被握著小手的思華年終究是禁不住眉角直跳了。
是的,她听著一個約莫不惑之年的大男人神色淡淡地對另一個男人說出的一句又一句像提醒像威脅又像捉弄的話語,看著這個分明貴為帝國統治者卻面不改色地當著弟弟的面耍無賴的家伙,覺得語言已經無法形容她此刻的感受。
然而,她和唐寧都未嘗料想,這位看起來相當之奇葩的國王陛下,下一刻竟忽然斂了斂眉,沉聲說出了一個令她瞬間一驚的事實。
「你忘了一周後是你母親的祭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