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思華年並不清楚羅桑究竟要跟她說什麼。
但心情低落的她還是跟著他走進了一間無人的房間里,然後听著房門闔上的聲響。
「坐。」羅桑說著,語氣少有的認真。
思華年苦著臉坐到他的對面。
羅桑盯著愁眉苦臉的女孩瞧了片刻,還是決定快刀斬亂麻。
「你……不能接受長官?」他開門見山地問著,直叫思華年迅速領會其意並瞬間驚悚到花容失色。
「這要我怎麼接受啊?!他是我孫子啊!我們有血緣關系啊!你是要我們**嗎!?」她不由得揚聲一鼓作氣地吼著,整個人都幻化成了名畫《吶喊》中的主人公,「話說你又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啊!?」
是的,這事兒怎麼想怎麼匪夷所思。
按理說,她根本沒來得及在羅桑面前提及只言片語——難道他僅憑唐寧的那句荒唐話,就當即推測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因為……」思緒流轉間,羅桑姑且不打算把最先注意到某種可能性的尹芙給供出來,「長官待你和待其他人有所不同,我看得出來。」
不過,這句話倒是童叟無欺的。
若是換做以前,換做對象是其他人,他們的長官大人哪里肯任由一個小丫頭每天在自己跟前蹦,還「容忍」她各種他從來不願容忍的行為?
所以,長官確實待她與眾不同——這一點,旁人多少都瞧出來了,只有才跟長官認識了半年有余所以沒有太多比較的她,尚毫無察覺。
「他……他他他……他有對我區別對待嗎?」果不其然,听了羅桑這簡潔明了的一句話,思華年馬上就難以置信地注視著他的眉眼,磕磕巴巴地問出了口。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羅桑難得深沉地喟嘆了一下,令思華年瞬間欲哭無淚。
「那、那只是因為,我是他祖宗吧!?」但她依舊竭力地試圖挽回,故而忍不住如是反駁。
可惜羅桑卻一聲不吭地看著她,那眼神中所包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要啊……」這下,思華年真的要哭出來了。
誠然,就算她想不面對,都難了。
但是,但是……怎麼會這樣啊?!
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老祖宗頓覺無比胸悶。
他是她的子孫後代啊!她一直都是把他當孫子當親人看待的,他怎麼就……怎麼就……
將女孩寫在臉上的心理活動盡收眼底,羅桑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隨後定楮注目于她,道︰「其實,你和他出生的年代,足足相隔了一萬年,由于在此期間,人類的基因發生過多次大規模的突變,你們之間已經相當于沒有分毫的血緣關系。所以,你完全可以把他當做一個普通的陌生人。」
「這怎麼當啊?!」「他是我子孫後代」的觀念早就根深蒂固,老祖宗壓根就沒法把孫子當成一個可以談婚論嫁的對象。
「……」羅桑聞言,只得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現在問題的關鍵在于,你先入為主,始終都只把他當孫子……當子孫後代來看。因此我也知道,一時半會兒,很難讓你接受這巨大的轉變。」
「等、等……等等!」越听越覺不太對勁的思華年冷不丁出言打斷,她雙眉緊鎖著,用一種像看外星人似的眼神瞪著侃侃而談的男人,「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贊同他跟我**一樣?!」
呃……
被看穿了……
不過,她可不可以不要用「**」這樣的詞眼去刺痛他的心?
曾經也將祖孫倆走到一起的行為歸為此類行徑,羅桑同志不由自主地閉了閉眼,默默地在內心劃上一個十字。
「你們……你們兩個若真是在一塊兒了,當真不能算是**。」然後,他輕輕吸了口氣,定下心神,重新凝眸于一臉不可置信的女孩,「我記得你們那個時代有句老話,叫做‘五百年前是一家’。你看,人家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兩個人,都可以結婚生子,你們這都隔了一萬年了,早就橋歸橋路歸路了。」開始胡亂引經據典的男人煞有其事地說著,一雙桃花眼始終一本正經地凝視著女孩的眉眼,「還有,人類歷史上所規定的,僅僅是‘三代或三代以內有共同祖先的一男一女不得婚配’,你說,你們這都差了多少代了,早就八竿子打不著了。」
長篇大論的游說自羅桑口中娓娓道來,卻沒能說動接受無能的女孩。
「你說的我都懂,可是!可是,這不光光是科學上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它是倫理道德!倫理道德你懂嗎?!」思華年雙目圓睜著說道,忽然開始擔心,會不會這一萬年後的人都只把三綱五常當作天邊浮雲,「他是我孫子,就只是我孫子,我怎麼能對他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念想來?!」
「那要是他不是你的子孫呢?」讓女孩始料未及的是,面對她擲地有聲的強調,對方竟然猝不及防地冒出這麼一句反問,直叫她莫名一愣,「我的意思是,如果打從一開始,我們就不告訴你,你是他的祖先,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堅持嗎?」
「這種假設不成立。」愣怔了片刻之後,思華年不自覺地眨巴著眼楮,生生地硬掰道。
「怎麼就不成立了?」羅桑極富耐性地瞅著女孩,一點兒也沒有放棄說服她的傾向,「我之所以這麼假設,無非是想幫助你從原先的思維定勢中抽離出身,試著站在另一個角度,把長官當成一個毫無干系的普通男性來看待,重新定位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他頓了頓,注意到女孩漸漸有些目光閃爍,「倘若你捫心自問之後,仍舊覺得‘這個男人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他過得是好是壞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我絕對絕對沒有辦法跟他生活在一起’,那麼今天的這些話,就當我從來都沒有對你說過。」
話音落下,思華年已然不由自主地抿唇垂眸——陷入了沉默之中。
更叫她奇怪並深覺悸動的是,她居然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接不上話。
「華年,」素來都是喊她「小年年」的羅桑,突然破天荒地換了一個稱呼,可那鄭重其事的口吻,卻叫她不得不抬起頭來與之對視,「我還清楚地記著你說的話,你說你能理解他、會照顧他,並且同樣不願看到他孤身一人了此一生。」回憶起平日里點點滴滴的畫面與話語,羅桑忽而覺得有些情難自禁,「現在,他這麼一個從來不會對別人敞開心扉的人,主動向你伸出了手,嘗試著讓你走進他的內心,為什麼……你卻反而選擇拒絕?」
思華年依然默不作聲地注視著對方嚴肅中帶著懇切的眼眸,唯有心中思緒千回百轉,勾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理由。
「華年……」
「羅桑,」直到稍作停頓的男人又啟唇想要說些什麼,業已斂起幾乎所有神情的女孩才冷不防出言搶過了話頭,同時目不轉楮地直視著他褐色的瞳仁,「我們都差點忘了一件事。」
男人聞聲不由一怔,卻旋即就抓住了什麼頭緒。
「縱使我可以不顧我和他之間的親緣關系,我也不可能拋下我遠在二十一世紀的親人,永遠地留在這個時空。」
女孩低聲道出的話語,與心中所思不謀而合,卻絲毫激發不出聞者的喜悅之情。
「而他,也不可能穿越萬年的時光,跟我一道去往我的故鄉。」
不知何故,她這樣客觀地說著,心頭竟隱隱生出了一股悵然。
「我不屬于這個世界,所以,我總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是啊,她和他——和這里所有人分別的那一天,想來不會太遠。
如此思量著,女孩心中的惆悵竟隨之滋生蔓延。
可是,她還是強壓下這莫名來襲的情愫,不徐不疾地站起身來。
「換言之,即使退一萬步來講,我跟他沒有血緣關系,我們也是不可能的。」她目視羅桑徐徐仰起腦袋,似是不願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我當然希望他能夠找到個好姑娘,但是,那個姑娘不會是我。」
語畢,思華年驀地轉動脖頸,毫不遲疑地挪開了定格在羅桑眼中的眸光。
可剛要舉步離開之際,她卻听得耳邊傳來了男人心急火燎的問話︰「哪怕他從不願意對任何人坦露心跡,卻獨獨對你有了好感?」
出人意料的追問月兌口而出,令毫無心理準備的女孩暗自打了個激靈。
她不願去想。
確切而言,別看她眼下表面上異乎尋常的鎮定,可心里卻早已亂成了一堆麻繩。
她的直覺,正在以一種近乎詭異的語氣提醒她,不能再深入思考了——否則,她就會掉進一個可怕的坑里頭,這輩子再也別想爬出來。
是以,她決定遵從自己的感覺,停止考慮一切跟孫子有關的事情。
「我餓了。」不由分說地在臉上支起了一張公關式的人皮面具,思華年很假地保持著標準的微笑,泰然自若地看向遠方,「再見。」
然後,沒等尚且沉浸在對長官大人未來情路之擔憂中的二隊隊長反應過來,她就腳底抹油地溜了——留下阻攔不及的羅桑,漸漸于風中凌亂。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失敗。
難得下定了決心要緊跟心愛之人的步伐,難得莊重肅穆地與人談論人生大事,難得想要好好地替他最關心的人之一牽線搭橋——他怎麼就能無功而返呢?
尹芙,親愛的尹芙……我對不起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