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還在外面自顧自地說著話，卻被莫妮從里面走出來打斷了。
「我們走吧。」她的情緒並不是很高漲，反而有些悶悶地。我跟秦宜丹都以為是她的心意表白遭到了拒絕，于是沒多說話，準備陪著她下樓騎車回家。
跟曾濤告別的時候，曾濤突然低聲對我說︰「你能不能留下來一會兒？」
我有些詫異，以為他有些什麼事情不好告訴莫妮，需要委托我來說的。可是這個時候我不可能單獨留下來，只好對他說道︰「改天吧，你們反正也剛談完，你有什麼話等上學的時候再告訴我，到那時我再轉告她。不說了，她們都下到樓下了，我先走了。」
我那麼急地尾隨著她倆下了樓，根本沒有听到曾濤在後面說的那句︰「其實我是有話對你說。」
回家的路上，莫妮一直沉默地往前騎著，所以我跟秦宜丹也只好沉默地陪著她往前騎著。等到了橋頭，她跟我們道了別，先行拐彎回了家，絲毫沒有找我們訴苦的意思，我跟秦宜丹也就各自告別之後往自己家的方向騎去。
她始終沒有告訴過我倆關于那天下午她和曾濤的談話，我以為她還在傷心著，也沒有太在意。而曾濤，依然照舊地坐在我的身後，也沒有再提起那天的事情，包括我以為的那些他本來打算讓我轉告的話。
雖然我們是打算去表達心意的，但是如果表達的心意被拒絕了，即使那個人只是告訴你︰「對不起，其實我並沒有喜歡過你。」僅僅是這樣的一句話，也會讓人足夠傷心難過了。
從那天起，莫妮對于我們仨之前每晚的夜談會漸漸失去了興趣。少了她的加入，我跟秦宜丹也興趣索然，整個夜談會最後就不了了之地無限期延遲並最終取消了。
她和秦宜丹還是陪著我去找了那個「廁所所長」。之前我們騎車跟在那個男生身後好幾個夜晚，才終于確認了他家的位置。
我連續醞釀了好幾個夜晚的勇氣，每一次都在他家的樓下偃旗息鼓，然後看著他在車棚停好自行車之後穩步上了二樓。她倆誰都沒有怪我的臨陣退縮，還是一如既往地陪著我同行，給我打氣加油。最有意思的是，每一次他停車上樓之後，我們仨就在他們家窗戶下面不遠的地方，坐在單車尾座上聊起天來。開始的時候她倆還會一直催我攔住他，然後進行心意表達，可是叫了幾次發現我始終無動于衷之後，她倆索性懶得再慫恿，三個人就在人家的窗戶下面起勁地聊著，絲毫不管會不會影響到別人的休息，仿佛我們的夜談會仍在繼續著，只不過是更換了地點而已。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那個周末的中午。那天我們仨又一次來到「廁所所長」家的樓下，她倆正在給我加油打氣助威，然後他家的門開了。一個哥哥朝我們走了過來，笑眯眯地邀請我們上樓去坐。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哥哥就是他的哥哥；更有意思的是，在後來那些無所不談的聊天中，由于我外公家族里錯綜復雜的親戚關系，他居然成了我的遠房小表舅。沒錯，就是那個氣場十足替我以暴制暴了一回的小表舅。
當時我的小表舅對我們說︰「你們不用一直在樓下說話，其實我們家還是很好客的，你們可以上來坐一下，至少喝一杯水嘛。楊凌青也是的，都不好意思下去招呼你們上來。」
如果現在有面鏡子，我一定能夠看到里面的自己羞得滿臉通紅。被他的哥哥發現並且又是名正言順地帶回家里來招待著，這的確有些超出了我們的想象範圍。♀好在我是個自來熟，很快地就跟我的小表舅談起了勁，完全忘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直到一個小時之後我們離開，我們仨就像平常串完門之後對主人家的告別，一切都是那樣地正常和融洽。反而是楊凌青，他從頭到尾都流露出明顯的不自然的神情，特別是他媽媽也在場的那一小段時間里。
自此之後我的心意表白計劃就此夭折，行動曝光了之後，我反而釋然了，心里再沒有憋著那麼一股非說不可的勁。有一些事情一旦不再神秘，似乎也就變得不再特殊。
總之在整個心意表白計劃行動之中，莫妮的表現都很正常，至少我從沒看出她有什麼特別不正常的表現。
至于之後我們的疏離，我一直以為是因為小學畢業考近在咫尺的關系。
直到後來升上初中之後，秦宜丹無意間透露了出來，我才發現，我是有多麼地粗心；對朋友又是多麼地，不夠在意。
那天課間的時候我跟秦宜丹在聊天，說著說著就說到了以前，然後兩個人不自覺就聊開了，當年那些糗事被一一挖掘出來，享受再一次翻炒舊飯的樂趣。然後，她突然說道︰「那時我還陪著你和莫妮去完成心意表白呢。你這邊還好，雖然不了了之，可是至少後來也沒有弄僵，你還多了個小表舅。莫妮那邊就比較慘了，兩個人後來直到畢業都沒有再說過話。因為曾濤當時對莫妮說了，他那天邀請我們上到他家去玩，還以為是你去找他的。」
秦宜丹說完之後，我就發了愣，喃喃地說︰「難怪莫妮沒有告訴過我他們那天到底說了些什麼。」
這一下輪到秦宜丹發了愣︰「啊？莫妮沒告訴過你？那慘了，我告訴你了怎麼辦？要不你還是繼續裝作不知道這件事情吧。她不告訴你，估計是不想讓你知道。」
我「嗯」了一聲，情緒卻怎麼也回不去了。
時隔多日，我終于明白了莫妮當時糾結的心情，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這固然是她開始疏離我的起點，可是，我自己身上，的確也有著諸多讓人喜歡不起來的各種糟糕表現。
我從來沒有想過，陪著朋友去尋找幸福，卻被告知其實自己才是她幸福的絆腳石。而這些情緒和不堪，她都沒有宣泄出來，只有不知情的我，還在那里一如既往地向她說著那些我利用地理優勢獲悉的各種有關幸福的訊息。這種看起來像極了囂張的炫耀的訊息，一再地刺激著她，而她還要維持著整段友誼表面的和平和安寧。這麼痛苦憋屈的事情。至少在我，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所以，之後她的疏離，就都有了詮釋的理由。而現在，她要轉學去讀藝校了，沒有告訴我，我也並不打算去送她。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想見到我，如果這是她的選擇，我應該學會尊重。即使這段正在流逝的情誼，讓我惋惜到心痛。
閉上眼，曾經的一幕幕像放電影一般地在自己的腦海中重現︰那個為了我而大聲指責小表舅的她；那個對我愛理不理刻意疏遠的她；那個神情恍惚欲言又止的她；那個一起緊張著同學提出各種保護方案卻被人家尷尬拒絕的她；那個知道我轉學之後仍然同校時滿臉驚喜的她；那個在搬家分離告別之際痛哭流涕的她；那個經常跑來我家跟我擠睡在同一張床上的她；那個一同擔任班委然後一同趾高氣揚地批評上課講話的同學的她……
「你生氣了？不要生氣了好不好？算我錯了嘛。」
「……」
「你好不容易來一次我家，難道都用來發脾氣麼？」
「……」
「我都說是我錯了。我下次不跟你開這樣的玩笑咯。」
「……」
「算了，隨你吧。」
「……」此刻的我，正打算轉過身來，告訴莫妮我剛才一直都是在逗她玩的，我才沒有那麼小器，這麼點小事就發了脾氣。可是，轉身的動作還沒有啟動，卻已經偃旗息鼓了。
「我幫你蓋好後背了，你睡覺的時候小心一些，別感冒了。」她向外翻了個身，不再同我說話。
「……」假戲真做，弄假成真。
我是自討苦吃，可是已經沒有了轉身的必要，這個背影的姿勢被我維持到入睡，然後第二天兩個人別扭地告別，我獨自回了家。
原來一早便是如此。在我們還沒有學會相互體諒之前，這樣的結局，幾乎是注定的。
「來，羽婕，快來叫人。這是你莫姨媽家的小姐姐莫妮。快叫姐姐好。」
「這個是你安阿姨家的小妹妹，叫羽婕，你是姐姐，要主動稱呼妹妹的嘛。」
「羽婕妹妹好。」
「莫妮姐姐好。」
「這就對了嘛，兩個小朋友握一下手好不好？」
于是，兩只稚女敕的小手各自向前伸出，握在了一起。
「吶，握了手之後，你們倆就是好朋友了哦。莫妮姐姐帶著羽婕妹妹去我們家里玩吧，媽媽和阿姨還要做事，等阿姨做完事就來接妹妹，好不好？」
「羽婕妹妹，我帶你去我家玩。」
「好啊，那我們走吧。」
兩個牽著手的小身影漸漸地向前方跑遠了，只留下一串銅鈴般的笑聲，在我的耳邊輕輕地回蕩著，似乎在訴說著，最初的那片童真，和最初的那份情誼。
莫妮姐姐，我人生中最初的朋友，再見了，祝你在今後的人生中一帆風順，學藝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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