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聞言,暗道︰「還有一個薛寶釵,你還未曾見過呢!世人皆道我與她春花秋月,牡丹芙蓉,各勝一場,不分伯仲,又哪來的再沒有?又有大觀園中的眾姐妹們,哪一個不是多才薄命女?」
想罷,便道︰「見先生如此頹廢不振,學生有一語,不吐不快。」
賈雨村訝然的看著自己的女學生,手一抬道︰「請講。」
黛玉道︰「先生既博學多才,借于林府,暗待時機,為何時至今日卻愁眉不展?甚至意消志散?學生更是听聞先生有了離意?我與甫弟向蒙先生教訓之恩,尚未酬報,先生又怎忍離去?我父為當今之近臣,對聖上最是忠心,如今聖眷盛隆,自當為先生打算,這些且不說。就說當今聖明,如若先生真有真才報國,又可真心為民,何愁沒有機會一展抱負?只要先生耐心等候才是。」將那「真心為民」著重加了重音,話罷又添上一句,「這里有些是我往日里听爹爹所說,鸚鵡學舌之語,卻也是學生真心之言,望先生見笑。」
賈雨村星目陡然亮起,神色激動,嘴唇顫抖著待要說話又不知如何說起。
黛玉暗暗嘆息,看來他並沒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雖她指出賈雨村要得到起復的機會留在林府是最好的,因為林如海是聖眷盛隆的天子近臣,但更多的希望他如果有機會起復,不要那麼肆意蔑視人命,做不得清官,也不要做酷吏!畢竟他是她的老師,如果他能听進她的話,那麼她又何必妄作小人,阻了一個讀書人的仕途?
只瞧他沒有半分心思去想她說的話,那便不要怪她阻了他的路了,人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賈雨村做官為了討好上司,罔顧人命,卻照樣還能升官發財,這樣的人,她就算是掐掉他的仕途,也是做善事。
她記得聖上提出起復舊員之言還得三年後,那時的她正跟賈雨村一起啟程去賈府。
只要再拖得三年,過了起復舊員之年,那賈雨村再要起復便要難上許多,沒有林如海的插手,她便不信,賈雨村還有機會起復。
想罷,不再看賈雨村那激動的神情,告辭離去。
賈雨村待挽留,又覺不妥,只得按捺下來,心待林如海歸府,細細詢問才是,又將邸報拿出來細細研讀。
待得林如海回府,賈雨村趕將過去,只是得到的消息還是讓他很失望,聖上還是沒起復舊員的心思。林如海安撫他,讓他仍舊好好呆在林府,只要有機會他定會舉薦。
賈雨村再三謝過,才告辭離去。看著賈雨村離去的背影,林如海有些不安,但想起女兒所說,再加上他所查證的事實,便堅定下來。
黛玉已不需要上學,只安心針黹;賈雨村用心教導林甫即可,閑暇之余無聊,每當風日晴和,飯後便出去閑步。♀
這樣又是一載有余,正值臘月,離年日近,賈敏開始治辦年事,因林家支庶不盛,人丁有限,雖有幾門,卻與林如海俱是堂族,沒甚親支嫡派的,是以林如海只身開了祠堂,著人打掃,收拾供器,請神主;又打掃上房,以備懸供遺真影像。至此,林府上下皆忙忙碌碌起來。
這日,黛玉正監督林甫讀書,七巧進來回說,「太太請姑娘和小公子過去呢!」
黛玉頭也不抬,繼續看林甫練字問道︰「可說何事?」
七巧回道︰「倒沒說,只是听聞外頭來了親戚的。」
黛玉這才抬起頭來,心中暗想:「卻不知是哪一門的親戚。」想罷,便讓丫鬟伺候她跟林甫更衣,梳洗完畢,便去了正房。
到了正房,早有丫鬟過來說,太太在花廳會客,請姑娘和小公子過去見親戚。
黛玉由這丫鬟引了,帶著林甫,跟著去了花廳。
一進花廳,廳中說笑聲頓止,黛玉頓時感到數道目光落在她跟林甫身上,黛玉自然垂眸,用眼角余光看向那一方,娘親高坐在搭著翠綠色彈墨錦緞椅搭的椅子上,幾名穿紅著綠的媳婦們坐在地上的杌子上,以一個穿絳紫色褙子的為首,目光不停的打量著進來的兩人。
黛玉跟林甫上前跟賈敏請了安,然後立在一旁。只听賈敏笑道︰「這便小女黛玉和小兒甫哥兒了。」又對黛玉兩人道︰「這是你外祖母家的人,來叫人罷,這是賴二家的,叫賴媽媽,這是……」
黛玉如何不認識她,只依著賈敏叫了人。
那賴二家的便是穿著絳紫色褙子的,上下打量了黛玉,嘴中嘖嘖有聲,「瞧小姐這通身的氣派,就是王公貴族的小姐們都比不得了。」再看林甫又贊,「小公子好相貌,便是比之寶二爺都差不多了。」
賈敏謙虛道︰「賴媽媽客氣了,都是些草莽之相,哪里比得寶佷,听聞他今年考中了秀才,這真是祖宗護佑了。」說著念起佛來。
那賴二家的听聞賈敏提起賈寶玉,頓時眉花眼笑起來,「說起我們這寶二爺,哎喲,那可是一車簍子的話也說不完的,我們寶二爺人長得俊俏,讀書也在行,他今年才十二歲便考中了秀才,不知道羨煞了多少富貴人家,人人都直道榮國府好風水,居然出了這麼個……」賴二家的想了半天也沒想起那個詞,頓時訕訕一笑,解釋道︰「那些個酸人說的話,我是學不來。只是我們寶二爺卻是沒得說的,尤其是對老祖宗孝順不已,老祖宗都將他疼到骨子里去了。平日里行事跟個小大人似的……」然後賴二家的 里啪啦的說了一堆寶玉的事情,黛玉越听越奇,怎麼寶玉跟以前相差那麼大?咋一听她只當賴媽媽在說陌生人似的。莫非他內里已經換了一個人?
黛玉正凝神听賴媽媽唾沫橫飛的講寶玉的事情,身後的林甫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卻是林甫早已不耐煩,想離開了。
黛玉拍拍他的手,安撫他,示意讓他少安毋躁,兩人之間的小動作倒叫賴二家的看了個真切,頓時尷尬的停了下嘴來,訕笑道︰「卻是一時沒停住,這些話原不需我來說,等姑女乃女乃跟小姐和小公子去了我們榮國府見識了就知道了。」
再說些別的,黛玉已經失卻興趣,便將求助的目光看向賈敏。
果然賈敏不負兩人的希望,幾下接下話題,又讓黛玉和林甫先回房,黛玉和林甫這才得以解月兌。
出了門,林甫使勁揉了揉耳朵,不滿的道︰「有什麼了不起的,值得拿出來說個不停嗎?」
黛玉笑道︰「卻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只要甫兒你也去考一個,那別人也就住了嘴了。」
林甫撓饒頭,嘻嘻的笑了起來,「他十二歲考中的,我今年才十歲,還差了他兩年的學問,待我再多學兩年,定然考一個秀才給姐姐你看。」
黛玉瞟了他一眼,也不反駁。林甫自動消了音,不知從哪里喚出豆豆,兩人玩樂起來。
黛玉只道︰「你如今再跟豆豆這樣玩樂下去,別說給你兩年,就是二十年,怕是也不可能。要知你現在連童生都不是哩。」
林甫頓時泄氣,耷拉著腦袋往書房而去,一面走一面嘀嘀咕咕,「小看我了不是,早晚要考給你看。」
黛玉在他的身後掩唇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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