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仗勉強算是打平。北周折損的將士名單已經全部呈交至芙蓉城,第一戰就損兵兩萬,蒼梧城也沒能攻下。不知宮宇會在宣門殿上怎樣大雷霆。
半夜里起高熱。宮佳南曦嘴唇干裂,渾身滾燙。軍醫們開了方子下去煎藥,夢挽歌不懂醫術,只能守在床榻前一遍遍給她換冷帕子。
額頭依舊滾燙,宮佳南曦面容憔悴,昏睡里也不曾將眉頭舒展開來。
二更天了,夢挽歌熬得雙眸通紅,卻又固執的不肯回去休息。「我答應了靈兒的,你要是死了我怎麼回去見他?」口中碎碎的念著,夢挽歌撩開南曦面上的一縷碎,胸腔里突然涌動出大片苦澀。
也就是個十七八的小丫頭,國仇,家恨,怎麼就背負了那麼多?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猛地站起來,下一刻已經快步跑出營帳。♀
夢魘,額頭上細細密密的出了一層冷汗。恍惚間又回到那個懵懂年紀,國宴上,父皇將小小的她一把抱起來,爽朗的笑聲回蕩在宣門殿里。母後依舊是溫柔模樣,安靜的坐在父皇身邊,眼眸里滿是憐愛。
忽的轉身,周圍所有的光亮都消失,杯盤酒盞也都失去蹤跡。宮佳南曦看見父皇仰面躺在龍椅上,滿身鮮血。他的眼楮睜得很大,慘白的嘴唇微張,似乎有太多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父君,父君!」南曦的眼淚涌出來,砸在宣門殿冰涼的地板上。
內殿似乎有爭執的聲音,嘈雜著,听不分明。宮佳南曦想跑過去,身子卻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著定在原處,始終動彈不了分毫。
突然,她看到她的母後滿身華服拼了命從內殿里沖出來,滿臉決絕徑直往宣門殿的紅漆石柱上撞去。
「不要!!」
那一聲仿佛天崩地裂,宮佳南曦愣在那里。她眼睜睜看著,奄奄一息的母後拼盡全身力氣緊握住父皇的手,最後一眼卻看向宮佳南曦。那一眼有太多不舍和憤恨,她死不瞑目。
胸腔里似乎有什麼東西瞬間炸裂開來,整個天地都是天旋地轉的轟鳴聲。南曦無力的跪在地上,最後一聲嗚咽卡在喉嚨里。
夢境里的天空都是灰色的,陰霾遮住陽光,恐慌蔓延。廝殺聲,吶喊聲。偌大個北周皇宮,只剩下宮佳南曦一個人。劍尖還滴著血,面前早已尸橫遍野。昔日的碧水游龍潭一片血紅,大片大片紅蓮花妖冶的開著。
宮佳南曦滿眼驚恐,劍柄卻像是生了根,怎麼也甩不出去。
玉長庚站在床前,一襲黑色滾金長袍裹住修長身形,他看著宮佳南曦憔悴的模樣,心底莫名的酸楚一片。就這麼自然的抱住她顫抖的身子,玉長庚的唇抵在她滾燙的額頭上。
突如其來的冰涼讓宮佳南曦稍稍清醒一些,她只是本能的靠近溫暖,縴細的雙腕環上玉長庚的腰身,下一刻眼淚卻轟然而至。
「……救我。」
玉長庚的手指倏然收緊,連做夢都想要的救贖,卻不知這天下間除了她自己,再沒有人能救她。
他坐在床榻上,右手從懷里掏出一個瓷瓶。幾顆瑩潤如白玉的丹丸從瓶子里滾落出來。他扶正南曦的脊背,捏著她的下頜將藥丸灌下去。
宮佳南曦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她倚靠在玉長庚懷里,眼角的淚線干涸。
半晌,營帳外突然傳來兩聲布谷鳥的叫聲。玉長庚垂睫,將懷里的人重新安置回床榻上。他的指月復掃過宮佳南曦光潔的額頭,狹長的眼楮里的溫柔一閃而過。
帳簾輕揚,玉長庚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夢挽歌回來的時候,南曦的燒已經退了下去。軍醫將熬好的湯藥交給夢挽歌,把完脈便退了出去。
「殿下已無大礙,休息數日,只待傷口愈合即可。」
手里的湯藥依舊溫熱,夢挽歌舒了口氣。他從懷里模出一枚精巧的白玉盒子,也不過拇指大小,卻雕刻滿晶瑩剔透的梨花瓣。
「嚇死我了……」一聲低喃,夢挽歌看著依舊昏睡的南曦,唇角的梨渦淺淺浮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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