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園是容家去年修繕園子時花費最多的一處,那道山牆上的琉璃瓦的色澤都能看出精致的程度來,映著春日的陽光,那琉璃瓦閃閃發亮,耀得人的眼楮都有些發花,似乎有遍地黃金一般。
牆里有開得很盛的杏花,從牆上探出了枝椏,上邊的花朵一簇簇的擠在一處,隨風而舞,甚是曼妙多姿。園子門口站著兩位執槍而立的禁衛軍,見容老爺引著一群女眷過來,慌忙行禮︰「長寧侯安!」
容老爺笑著擺擺手︰「太後娘娘可已經起來了?」
左邊那衛士恭恭敬敬的答道︰「娘娘已經起來有一會了,先前看著在那湖邊散步,這會兒該已經回屋子去了。」
秋華站在後邊听著祖父和那禁衛軍的對話,心里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姑祖母十分的好奇,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樣的傾城絕色,這才能從後宮妃嬪如雲里月兌穎而出做到皇後這個位置,想來應該是艷絕人寰的罷?
等及見到了容太後,秋華頗是震驚,她眼前的容太後,只是一位慈祥的老婦而已,她已經沒有了當年的艷色,雙眉疏淡,一雙眼楮平靜如水,整個人看來氣質溫婉,完全沒有她想象里的那種殺伐決斷的冷艷。若是走到江陵街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絕不會有人想到她便是大周高高在上的太後娘娘。秋華望了望低頭站在她面前的祖母,還是發現了些許不同,無論怎麼說,太後娘娘那份大度雍容在祖母身上是無法體現出來的。
就在秋華打量著容太後的時候,她忽然接觸到了一個眼神,仔細一看,一位少年正站在太後娘娘身邊,眼楮不住的朝她們幾姐妹掃了過來,秋華臉一熱,心中暗想,這是誰家年少,怎麼一點規矩都不懂,竟然這般肆無忌憚!
春華是姐妹幾個里邊第一個被喊上前去的,听說她是容老爺的長孫女,容太後也多看了幾眼,見著她身材適中,一張鵝蛋臉兒,神情干練,雖然沒有那傾城傾國的顏色,可總體來說還是算生了一副好相貌,心里滿意,讓紫韻姑姑端過來一個盤子,春華一看便是歡喜,里邊躺著一套粉晶的御制首飾,由一支寶釵、一根步搖、一對手鐲和一塊玉玦組成,那粉晶的顏色格外柔潤,被底下的絨布襯著,特別閃亮。
許允听容老爺引見說這是他的長孫女,趕緊盯著春華看個不歇,見她落落大方,心里覺得她這份氣質還算不差,嫁到鎮國將軍府也該能鎮得住場面,只是還是有些遺憾,覺得春華不及她身邊那位妹妹顏色好。
夏華秋華和冬華依次向太後娘娘見禮,每人都得了一套御制首飾,夏華的是碧璽,秋華是黃玉,冬華的是白玉。容太後笑眯眯的看著幾姐妹道︰「春夏秋冬,剛好又合了你們的生辰,這可巧了。」
容老爺點頭道︰「可不就是這樣巧?明日正是春華生辰呢!」
容太後听了有幾分驚訝,轉臉對許允道︰「允,明日你就替哀家給容大小姐去賀生罷。」
容大女乃女乃在旁邊瞧得真切,自從自己帶著春華進來,那許允的眼楮便一直在打量著春華她們,一般人又怎麼如此失禮,莫非這就是她將來的女婿?她悄悄低眉看了許允幾眼,只覺得這少年郎面如冠玉,倒生了個好模樣,心里頭不由得放了一半心,家世好人才好,春華的親事總算沒選錯。
容太後見幾個孫女進退得宜,心里邊也是歡喜,交口夸贊著容大女乃女乃和容二女乃女乃教女有方,忽然又意識到容老爺有三個兒子,可似乎只來了兩個媳婦,一想到昨日里三佷子說的媳婦病體沉重,不由得多望了秋華幾眼,只是憐惜她年紀小小便要失去祜持,心里頭打定了主意,等這佷孫女年紀稍長,自己可要替她多多留心,選一門合適的親事才是。
陪著容太後說了會子話,容夫人便領著媳婦孫女告退,一行人剛剛出了丹楓園,夏華便拍著胸口喊︰「哎呀,真是嚇壞我了!」又拿著那碧璽的釵子看了看,眼楮笑得彎彎︰「娘,你瞧這個釵子多好看!」
容二女乃女乃又好笑又好氣,點了點夏華的鼻尖︰「這有什麼好怕的,瞧你這模樣!」看著容大女乃女乃帶著春華秋華走在前邊,她追上去問道︰「明日春華生辰你準備該怎麼過?」
容大女乃女乃牽著冬華正在往前邊走,听著容二女乃女乃問她,停住了腳步沉思道︰「還不是和往年一樣?喊了她們到流朱閣來熱鬧下便是了。」
容二女乃女乃搖搖頭道︰「明天春華可是十二歲了!」
容大女乃女乃望了望站在身邊的春華,發現女兒已經長到了自己耳垂處,不由得驚呼一聲︰「哎呀,就十二歲了,我倒險險給忘了!那今日得趕緊準備下,明日可得好好熱鬧熱鬧才行!」在大周,女兒家除了及笄,十二歲是很重要的生辰,因為過了十二歲,就可以進入議親的階段,父母會慢慢尋訪合適的人家。雖然春華已經由太後娘娘指婚,可究竟十二歲生辰還是不能忽視,容大女乃女乃回到流朱閣便開始琢磨起該怎麼替春華過生辰的事情來。
「大伯娘,咱們去喊個戲班子來唱堂會罷!」夏華捧著臉想了一會子,驚喜的跳了起來︰「听說新近來了個唱昆劇的戲班子,唱法和咱們江陵這邊的不同,聲音咿咿呀呀的拉老長,可好听了。」
站在容大女乃女乃旁邊的金枝是揚州人,一听夏華出了這主意便歡喜得拍起手來︰「這個好,好久沒有听昆劇伐,著實想听!」
金枝的聲音軟軟糯糯,屋子里的人听著也像在唱戲般,指著她笑了起來︰「得先看看你家女乃女乃和姑娘的意思,請個戲班子還是要給你听的不成?」
金枝吐了下舌頭,朝容大女乃女乃彎了彎腰︰「女乃女乃,你便听听昆曲罷,金枝不騙你,真是好听!」
容大女乃女乃見她一雙眼楮可憐兮兮的看著自己,不由得也笑了起來︰「就圓了你這個心願罷!」喚了管事婆子進來,讓她們去訪了那個新來的戲班子,明日來長寧侯府唱堂會。♀
大家說得痛快,春華倒有些不上心,今日她也看到了太後娘娘身邊的那個少年公子,直覺告訴她那人必然和自己有些淵源,否則太後娘娘也不會派他來給自己慶生,一想著他那灼灼的眼光,不由得既是慌亂又有些不舒服。
「個兒郎目光灼灼似賊!」一想到這話本上看到的句子,春華不由得紅了臉,低頭默默的走進了流朱閣的後院,夏華和秋華見素日里最愛吵鬧的春華突然沉靜下來,頗有些意外,也追著走了進去︰「大姐,你沒事兒罷?」
春華正捂著臉站在後院的假山處,只覺得手心里邊發燙,听著兩個妹妹奔了過來,轉臉看了過去,秋華和春華跑了過去抓住她的手,只覺得跟木炭般發燙,嚇得夏華哎喲了一聲︰「春華姐姐,你這是怎麼了?要不要喊大夫來看看?」
秋華見春華的眼波瀲灩,似乎有一汪春水般漾在里邊,不由得心里一動,望著春華道︰「就是他?」
春華點了點頭,紅著臉兒回答︰「我猜是。」
秋華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回想著那白衣少年,不由得笑了起來︰「我猜也是。」
夏華在旁邊听著春華和秋華打著機鋒,不由得直跳腳︰「你們在說什麼呢,也不告訴我!」揪住春華的手看了看秋華,見春華羞澀秋華笑得促狹,仔細的回想著今兒早上去見太後娘娘的那事情,忽然咂模過味道來,撲到了春華身上,用吃驚的口吻說道︰「那便是姐夫不成?」
春華扭了扭身子將夏華甩開,佯裝生氣︰「我都沒成親,你又哪里來的姐夫?」
夏華順手折了一支花兒追著往春華頭上插,細聲細氣道︰「反正會成親的,遲喊一句和早喊有什麼分別?你別動,我給你簪朵花兒,讓姐夫也看看你人比花嬌!」
幾姐妹鬧騰了一會,外邊容二女乃女乃派寶珠來找夏華,說是要回錦繡園去了,夏華和秋華這才告辭了出去,春華跟著走到前邊院子,見母親站在門邊送客人,慢慢的挪了過去抬起頭問她︰「母親,那個人……」
容大女乃女乃低頭看了看春華,見她臉色帶赤,知道她有所感覺,將她的手牽住道︰「娘也不能確定,但十有*該是了。」
春華只覺一顆心砰砰的跳得厲害,似乎就要跳出嗓子眼了,喉嚨有些發干,那白衫少年,翩翩公子,就是她以後的夫婿?回想著他的模樣,她低下頭去,只是微微的笑了起來,姑祖母確實關照她,沒有給她胡亂許配人家。
「春華,從今日開始,你便要和娘學些本領才是。」容大女乃女乃嘆了一口氣,見女兒只是小兒女形狀,根本沒有想到今後的生活將會有如何艱難,鎮國將軍府的長孫媳,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下來的。
不知道現在鎮國將軍府是誰當家,可無論是老太君還是許大夫人當家,春華都得伏低做小。容家雖有組訓男子四十無子方能納妾,可放眼大周,組訓不得納妾的也只有幾家,鎮國將軍府乃皇室貴冑,三妻四妾乃是尋常之事,自己還得好好的將《女戒》向春華講解,否則要是拿了容家的規矩去看鎮國將軍府,那便真真會無處容身了。
第一百零六章賀生辰游園驚夢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
幽幽的曲調從湖邊一個戲台上響起,唱腔婉轉清越,似乎要分花拂柳的穿過那園中美景飛到外頭去。台上有一位花旦,涂脂抹粉已經看不出她本來的面目,兩片艷紅的胭脂夾著一管瓊瑤鼻,眼波流轉,有說不出的風情。
「可憐了這麗娘,每日被關在這園子里邊也出去不得,不像我們這邊的規矩松,即便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也能由夫人們帶著出去逛逛。真該放著出去看看,否則沒由得會憋出病來!」容二女乃女乃著迷的听著那花旦在上邊幽幽咽咽的訴說著被關在這後院的憂愁,一邊同容大女乃女乃發表著自己的感嘆︰「有些人家也是做得太過了些!」
容大女乃女乃憋住笑,伸手拍了拍容二女乃女乃的手︰「沒想到一出戲倒讓你打起抱不平來了!這只是戲文而已,誰家里又會真正拘著女兒在後院不放出去的?不還都是編出來讓听戲的人掉眼淚?你自己回想看看,咱們做閨女的時候,也不是沒見過男子,哪有什麼一見面便喜歡的事兒?可你瞧瞧那些戲文里小姐們只要看到一個年輕男子就芳心暗許,這不很是奇怪?這杜麗娘更是奇了,見著一張畫像兒都能生出這麼憂愁來!」
容二女乃女乃嘖嘖嘆道︰「春華,你給評評理兒!你母親今日可真是怪,素日她總喜歡雞蛋里頭挑骨頭,可究竟我說的話卻還是不會挑岔子,可你听听方才她那麼一段話下來,竟是挑了無數碴子呢!今日你母親真是一反常態,怪異得緊!」
春華坐在母親身邊只是笑著不說話,昨日母親已經開始引導她要藏拙,言多必失,以後自己踏進鎮國將軍府的那個園子,盡量要少說話,免得被人抓了把柄。夏華在一旁卻沒有忍住,拉了拉秋華的衣袖︰「秋華,我看這麗娘真是可憐,是不是?她該求著她母親,或者伯娘們帶她出去逛逛,也不會這麼愁苦了。」
秋華心不在焉的听著夏華說話,眼楮卻盯著戲台前邊那個小丫頭看個不停,方才剛剛進來的時候她與那個小丫頭打了個照面,只覺得眼熟,似乎在哪里看見過,以為是哪個院子里邊粗使的小丫頭。♀後來見她拿著兩朵紅色綢子扎起來的花球在台上唱了一段小曲兒,秋華才明白這小丫頭是戲班子里的人,按理說自己該不認識,可秋華左看右看,就是覺得那小丫頭真的很眼熟,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見過。
許允坐在離春華沒有多遠的地方,見她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視,見到任何人都是矜持的微微一笑,連半顆牙齒都沒有露出來,不由得大為掃興。自己的幾位妹妹和幾位堂妹都是這副樣子,每日里不肯多說一句話,一個個和菩薩一般,原本還想著能遇到個不同些的能伶伶俐俐多說些話兒的,沒想到自己將來的媳婦兒也是這樣!
轉臉四處看了看,許允不免覺得有些無聊,拉了拉身邊的嘉懋︰「江陵可有什麼好玩的地方?你帶我去轉轉唄。」
嘉懋被母親喊來陪著許允看戲,也滿心的不高興,听著許允這麼說,一拍即合,點著頭道︰「江陵好玩的地方多,只不過咱們一會就要用晚膳了,不如我先帶你去城隍廟,今日有廟會,你看看要不要買些什麼東西給家里的兄弟姐妹們捎過去。」
兩人說走就走,趁著大家都在滿堂喝彩的當口悄悄的溜了出去,等容大女乃女乃听到哭哭啼啼的聲音轉頭看過來的時候,那邊只余了幾把空椅子——嘉榮也跟著去了,嘉瑞若是沒有媽媽攔著也會邁著小腿跟了哥哥們出去,因為被攔住了,他正以洪亮的哭聲在提出自己的抗議。
春華見那椅子空了,若有所失,轉臉再來看戲,卻覺得索然無味,方才那種奇妙的感覺早已消失。夏華見春華這模樣,有些奇怪︰「春華姐姐,今日可是你的生辰,為何如此怏怏不樂?」
春華抬起眼來看了她一眼,懶洋洋道︰「我又哪里怏怏不樂?只是母親昨日告誡我,現兒年紀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般肆無忌憚,所以我也只能收斂些。你以為你還能快活多久?也就比我小兩三歲,還不是一樣學著閉緊嘴巴不說話。」
秋華在旁邊見了春華說得一本正經,不由得也惆悵了起來,看來女兒家最快活的日子便是在娘家了。正在想著,就見旁邊走過來一個穿著銀紅衫子的人,嘟著嘴向春華行了一禮︰「容春華,我給你賀生來了。」
原來是淑華。
听說昨天淑華肚子一直不好,熬了兩服藥下去才止住,秋華知道其中原因,可卻苦于沒有證據去拆穿祖母的把戲,主院里都是祖母的人,誰會站出來揭發祖母?即算小喜借了一百個膽子來做證人,可究竟她也沒有看到誰放了髒東西到肉粥了,自己去向祖父告狀說祖母要害自己,他又是否能夠相信?所以秋華決定現兒暫且先放下這碼子事兒,先多花些銀子將祖母的貼身丫鬟收買過來才是正經。
畢竟年輕,雖然昨晚月復瀉了大半天,可今日淑華看起來還是很嬌艷,玉白的膚色,一雙眼楮水汪汪的,很是有精神。秋華觸著淑華的眼神,心底一動,突然有豁然開朗的感覺,她終于知道了為何自己覺得那戲班子里的小丫頭看上去眼熟的原因了——那小丫頭的眼楮和淑華的很像,連那眼神兒都差不多,轉一轉便有說不出的風流來。
「淑華,你快些坐下,昨日里你都那般受罪,今日還記得要給春華來賀生,真是姐妹情深。」容大女乃女乃笑著讓僕婦端了椅子過來,讓淑華挨著春華她們坐著,一邊遞給她一個小荷包兒︰「淑華拿著去玩罷!」
淑華捏了捏那個荷包,只覺得鼓鼓囊囊,似乎里邊有個不小的銀錠子,心里一口悶氣總算散了。方才在碧芳院,母親讓她給春華來賀生,她只是扭著身子不願意,昨日才出了大丑,她還想在碧芳院里躲幾日再出去呢,怎麼會自己送了去給別人嘲笑?
賈安柔一邊幫淑華穿著衣裳一邊正色道︰「淑華,你那春華姐姐已經指婚給鎮國將軍府做長孫媳了,你巴結著她一些,說不定你的姻緣也就從上邊來呢。京城里邊勛貴多得很,只要你春華姐有心,隨便幫你瞅瞅便能給你挑個好夫婿,絕對勝過你祖父祖母給你選的!這大好的前途你難道就自己給扔了不成?你得听娘的話,趕緊去給她賀生才是正經!」
淑華撅著嘴拿著一支簪子轉了轉︰「母親,我才不要嫁京城勛貴,我就想嫁給祥哥哥,。我知道他也喜歡我,這才會特地托嘉懋哥哥給我稍了一支簪子來。」
賈安柔嘆了一口氣,沒想到自己女兒怎麼就看上了那個高祥。她起先也覺得高祥是個好的,後來高祥被姨父匆匆忙忙送回高府,派林媽媽去打听,這才知道原來高祥的身份很是尷尬,便是要嫁進高家,無論如何那高安都會勝高祥百倍。
「母親,你怎麼嘆氣?」淑華將那簪子交給賈安柔︰「這就是祥哥哥送的簪子,幫我插到頭發上邊!」
賈安柔拿著那簪子看了看,這簪子很是普通,完全看不出什麼特色來,似乎也不是赤金的,或者只是包金而已,見女兒一臉歡喜,也只能默默的將它插到她的發髻里邊。看著淑華歡喜的在鏡子前邊打量自己,賈安柔將她扳轉身子道︰「淑華,你還是快些去給春華姐姐賀生,即便你想嫁那個高祥,也得有人替你說好話不是?現在高家搬去京城了,你想見他也得要在京城找個落腳的地方罷?」
听了這話淑華不由一愣,提起裙子便往外跑,害得秋芝跟在她後邊追著喊︰「姑娘,你慢些,仔細閃了腰!」
到了戲台子這邊見著春華又覺得別扭,勉勉強強行了禮坐了下來,直到接了容大女乃女乃遞過來的和荷包兒,心里才舒坦了幾分。轉臉過去和春華說了幾句話,見春華有一句沒一句的回答著,有些乏味,閉了嘴巴看著戲台上邊那個花旦咿咿呀呀的唱個不停,見著她帶著一頭亮閃閃的首飾,心里既是羨慕又是驚嘆,一個唱戲的竟然能有這麼多首飾。
一折戲唱完,戲班子那個小丫頭捧著盆子過來請夫人小姐們打賞,走到容大女乃女乃坐的這邊,將盆子高高擎起︰「女乃女乃打賞幾個!」
容大女乃女乃笑嘻嘻的扔了一個小銀錁子在盤里,那小丫頭听著銀錁子掉到盤子里的聲音響亮,不由得眉開眼笑的朝容大女乃女乃飛了個眼風兒︰「多謝女乃女乃了!」
這一抬頭斜眼望去的風情讓容大女乃女乃一怔,容二女乃女乃也看得有些發呆,兩人將她拉住看了又看,那小丫頭有些吃驚,怯怯的問容大女乃女乃和容二女乃女乃︰「兩位女乃女乃,小桃紅沒做錯什麼事情罷?」
容大女乃女乃趕緊安撫她道︰「沒什麼事兒,我們只是覺得你像一個人,所以想多看你幾眼罷了。」
小桃紅這才放下心來,驚喜的將眼波兒轉了轉,真真是說不出的嫵媚︰「我哪有這好命能長得像女乃女乃們相熟的人,二位女乃女乃是拿小桃紅在開心罷?」
站在容大女乃女乃身後的桂媽媽看了看也是點頭︰「女乃女乃,和三小姐真是長得有幾分像呢,特別是那眼神兒,活月兌月兌的就是一模一樣!」
前邊春華她們听著這邊說的閑話也轉過臉來,眾人看了看小桃紅和因為吃驚呆在那里的淑華,不由得皆是嘖嘖稱奇︰「竟有長得這般相像的!雖說不如那些雙生的一模一樣,可神態兒卻像了七八分!」
小桃紅望了望坐在那里的淑華,不由得也是一愣,自己長得和這位容三小姐確實有幾分相似呢。戲班子里邊別的沒有,一面好鏡子那可是必備的,她經常對著鏡子照,總覺得自己生得好看,所以對自己的容顏還是有所了解,現兒看到這位容三小姐,仿佛就是自己的姐妹一般。看著淑華穿著一身銀紅的衫子坐在那里,頭上插著一支簪子,鬢邊還貼著時新的宮花,身後還站著服侍的丫鬟,不由得有幾分嫉妒,憑什麼她便要比自己要命好,生在這長寧侯府里邊,享盡人間富貴!
淑華見大家都在看著自己,臉上都是捉弄般的神情,似乎正在看她的笑話,不由得大怒,站起來指著那桂媽媽跺了跺腳道︰「你這婆子好生無賴,竟然把我比做那低賤的戲子!小心死後要下拔舌地獄!」
秋芝听了唬了一跳,這桂媽媽可是容大女乃女乃手下第一得力的人兒,可千萬輕易得罪不得,可小姐竟然這紅口白牙的詛咒起她來了,只能趕緊捉著淑華的手懇求道︰「姑娘,大家並沒有把你比做戲子,只是說你們長得像而已,你便不用多心了。」
淑華揚起手來就重重的賞了秋芝一記大耳刮子︰「你這吃里扒外的東西,胳膊肘就會往外拐,看我回去不告訴娘,好好懲罰你才是!」說罷也不看眾人,高高的抬起頭來拔腿便往碧芳院跑了過去。
第一百零七章夜投壺因罵生愛
嘉懋嘉榮帶著許允在外邊轉了一圈,先去了城隍廟看廟會,又去了城東一條小吃街,幾個人吃得肚子溜圓這才偷偷模模溜回了容府,跟在身後的小廝們手里蠍蠍螫螫的捧了一大堆東西,差點就要挨到地上去了。
才走進流朱閣,門口正在探頭探腦的小丫頭子歡喜得跳了起來︰「大少爺,你可算是回來了!女乃女乃著急得都想派人去找你們!」
嘉懋听說母親已經著急了,趕緊大跨步走了進去,許允與嘉榮也緊緊的跟進了流朱閣,剛拐過左邊的月亮門,就見院子里邊掛著一串串紅色的燈籠,那憧憧燈影將整個小院映得朦朦朧朧。露天擺著一張桌子,上邊陳列著各色菜肴,熱氣騰騰的往上邊去,沒升多高就已經消散。
嘉榮素來愛吃,一見桌子上擺著好東西,早就食指大動的撲了過去︰「大伯父,大伯娘,我們回來了!」
夏華見著哥哥那副饞癆的模樣,笑著用手指在他臉上劃了兩下︰「你定然在外邊吃飽了,可偏偏回來還裝出這副模樣來,可是咱們大哥虧待了你不成?」
嘉榮只是咧著嘴笑,也不回答,伸出竹箸便去夾菜,被夏華笑著用竹箸打了下來,此時嘉懋和許允也在桌子旁邊坐下來身子,就听容大女乃女乃嗔怪的說道︰「出去也不說一句,這麼晚才回來,也不想家人會擔心!」
嘉懋笑著向容大女乃女乃賠了禮,保證下回不再這樣,接下來舉起酒杯向春華道︰「妹妹,今日十二了,做兄長的祝你年年如意事事順心!」
春華笑著舉杯接了,一杯酒下去沒多久,臉上便泛起了一層粉色來,眼神脈脈的望了過去,瞄了下坐在嘉懋身邊的許允,臉色更紅了,低著頭不再說話。容大女乃女乃見女兒這模樣自然知道她的心意,趕緊招呼大家吃菜喝酒。廚娘手藝好,大家倒也吃得盡興,嘉懋看著嘉榮和許允兩人都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樣,不由得大為驚奇,這妹夫看起來也是個能吃的,在外邊吃了那麼多,回家還能擺出這樣一副吃相來,真真是佩服。
用過晚飯,容大爺和容大女乃女乃去了自己屋里,留了幾位少爺小姐在這院子里繼續聊天玩耍。丫鬟們抱出一個大壺來,許允看了歡喜得跳了起來︰「玩投壺?好好好!」他瞥了一眼容家幾位少爺小姐,哈哈大笑道︰「你們幾個一起來罷,我單挑你們!」
嘉榮第一個叫出聲來︰「你也太小看我們了!」氣呼呼的指著春華道︰「春華,你該不該好好管管他?省得他太得意!」
春華听了嘉榮這話,只是羞得紅到了耳朵根子那里,躲在了秋華身後不肯探出頭來,許允見春華做出了這樣一副形狀來,心里頗有些不歡喜,鎮國將軍府里男兒都在邊關打過仗,大家都很豪爽,府里的女子雖然有扭捏的,可得歡喜的還是那些落落大方之輩。這容家也是世家大族了,為何這府里的小姐卻如此羞澀?
嘉懋見許允似乎有些不歡喜,根本便沒有想到他是因著這個不快,趕緊過來打圓場︰「這樣罷,我和允一起,你們其余幾個一起,咱們每人十支箭,投得多的便算勝了,彩頭嘛,」他看了看春華,見她發間有一支七寶簪子,于是指著那個道︰「春華,把你那簪子做彩頭罷!」
春華听著這話自然也知道兄長是想要自己送那許允一件信物,心里微微歡喜,伸手將簪子拔了下來,叫銀花拿到一旁的盤子里放著︰「就這樣開始罷。」
許允見春華突然之間便不扭捏了,伸手拔簪子的動作做得很是利索,不由得又多看了兩眼,有些迷惑,這位容大小姐似乎不是一個小家子氣的人,可為何有時又那般束手束腳?這時丫鬟們遞過來十支箭︰「許公子,請投罷。」
許允在劃定的線外站著,瞄了瞄那銅壺,然後手上一用勁,一支羽箭便朝那壺口飛了過去,就听「叮咚」一聲,羽箭正入壺口,那白色尾翎還在外邊顫巍巍的晃動。
「好眼力,好手法!」嘉懋伸出大拇指夸贊,旁邊的少爺小姐們也屏住了呼吸,看著許允一支接一支的將那些白羽箭投入壺里,箭無虛發,大家的眼楮都有些發直,簡直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場景。這投壺為戲,容家最厲害的便是嘉懋,可他也只能勉強投中五支而已,而這許允卻是十發十中!
「這還用比嗎?」嘉榮咋舌道︰「我們每人就能投中三支就算不錯了。」
春華此時的好勝心完全被挑了起來,她揪住嘉榮的胳膊︰「怕什麼,咱們有四個,大家都好好的投,不信比不過他們倆個!」順手將不遠處的冬華也拖到了身邊︰「冬華,也算上你一個!」
冬華女乃聲女乃氣道︰「姐姐,我會幫你投中一支的!」眾人見她那胖乎乎的手腳不住的在空中揮舞著,個子還沒有銅壺高,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來︰「冬華,你還是站旁邊看罷,小心將你自己投到了地上!」
嘉懋拿著箭也照著許允的樣子嗖嗖的投了過去,丫鬟們數了數銅壺外邊掉落的羽箭,歡喜的叫了起來︰「姑娘,大少爺才中了兩支!」春華瞥了在一旁笑得發抽的嘉懋一眼,心中知道他是故意捉弄自己,若是想要許允得了簪子去,他自然該賣力氣才是。氣鼓鼓的瞪了嘉懋一眼,春華拿著羽箭也胡亂投了一把,就听著「當當」的響聲不絕于耳,可丫鬟們報數卻讓春華吃了一驚︰「大小姐中了三支。」
嘉榮今日也出奇的神準,中了四支,剩下夏華和秋華兩人拿著箭站在一旁,看著春華眯眯的笑︰「春華姐姐,你是想要我們投中,還是不想我們投中呢?」春華只是閉著嘴兒站在一旁,用一種威脅似的眼神望向了夏華和秋華,兩人會心一笑,各自盡力將那羽箭往銅壺旁邊投,夏華中了一箭,秋華投中兩支。
「允,這簪子便歸你了。」嘉懋將那簪子從盤子里拿起來塞到許允手里,見他沒有展開手掌來拿,不由得勸道︰「這是彩頭,就是取個吉利,可不能不要。」
春華見許允似乎有些不樂意,一種被輕視的感覺油然升起,也不顧母親如何叮囑她要學著溫柔些,鼓起嘴巴叉著腰朝許允嚷道︰「你不想要我也不勉強你,你看不上我的東西我還看不上你呢!」
許允被春華這潑辣的一聲大喊驚了一跳,沒想到這容大小姐還頗有些個性,自己先前還真是看走了眼!他笑嘻嘻的朝春華又看了一眼,存心想逗弄她︰「我是覺得你長得不美貌,比不上你身邊的兩個妹妹,所以……」
春華听了這話氣得眼前發暈,這許允看著長得聰聰秀秀的,沒想到是一個以貌取人的淺顯之輩!她晚上多喝了兩杯酒,腦子里邊有些暈暈乎乎的,心里頭好像燒著一團火般,恨不得沖上去對著許允拳打腳踢一番。
秋華見春華氣得全身都打顫,怕她做出什麼沖動的舉止來,趕緊走過來,籠住春華的肩頭輕聲在她耳邊說道︰「你忘記了李娘子前幾日和我們授課的內容了嗎?那個言工德容的典故?」
春華心里似乎閃過了一絲光亮,她瞅著站在不遠處的許允大聲道︰「前朝有人娶妻,見其生得陋質粗顏,遂欲出洞房,不願與其同床共枕,新婦揪其衣襟道︰言工德容,妾唯缺容也,乃是婦德里最末,而君子重德,德乃君子唯一,夫君若無德,便一無是處。這故事我相信許公子也听說過,君子厚德載物,若無德,何來頂天立地,為國棟梁?」
許允正瞧著春華得意洋洋,忽然听著春華一頓話劈頭劈腦的砸了下來,不由得有些發昏,呆在那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又听春華帶著厭煩的口吻道︰「大哥,你幫我送下許公子,今日我喝得有些過頭了,想早些歇息。」說完正眼也不看他,帶著丫鬟從月亮門邊走了出去。
嘉懋有些尷尬,沒想到春華竟然將許允罵了一頓,說他無德,現兒便結下了梁子,她嫁到鎮國將軍府可有苦頭吃。擔心的看了一眼許允,陪著笑臉道︰「許公子,春華今日是有些喝過頭了,所以出言無狀,還請多多包涵。」
不想許允咧嘴一笑,一把將那支七寶簪子奪了過來,拍了拍嘉懋的肩膀道︰「沒事,我沒生氣,她越是罵我,我越是歡喜。」
嘉懋嘉榮和秋華姐妹听了這話都當即愣在那里,天下竟然還有這樣奇怪的人,喜歡被人罵!這鎮國將軍府里出來的公子哥兒,真是與眾不同得緊!嘉懋瞥眼看了看許允︰「許公子,你不是在開玩笑罷?」
許允搖搖頭,哈哈大笑,將那支簪子轉了轉︰「我是說的真心話,還請大舅哥替我轉告春華,我沒有生她的氣!」說罷拿著那簪子邁著大步便走開了,每走一步都跟帶了風聲一般,踩在地上很是堅實。
因著正主兒都走了,這生辰宴也就散了,秋華帶著飛紅走在園中小徑上,看著天空里一輪明月,心里感觸萬千。春華今年十二,過不了幾年或許就要嫁去京城了,離別似乎就在前邊不遠處了。「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伸手將落在腳下的一朵桃花拾了起來,那花朵顫巍巍的在掌心里躺著,秋華的眼楮忽然有些濕潤。
在李娘子和兩位伯娘的勸說下,等太後娘娘走了,母親便會去和祖父祖母提這和離的事情,沒有母親的隨雲苑,該是多麼空寂。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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