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注署的收信人是三哥,信里也不曾提及任何人的名字,整封信看似最為正常不過,說的大抵都是些細碎的瑣事,像是近日過得不甚好,又比如不小心被豢養的溫順小貓給撓傷了——字里行間,詞詞句句都仿若是最尋常不過的傾訴,在普通人看來,倒是與女子寫給兄長的書信一般無異。
可王雪娥,哪來一個叫三爺的兄長?
王雪娥有一個同胞哥哥王乾淵,從前是嫡長子,可自從夏氏並嫡之後,王乾淵便成了嫡次子,而原本的庶長子王乾旭才是王家如今的嫡長子。
王雪娥,根本就沒有所謂的三哥!
曾念薇一字一字地仔細看,等讀完薄薄的一張書稿,她的眼神倏然就冷了下來。
她知道驚馬一事是魏敏河做的,可她沒料到,會有如此一個前由在里頭。
魏敏河為人執拗,行事大膽瘋狂,只有這種人,才會為了對付她,不管不顧地暗地招買山賊、設計驚馬。
可說到底,王雪娥的這封信,才是最初導致了魏敏河瘋狂的開端。
魏敏河可以頂住各方壓力,這麼多年尚未娶妻成家,但從這方面來說,他也的確是個有手腕的人。他這份心,就足以讓他為王雪娥不顧一切。那一次,若不是麥婆婆先露出了馬腳,她沒有臨時改變主意拉了曾念芳一把,使得他們投鼠忌器,從而為南安等人的救援爭取了時間,那後果。不堪設想。
再次回想起來,這件事仍叫人背脊生寒。
曾念薇垂下眼眸,將眼底的情緒收好。她將信疊好,重新裝回小荷包里。
這封信極為重要,她要妥善保管。
曾念薇雖然將情緒隱藏得很好,可香草幾個一直都跟著她,對她的脾性也模得差不多。三人眼觀鼻鼻觀心立于一旁不敢做聲,雖然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麼。可她們卻是明白,自家主子極其現在情緒極其不好。
見她們如此,麥芽更是癱軟在地上,頭埋得極低,一動不敢動,目光緊緊地盯著地面,似是要從地面上盯出一朵花兒來。
曾念薇沒有再為難麥芽,問完話便讓她下去了。
她不是聖人,麥婆婆雖然是听從主子安排。可她既然幫助主子與外男私私相授,更是勾結外人陷害幼主,她既然敢做下這等事。又是哪來的自信覺得光憑這麼一封書信。就能讓她保下麥芽?
或許麥婆婆原本是想著兩邊的形勢勢如水火之時,才讓麥芽將這書信拿出來。若是那樣,這封書信倒真是便成了決定生死的關鍵一招,若是那時候,曾念薇或許真的會出面保下麥芽也不是不可能。
可如今,她既然事先知道了這書信的存在。那麼麥婆婆的如意算盤必然是要落空了。
一個奴才,卻妄想要挾主子,這本就月兌離了本分!況且,這種以下犯上、為虎作倀的奴才,就更應該棒打出去!曾念薇沒有隨便給麥芽安了個罪名將她打發出去。已經是寬厚了。
退一萬步來說,麥芽雖然是個小丫鬟。可到底是和樂院、曾老太太那邊的人,曾念薇不覺得此時為了麥芽一事鬧出點ど蛾子有什麼好處。
麥芽臨走前,曾念薇念著她孤零零的一個孤女,年紀又小,提點了她幾句便算是作罷。
麥芽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她听說這四姑娘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她原本都已經抱著不死也去半條命的心了,最後四姑娘沒有再多為難她。麥芽頓時喜出望外。
她雖然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麼,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她已經萬萬不敢多問了。她很清楚,祖母交給她的小荷包,最後真的保了她一命。
麥芽听從曾念薇的叮嚀,將這件事徹底爛在了肚子里,她回到和樂院後,不久便稱病不出了。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病了,還是曲意假裝。
曾念薇沒有再留意麥芽的動靜,她也抽不出精力來注意這些小事了。
秋色漸濃,京郊的大片楓暈暈染染,楓葉密集如波。秋風吹過,枝丫晃動,入的眼,是一片望不到天際的紅浪。十里紅意,楓紅接天,也莫不過如此壯觀。
南山寺,因四年一度的南山廟會而揚名天下,而南山的楓林,亦是一景。
南山廟會,是文人墨客的天下。
不過,文人墨客、鴻儒知士齊聚一堂,更是有數不清的青年才俊,如此盛會,又怎麼只會是一場純粹的廟會?數不勝數的少年兒郎這邊才冒了尖兒,那頭就被定下婚事了,不可謂是雙喜臨門。
曾老太太對這件事很是上心,她早早就吩咐了人著手準備相關事宜。姑娘們的衣裙、頭面首飾一做好,曾老太太便讓姑娘們到和樂院挑選。
曾老太太給沒人都準備了三套衣裙、三副頭面。這里頭,自然也沒落下杜紅梅和杜芳梅的一份。
小姑娘們愛美,見了新衣裙首飾本就移不開眼,而這次的衣裙頭面都是為了南山廟會而準備的,曾老太太更是下了功夫,一眾小姑娘們眼楮都直了。曾念琪更是抱了一套輕粉色軟銀輕羅百合裙不肯撒手。
一時之間,廂房里彩衣鬢影,珠光閃閃,歡聲笑語不斷傳出。
杜紅梅與杜芳梅一左一右地守在曾老太太身邊,雖然兩人都有意地收斂了情緒,可一雙雙眼楮卻是直了,兩人眼底都有抑制不住的激動。
這兩姐妹是來給曾老太太賀壽的,就算提早到了,滿打滿算那時也才八月,這批衣裳頭面卻是在四月就布置了下去。可曾老太太卻像是能預料前事一般,仍是能不慌不忙讓姐們倆各準備了三套衣裙三副頭面。
曾念薇的視線落在曾老太太臉上。後者圓圓的臉龐上至始至終掛著淺淺的笑意,目光慈愛地望著一屋子的孫女孫佷女們,仿佛最為心善、最為疼愛子孫的慈祥老人。
可就是這麼看似慈善無比的一個人,在背後謀算的卻是那等最讓人心寒的齷蹉。
若說不失望,那是假的,何人不想要一家子傾心相處,溫馨和睦?可這一切,並不是想要就能有的。
見曾念薇在看她。曾老太太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她向曾念薇揚手。
「薇姐兒,來,來祖母這兒。」曾老太太柔聲道。
曾念薇站得遠,被曾老太太這麼一叫,她再走過來自然就要穿過正圍著衣裳首飾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眾姑娘們,加上是曾老太太發的話,眾人的注意力多多少少都悄悄地轉移了些過去,留意著那邊的動靜。
曾念薇眼眸低垂。似是注意不到眾人灼灼的目光。
曾老太太又將曾念蘭叫到跟前,這麼一來,原本守在曾老太太兩邊的杜氏姐妹便被擠了下去。曾老太太一左一右拉著曾念蘭與曾念薇的手虛寒問短。
曾念蘭有些受寵若驚。
曾念薇不動聲色。曾老太太問一句她就答一句,半句不多說。
曾老太太問完話之後便曾念蘭曾念薇姐妹先挑衣裳首飾,曾老太太的話一落,滿室的說笑聲便停了下來,幾個小姑娘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到曾念蘭、曾念薇身上。
曾念琪嘴巴一下子撅得老高,她臉上的笑意瞬間就垮了下去。手里抱著那套輕粉色軟銀輕羅百合裙不肯放手,杜氏連連給她使了好幾個眼色曾念琪才不情不願地將衣裙放了下來。
曾念芳站在一旁,目不轉楮地盯著曾念薇,她倒是沉得住氣,至少。沒有像曾念琪一樣將情緒寫在臉上。看來,這幾日。王雪娥在她身上沒少下功夫。
曾念蘭沒想那麼多,她就著自己的心意挑了三套衣裙和三副頭面,當她拿起那套牡丹薄水煙逶迤拖地長裙時,曾念薇留意到杜芳梅的眼神一黯,不過很快她便恢復如常了。
既然曾老太太有意讓她們先挑,曾念薇也沒客氣,選了三套淺色衣裙和三套頭面。隨後,曾老太太才讓其他姑娘選了各自的衣裳頭面。
曾念琪如願地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衣裙,眉眼一下子便笑開來去。其他的人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小隔隙,可誰也沒表現出來。
曾念薇站在一旁,對眾人的心思仿然未覺。
眾人都挑好之後,曾老太太緩緩道︰「這日子啊,一眨眼就過去了,你們啊,也長大了,。都長成大姑娘了。也該多出去走動走動,見見世面了。這次的南山廟會啊,是個難得的好日子,你們趁此機會出去走走,想必也會有所收獲。」
「這次去的人會很多。」曾老太太望了杜氏和李氏,「到時候,兒媳婦兒和三媳婦兒必定要忙著與其他命婦打交道,也分不出許多心思來照料你們,你們也是大姑娘了,都要仔細著點兒,可別出了岔子。」
眾姑娘們忙應是。
曾老太太的目光落在曾家幾個姑娘身上,道︰「不過,祖母也知道,你們都是乖巧的孩子,自然不會惹事。」
她望了一眼杜紅梅與杜芳梅,道︰「你們倆倒是才來京城來不久,對這兒也不甚熟悉」
曾老太太頓了頓,視線落在曾念蘭與曾念薇身上︰「蘭姐兒和薇姐兒都是沉穩的性子,對這京城的事物規矩也熟。這樣吧,到時候,紅梅就跟著蘭姐兒,芳梅啊,你就跟著薇姐兒。」
曾老太太對曾念蘭與曾念薇道︰「祖母這樣安排,可有問題?」
雖是詢問,可語氣里卻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果然,這是先給了甜頭再抽一鞭子呢。什麼抽不住心思來照料,那都是托詞罷了。交際應酬,哪家世家命婦主母們少得了?若是連府上的幾個姑娘們都照料不到,那這這所謂的命婦主母,大抵也做當頭了。
曾老太太這是找由頭,讓杜紅梅杜芳梅看著她們姐妹倆呢。至于有沒有別的什麼心思在里頭,這就要問曾老太太本人了。
曾念薇神色不變,將此事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