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自己妻子做下的事,曾啟賢心里的感覺很是復雜。
震驚吧,自然有。
他也曾很憤怒。
他知道她的為人。自然也清楚她並不如她所表現的那般柔弱大度,他一直在忍讓。可她卻是越來越讓他失望,不但對他的大兒子曾博遠下手,就連她的親身骨肉曾博宇,她也狠得下心。
這讓他心里僅存的那絲愧疚頓時消失無蹤。
這卻不是最糟糕的,他沒想到的是,她竟然與他的好友有了手尾。
雖然那日魏敏河將所有的過錯都攬在了他身上,推月兌他是喝高了將她認成了普通的丫鬟,才會出現如此荒謬之事。
可曾啟賢又不是傻子,這是與不是,他難道不會自己分辨?
加上有人又有心讓他知道真相,他前前後後讓人將事情一查,答案也很接近了。
曾啟賢雖然是個重感情的人,待至親好友也很是親厚,可哪怕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將他惹急了,他亦是能狠下心來的。
有些事他可以容忍,那是因為還在他的底線之內,有些事一旦越界,那就再也挽回不了了。
一個男人的尊嚴,是不容觸犯的。
曾啟賢就對這個妻子,生出了幾分厭惡。
出事之後,他甚至連她的面也不願再見。
這次他來,還是因對曾老太太的一番話有所感觸,才鬼使神差般地走了這一趟。
畢嬤嬤見到他來,頓時大喜。
「大老爺?大老爺您來了,您來看夫人了?」畢嬤嬤回頭對閣樓高聲道,「夫人,夫人,大老爺來看您了!」
她很是激動,忍不住又道︰「大老爺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夫妻倆。哪有隔夜仇?若是夫人有何做得不好之處,那也是她太在乎您,太在意這個家了,大老爺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與夫人見怪。」
畢嬤嬤道︰「夫人她是個好的,哪怕被關到這兒來了,可卻沒說過大老爺半句不是。天天跪拜佛祖,求佛祖保佑老太爺、老太太安康長壽,保佑大老爺仕途通好平順,更是每日都為十一少爺祈福,祈禱十一少爺早日好轉起來夫人她,她心里頭苦著呢。」
畢嬤嬤欲再說下去,被曾啟賢擺手制止了下來。
他望了一眼這個滔滔不絕的老奴婢,面色說不出的古怪。
知道王雪娥被重新關禁真正原因的人不多。眾人都以為王雪娥這是自願禮佛,為眾人祈福。
曾啟賢自然是不會與一個老奴才多說什麼的,他皺著眉頭讓畢嬤嬤退下了。
畢嬤嬤卻是以為曾啟賢將她的話听了進去,她歡歡喜喜地道是,一面退了下去。走時體貼地不忘將門闔上了。
屋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曾啟賢這才將屋子里的陳設擺件瀏覽了一遍。
漸入深秋,寒冬將至,翠興閣里卻沒有燒起地龍,只牆角里寥寥地擺了幾個炭盆,燃得還是次等炭頭,一縷縷烏黑的煙氣縈縈繞繞,裊裊升起。
曾啟賢遲疑地開了口︰「你。可有何要對我說的?」
他的聲線低沉,低低如弦落珠,在這寂靜的空氣里回蕩。
端坐在銅鏡前的婦人半響才回過頭來,望了他一眼︰「話?」
她望著眼前的男子,忽然笑道︰「大老爺想听妾身說什麼?」
「說自己是清白的,與魏敏河沒有任何關心?」王雪娥道。「若是妾身說了,老爺您可听得入耳?」
她道︰「妾身跟了老爺這麼多年,為老爺生兒育女,為老爺辛辛苦苦操持這個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老爺您這麼對妾身,于心何忍?」
曾啟賢卻是有些不耐煩。
「是,你是付出過,我自然也看在眼里,若非如此,我又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的種種惡行?」曾啟賢道,「你自己做過什麼,不用我一一挑明,你自己心里清楚罷。」
王雪娥淒厲一笑。
她幽幽地望著眼前的男人,道︰「曾郎,若是我說,我是清白的,從來沒有起過那等心思,更沒有想過要做對不起你的事兒」
「你信嗎?」她問。
曾啟賢皺著眉頭望了她一眼不說話。
王雪娥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心里最後一絲期望就變成了泡沫,輕輕地、悄無聲息地碎在空氣里,化為烏有。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答案。所以她已經疲于為自己再申辯什麼。
王雪娥面色漸漸冷了下來,衣袖下的手緊緊地攥著,掌心那顆瑩白的圓丸深深地嵌入手紋中,仿佛要與她融為一體。
兩人都不說話,閣樓里的氣氛安靜得詭異。
曾啟賢忽然有些不明白,他自己是怎麼一時鬼使神差來了這里。
牆角的炭盆里裊裊地飄著烏灰的燻煙,一絲絲、一縷縷地滲入空氣里,消融不見。炭盆里忽然 的一聲,夾了雜質的炭塊乍然裂開來,發出刺耳的響聲。
曾啟賢被這乍然而來的爆裂聲微微驚了一驚,面色越發不耐。
「你若是沒什麼要說,那我就走」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王雪娥截斷了︰「曾郎!事到如今,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王雪娥今日穿得是雲霏妝花緞織彩百蝶戲花錦裙,雖然只有六分新,可成色和繡工都是極其精致的。這一套衣裙,是她還是姑娘的時候的衣裳,她一直珍藏著,舍不得扔。昨日她特地讓人將這套衣裙尋了出來。
她伸手將衣裙的皺褶撫平,又伸手撫了撫鬢發。高高挽起的螺髻凝香髻,空無一物。原本的髻發邊,應該別的是一支赤金紅寶石臘梅簪子。
王雪娥從銅鏡前站起來,蓮步輕移,款款走過來。
她停在曾啟賢身前幾步,視線直直地望入他的眼底。
「曾郎,如今,我只想問你一句真心話。」
她的聲音柔軟,猶如清風拂過,她緩緩道︰「這些年來,曾郎的心里,可曾有過妾身?」
曾啟賢沒想到她會問這麼一句話。
她嫁他這麼多年,說是完全沒有感情,那也不盡然,畢竟兩人都有了一雙兒女;可若說他心里有她,他卻又說不出口。
他一時被噎,半天沒有說話。
王雪娥將他的神色收歸眼底,一顆心完全靜若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