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氣溫最低的時候,神奈喜被夜斗丟進了附近一處神社的淨身池里,哪怕事後解釋這是為了救她,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也讓她咬牙切齒了好一陣,差一點就嗆死了。♀
她正要回家的時候,全身忽然泛起火燒一般的疼痛,緊接著眼一黑便不省人事,可在這水里掙扎著醒來後,她發現自己身上的痛感已經消失了,連著與妖怪接觸後的深色印跡都不見了。
「果然是恙。」
被妖怪接觸後會產生「恙」,那是它自身攜帶的不淨之物,近似于接觸性的傳染病,但只有夾縫之居民才會染上這種病癥。
神奈喜有點暈,如果剛才自己身上的是恙,那夾縫之居民又是什麼?
在提出這個問題以後的十分鐘,神奈喜表示自己的名詞庫正在得到驚人的更新,有關夾縫之居民,有關此岸與彼岸,有關神明與神器。
神奈喜轉頭看向正在邊上當布景的高瘦男人,神器是被神明作為器物使用而收養並賜予假名的亡靈,所以說這位先生……
弘音聳了聳肩膀,挺無所謂的︰「我已經死了哦。」
「對不起。」神奈喜鄭重地鞠了一躬。
「喂喂喂,別弄得好像是你殺了我似的。」弘音無奈又有些好笑地撓撓頭,又指了指在做專業解說卻忽然被放置一邊的某人,「你還是好好听他說比較好。」
夜斗連連點頭,外加一個大嗓門︰「沒錯沒錯!不要思想不集中啊!」
「……哦。」神奈喜點頭,卻又忍不住一陣月復誹︰這家伙是小孩子嗎?
夜斗干咳一聲,臉色稍緩,直接開口問出︰「你啊,一直都看得到吧?」
她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忽然問這個問題,但遲疑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她看得到,一直一直都看得到。
「除了小孩和動物,一般人根本不會看到身處死角的我們,唯一的解釋就是……」夜斗頓了頓,而後才繼續說出他的推測,「你踏足過彼岸,但在最後生死間又被拉了回來。」
「踏足彼岸……你的意思是……」
夜斗把她撈了起來,而她的右手手腕上卻多了條可怖的疤痕,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直言不諱︰「你曾經想死。」
神奈喜被這個結論整得臉色發綠,他居然說這就是她能看見的原因,這听起來可笑極了,因為不會有人比神奈喜更了解自己,她是個熱愛生命,天天向上的好姑娘,自殺這種愚蠢的事她向來都無法理解,更別說自己去做了。
「真是糟糕呢,這家伙可是朝討厭自殺者的。」弘音露出個微妙的表情,好像在說什麼有趣地小秘密似的蹭一下湊到神奈喜耳邊,「因為自殺者無法成為神器,神器往往對生命求而不得,而他們卻自己親手舍棄了,他才會很酷地說‘要死就讓他去死吧’、‘這樣的人根本就沒有救的必要’這種話,雖然是個不正經的神,但真的非常疼惜員工呢。」
「喂,弘音,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能閉嘴嗎?」夜斗一腳踹上自家神器彎腰後撅起的,後者瞬間趴地,伸手表示不再多說一個字了。
神奈喜這才知道夜斗為什麼會不在乎輕賤了別人生命、甚至是自己生命的小川麗子,原來之前她一直誤會他了。
但同時她又表示自己一定是無辜的,她絕對沒有任何尋死的念頭。
「我根本沒有任何割腕的經歷。」神奈喜說得很無奈,雖然她自己也無法解釋那道傷疤從何而來,「而且就算我曾經想死,那也只是曾經。」
「說不定只是你忘了。」弘音搖搖頭,仿佛在感慨現在年輕人的記性真是不怎麼好。
「我都說了我不會想死了!」神奈喜提聲一吼,嚇得沒絲毫沒心理準備的弘音心肝亂顫,忙往後倒退幾米。
夜斗看著仍在往自己身上澆神水拼命搓的少女,眼角抽了抽,忽然覺得自己的結論確實挺可笑的。
神奈喜懊惱地嘆了口氣,她確信自己不會想死,而且從有記憶開始她就能「看見」,不可能是夜斗說的那樣,但不管是什麼原因,她擁有這樣的眼楮是既定的事實,而現在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改變。♀
因為她已然相信了,夜斗是真正的神明。
但答案是殘酷的,夜斗很確定地告訴她,他沒有辦法,弘音都是笑著說他有辦法,然後自信滿滿地比了個自插雙目的手勢。
得了,主僕倆都是不靠譜的家伙。
雖然從一開始就覺得這位神明不怎麼靠譜,但要說神奈喜一點失望都沒有是假的,她一邊繼續搓著身體,一邊低頭看著淨身池中自己的倒影,一雙金色眸子在黑夜里亮得有些詭異。
一股涼意攀上她的背脊,神奈喜狠狠地打了個噴嚏,抱胸抖了抖,本就單薄的睡衣還徹底濕透了……等等,透?
她抬頭看著倆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正瞪大眼珠看著她的男人,默默地舉高手中的水瓢,而後面無表情地狠狠地砸了過去。
「——去死。」
「——去死啊啊啊啊——!!!」一個中年女人忽然從神社里面沖出來加入,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嚇得連帶神奈喜在內的三人都一個跳腳。
夜斗臉色慘白,顯然是知道來者是誰,轉頭是已經搓著手換上了笑得特別諂媚︰「啊,晚上好呀!」
「好你女乃女乃個腿!」女人一板磚拍在他頭上,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撿來的,然後指著一邊還沒入戲的神奈喜,大聲喝道,「我都跟你說過了不許帶女人回來亂搞!居然還敢弄髒我家的淨身池!」
「房東太太,你先听我說。」
「說個屁!現在就給老娘滾!」
「不要啊,房東太太!我絕對不會再做這種事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某人緊緊抱住女人的大腿。
「現在的小年輕全部都是說一套做一套!我才不會相信呢!」
「不是這樣的!你舍得讓我們父子倆淪落街頭嗎?!」夜斗一指邊上比他高好些的男人,悲痛欲絕。
「嗨,我是兒子哦。」弘音朝那邊擺擺手,笑得皮卡皮卡閃亮非常。
神奈喜默默轉頭︰「……我懶得吐槽。」
「弘音君的話……」中年女人的臉色緩和了好多,視線飄到了完全不想加入話題的神奈喜身上,「這個……衣衫不整的女孩子是誰?……還說不是亂搞嗎?!」
「你好,我叫神奈喜,之前染上了恙,是夜斗……呃,先生帶我來這兒用神水治愈的。」她完全如實交代劇情。
「啊,原來你叫神奈喜啊。」夜斗點點頭,恍然大悟。
中年女人一個白眼丟過去︰「你才知道嗎?」
「算了,既然是救人的話。」她上前握住神奈喜的手,流露出關懷的目光,「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了。」神奈喜算是發現了,只要不跟夜斗對上視線,她就是暴虐全消,良善得像是隔壁家的鄰居媽媽一樣。
「我家的神水可是很有效的。……對了,忘了自我介紹。」她捧起半邊臉,笑得眯起了眼楮,「我是此地的主人,你叫我迦耶子也是可以的哦。」
「伽耶子?!」神奈喜倒抽一口涼氣,往後倒退數步,眼前笑得和藹可親的中年女人仿佛會在下一秒化身厲鬼撲過來一樣。
「都叫你別用這麼奇怪的名字了。」夜斗垂頭,又對邊上的還在驚悚的神奈喜解釋道,「這家伙是宇迦耶,比較通用的名字是宇賀神,這樣應該听過了吧?我跟弘音現在暫借她家的神社住。」
神奈喜這才明白過來,眼前穿著普通睡衣、頭發因睡覺而蓬亂、看起來真與普通房東太太無異的中年女人其實是正式掛牌的神明。
「這家伙?」宇迦耶的半張臉正在抖動,腦門上一根青筋正不停地蹦,「我可不想被一個連神籍都沒被高天原承認的雜牌神用‘這家伙’來代稱!你給我滾出去!」
夜斗顯然是被戳到了痛楚,貌似還是會心一擊,他撫著胸口,顫顫地看過去,眼神卻越發銳利︰「哈?我覺得某個明明一把年紀卻還心心念念惦記一個雖然現在還不是特別出名但總有一天會位于日本頂端、擁有一億兩千信徒的偉大神明的神器的老太婆才可恥吧!」
「弘音君就是因為跟了你這種連神社都沒有的家伙才會過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前一秒還在惡狠狠破口大罵的宇迦耶瞬間看向另一邊的高個男人,笑得那叫一個溫柔似水,「弘音君,你留下來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正好跟那個沒用的臭小子解除契約吧,到我這兒來月薪百萬不是夢哦。」
「啊啊啊!誘拐犯!警察!這家伙要帶走我家孩子啊——!!!」
「……都說了別叫我‘這家伙’了!我要掐死你!」背後燃起火焰的女人一把死死掐住夜斗的脖子,還在半空中晃了兩下。
他根本來不及躲,臉在被掐的瞬間憋得發青,只得看向另外兩人︰「……救……命……喂,你們倆……」
……
神奈喜默默地看了眼正向這邊伸手的某人,拿胳膊肘捅捅隔壁正在模頭笑、一點都不打算勸架的男人︰「不救下嗎?你的主人要死了的樣子。」
「沒關系的,房東太太總是這麼愛開玩笑的啦。」
「不過……他原來是雜牌神啊。」
「啊哈哈哈,那種事用眼楮看就知道了吧,不但是雜牌還是末位哦。」
「嗯,也對。」神奈喜分外肯定地用力點頭。
……
「……」快被掐死的某人表示死都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