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母神神社位于目白和池袋之間,擁有上百年的歷史沉澱的神社看起來樸實莊重,黑色木制的鳥居略顯肅穆,三兩盞掛燈散發微弱的光芒照亮一隅,幾只撲扇著翅膀的飛蛾圍繞著四周僅有的幾處光源,發出的振翅聲令人躁動不安。♀
鳥居中央的額束上漆「鬼子母神」四個字,但稍與平日里看到的不同,「鬼」字第一撇的痕跡有些古怪,並不像其他幾字一樣書以端正的毛筆字,而是像後期硬加上去一樣違和。
或是看出了神奈喜與雪音的疑惑,夜斗駐足望著額束,解釋道︰「在日本,鬼子母神社的鬼字是少一撇的,因為鬼在日本是有角的,而鬼子母後來成神,角自然也就沒有了。」
神奈喜同樣抬頭看向額束︰「現在那一撇又出現了,也就是說……」
「啊,雪音你記著……」夜斗微眯了眼楮,臉上覆下一片陰影,「現在我們要去斬殺的不是神明也不是神器,那不過是些墜入魔道、無法回頭的悲哀存在。」
「……那弘音先生呢?」雪音猶疑著開了口,買完便當回來就听到那種沖擊性巨大的消息,他到現在仍無法完全接受。
夜斗將收回的目光投向鳥居後的石鋪阪道,直言道︰「我相信他。」
……
野良,因為各種原因被多名主人驅使,擁有復數名字的神器統稱。也因為侍奉多名主人這樣的行為,野良被視為背叛主人的卑賤、不祥的存在。
也就是說,在沒有被夜斗解放的情況下,弘音若是再接受其他神明的賜名,他就會變成野良,而就剛才那位似乎與夜斗相識的野良少女所說,弘音接受的名來自鬼子母。
沒有可能,無法解釋——鬼子母害死板垣由宇和孩子的罪魁禍首,弘音又怎麼可能會投入她門下?
唯一的解釋只可能是鬼子母將弘音強制賜名,借以打擊報復殺死她視如親子的神器的夜斗。
「真好呢,到這種地步仍是那麼相信弘音。」頭戴天冠的少女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夜斗一行人身後,臉上無時無刻不掛著輕淺的笑容。
「你跟著我們干什麼?」夜斗的目光略帶警惕地望向她。
「當然是因為擔心夜斗你了。」野良的笑意加深,又看向一邊不過十四歲的少年神器,「用這個孩子根本斬不了弘音的吧。」
夜斗冷下了眸子︰「我不會斬弘音的。」
「那就最好不過了。」
野良倒也不反駁,只是這麼笑著應承一聲,而在那之後卻仍舊跟在他們身後,僅僅隔了幾步的距離。
神奈喜走在稍後些的地方,有些不安地回望身後的少女一眼,而對方看到她只是彎眼笑一笑,算是溫和有禮地打了招呼。
真是奇怪的感覺……明明不過是第二次見面,她為什麼會用仿佛再熟稔不過的眼神看著自己?而且她雖然也是野良,但身上的字未免也太多了。
「那個也是你的神器吧?」雪音的臉色不是很好看,語氣都刻意拔亮了好些,「還說自己只要一把神器就夠了。」
「……」夜斗沒有立刻接話,好一會兒後才說道,「野良是不一樣的,你不要在意她的話。」
雪音還想說什麼,但是被身後人拉住了手腕,他回頭看到神奈喜對自己搖了搖頭,最後還是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轉而說道︰「算了,反正我也是臨時工。」
可那個表情完全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無所謂。
但是現在不是為這個發生爭執的時候,神奈喜曾經有跟夜斗他們提過遇到野良的事,而從後面兩人的對話可以看出夜斗在那之後警告過野良不要靠近自己,很顯然是因為她具有一定的危險性,雖然她並不知道那會是什麼。
「嘛,這之後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
「我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救出弘音先生吧。」雪音打斷了夜斗的話,神情凜然地看向快要到達的本社,「……我也不想看到他在那種神明的手里。」
「我也是。」
神奈喜望向夜幕下的鬼子母神神社,月光的襯托下它遠看起來是那麼得古樸靜逸,但就是那樣的地方正有什麼在惡化變質。
越是靠近就越能感受到,像是以本社為中心劃出了一個圈,只要踏入其中就能聞到腐朽糜爛的味道,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樹木都像是與神社主人的心跳連接在一起,那種感覺就像在對方的髒腑間走動,光是待上幾分鐘就令人心生卻步、掩鼻欲嘔。
鬼子母神社供台前擺放的是累成小山似的紅石榴,石榴多子,那是人類專用來供奉守護婦女兒童的鬼子母的果實,不過現在看來卻是諷刺得很,人們心中的守護神為了自己的私欲成了加害的一方。
自踏入此地的那一刻起,雪音已在夜斗手中化作了刀形,而神奈喜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靠近這邊,她听了夜斗的話在稍遠些的樹下觀察附近的異變,以防萬一。
野良就在神奈喜身邊,雖然對她沒有太大的好感,但對方正好相反,總是對她笑顏盈盈,又或許她本來就是那樣的個性,似乎也沒有什麼惡意。
可她到底跟夜斗是什麼關系?……絕對遠不止神明和神器這麼簡單。
神奈喜嘗試著跟她交談︰「那個……野良……」
「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我不是很喜歡呢。」她輕柔地笑笑,似乎很高興神奈喜向她搭話,「阿喜跟以前一樣叫我緋就可以了。」
「以前?」神奈喜抓到了她話里的關鍵,有些不解地蹙起眉頭,「我們認識嗎?」
「是呢,還非常非常地熟悉。」野良嘴角的笑意加深,上前挽上她的手,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眼波一轉又輕瞥了身後一眼,「不過現在似乎不是敘舊的好時機,她要出來了。」
神奈喜一愣,抬眼向夜斗那邊望去,正如跟前的少女所說,那邊的氣氛驟然突變——不知何處刮來的風吹滅了忽明忽暗的蠟燭,累成小山似的紅石榴忽然開始以驚人的速度融化,紅如血的粘稠液體順著桌角成股流下,很快在神社前的空地上聚集成一大灘血池。
來了。
水面搖晃著,由中心一點向外形成一個個環形波紋,陣陣漣漪後,幾只碩大的眼球浮在了水面之上,一個被完全被血水浸濕的黑發女人從里面滿滿升起,血紅的液流順著她的發絲流下,眼球猛地睜大,發出了轉動的粘膩聲音,而在那長發之後露出了一張女人慘白的臉。
「鬼子母。」
可明明是與在醫院所見之人別無二般的長相,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了,一顰一笑已無慈悲,唯有邪佞——這就是神明的墮落。
「啊啦,可真是稀客呢。」與發生質變的可怕身軀不同,鬼子母的聲音仍舊溫柔嫻靜,或許最適合的就是哄著孩子入睡的搖籃曲。
「鬼子母。」夜斗面無表情地拿刀指向墮落的神明,直指來意,「把弘音還給我。」
「真是個狂妄自大的小子呢。」鬼子母斂下笑意,輕蔑地看向夜斗,「居然先跑來問我要人,不過我想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什麼意思?」夜斗微眯了眼楮,捏緊刀柄的手隨時準備動手,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可以憑嘴巴將人要回來。
「是禮嬰自己找來的。」鬼子母捧起半邊臉,故作懊惱地說道,「自己侍奉的神明害死了摯愛之人,連最後的幸福都剝奪的痛苦,他已經無法再忍受了呢。」
「謊話也說得好听點吧。」夜斗當然不會相信鬼子母的話,哪怕一個字,依他對弘音的了解,她說的根本沒可能發生。
「果然還是不相信呢。」鬼子母貌似無奈地長嘆一口氣,長袖一揮,身下的血池又再次浮現出一個人影,「那還是讓他親自跟你說比較好。」
確實是再熟悉不過的身形,只是沒了往日里習慣穿的休閑服和拖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黑色的浴衣,一直扎著的栗色半長發也放了下來,臉上總掛著的慵懶笑容也再也尋不著蹤跡,只是面無表情地用空洞的雙目望向他曾決意守護一生的主人,而脖子上的一個「禮」字卻又是他背叛的證明。
「……弘音?」
見到了弘音本人後,夜斗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就算再怎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也沒用,纏繞在弘音身上的腐朽氣息不會有錯——那確實屬于無法再回頭的彼岸。
「弘音先生。」連雪音都能察覺到眼前的男人已經不再是自己熟知的那個爛好人。
「來吧,禮嬰。」鬼子母如同對待親子一般展開雙臂輕輕勾住弘音的脖子,抬首又對看向夜斗說道,「告訴他,你的心願是什麼。」
弘音仍舊沒有表情,只是機械式地回答道︰「我的願望同鬼子母神一樣,僅希望將害死我摯愛妻女的夜斗神斬殺,願我妻女得以永眠。」
「啊哈哈哈——」鬼子母听到這樣的回答滿意地拍起手掌,張牙舞爪大笑起來的樣子像個瘋子,「吶吶,听到了沒有?!真是不能更棒的回答了啊!!」
最後像是笑累了一樣,鬼子母仰頭倒抽了一口涼氣,半垂下腦袋看向夜斗︰「我啊,一定要為死去的孩子報仇呢,被自己神器殺死的滋味應該就跟我受到的痛苦差不多了吧……啊啊,不對不對,完全不夠,完全不夠呢……」
鬼子母又忽然掩面開始痛哭起來︰「南嬰……我的南嬰!為什麼要奪走我的南嬰啊啊啊啊——?!」
「完全瘋了。」夜斗不動聲色地看著撕心裂肺哭喊的女人,但是當目光投到弘音身上事卻又染上了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讓弘音變成這個樣子?
「不過說起來,還真是該感謝你呢,夜斗神。」
鬼子母的哭喊聲說停就停,她又咧嘴笑開了,揮手間身邊的高個男人在一陣白光中不見了,光束慢慢匯集凝聚成武器的形狀。再抬手,她已經握上了橫臥在眼前的刀柄,而光芒散盡後她手中出現的竟是一把紅如血的巨大鐮刀。
她微笑著撫模柄身,繼而挑釁地看向夜斗——
「培育出了這麼優秀的祝器。」
作者有話要說︰當然要相信弘音啦攤手
感謝流水浮燈的地雷、周防小蒔的火箭炮=3=被炸得七葷八素、星湖得快去了的我只能獻上自己的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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