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士府中
徐儒自上次和徐老太太鬧了不愉快後,便連著睡了一個月的書房,睡的腰酸背痛,讓府上的人又添了幾床軟錦被。
大官家徐福弓著身子,皺著眉,一臉為難的看著正自己和自己對弈的徐老爺子,」老爺,夫人讓人把庫房都鎖起來了,別說棉被了,便是一朵棉花,都拿不出來的。」
「反了!」徐老爺子吹胡子瞪眼起來,將手中的棋子一股腦的扔在棋盤上。將腿放在塌下,站了起來。指著徐福道︰「到底是我是當家的,還是她是當家的?」
徐福撓了撓腦袋,歪著頭,肥肥的臉上因為著急而溢出細汗。吞吞吐吐道︰「可是……府上不是都是夫人做主嗎?」
徐儒︰「……」
一下子被噎住了,徐儒一口氣出不來,揮了揮袖子,道︰「拿著銀子去買去!」
徐福更加著急起來,「可是,可是沒銀子啊。」
徐儒頓感自己這輩子真是白混了……
「老爺,有客來訪。」小廝在書房外面喊道。
徐儒聞言,扯著嗓子喊道︰「什麼客人,你家老爺現在自己都自顧不暇了,沒時間招呼。」
小廝忙道︰「是。奴才這便去回話。」
徐儒听了小廝的回話,火氣騰地一下子上了來。一把推開身前的徐儒,疾步走到書房門口,打開房門,指著小廝罵道︰「老夫老了,你也老了?能這麼去回話嗎?」
小廝急的抓了抓腦袋,道︰「那該怎麼回?」
「你……」徐儒狠狠的吸了吸氣,讓自己激動的心肝平復下來,板著臉問道︰「知道是誰來了嗎?」
小廝弓著腰道︰「前面說是榮國府上的璉二公子來了。」」什麼,那個不孝子,他也敢來?!讓人打出去!」徐儒頗為豪氣的下了命令。
小廝如打了雞血一般來了精神,挺直了腰板,精神抖擻的回道︰「奴才這邊領人過去。♀」
「老身看誰敢!」一道頗為威嚴的婦人聲音傳來。
徐儒和小廝听了聲音,立馬腌了下去,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徐儒苦著臉,一臉笑道︰「夫人,多日不見,可好?」
徐老太太上身穿著深紫色的牡丹褂,著褐色的襦裙,頭上插著一支鏤絲金簪。雖是再簡單不過的婦人裝飾,偏偏卻顯頗有氣勢。只見老太太眼眸一挑,露出一陣寒氣,冷笑一聲,「勞大學士費心了,甚好。只不過剛剛听到有人要將我外孫打出去,便又不好了!」
雖是過了這麼多年,徐儒依舊敗在老太太的強大氣場下,被那微微上挑的眼楮中露出的威脅之意震懾,立馬下意識的賠起笑臉來︰「呵呵呵,夫人,你听錯了,哪里來的外孫?」
「哼,寶珠剛剛說了,咱們外孫來府上了。我正要過去呢。」
徐儒偷偷瞪了眼徐老太太身後的身材肥胖的老嫫嫫。心道︰「這肥婆子,自從自己成了她家姑爺,便一直和自己不對付,原本以為將她和自己的官家徐福配上對了,日後也能有個人管著她了,沒想到徐福也是個不爭氣的,硬是被這個肥婆子吃的死死的,真是還不如自己當時放牛那會子的狠勁。」想到這里,又狠狠的瞪了眼聳著腦袋的徐福,頗有些很鐵不成鋼的恨意。
「呵呵呵。」徐福干笑幾聲,又低著頭不敢動。
這幾人的小動作,自是逃不過徐老太太的法眼,只不過裝作沒看見,如今怎麼也比不上自己的外孫重要了。轉過身,領著寶珠嫫嫫道︰「寶珠,竟然老爺不去,咱們去吧,日後讓外孫莫要給這老頭子送終。」
徐儒心里一個咯 ,立馬挺直了腰桿,跟了過去,「哎呀,夫人等等老夫。」
身後的徐福和小廝互對一眼,紛紛做了一個擦汗的動作。
客廳中,賈璉端坐在梨木椅上,一手端著茶盞,一手輕輕的合著蓋子,一陣陣的茶香飄散開來。透過茶香的熱氣,眼角掃過這廳內。雖是大學士府上,一應的陳設皆是簡樸,就連案上掛的字畫,也不是名師所留。向來徐儒此人果然如傳聞中的清廉至極。
「乖孫——」一陣熱絡的老婦人聲音從門外傳來,賈璉忙放下手中的茶盞,站了起來。
「孫兒給外祖請安了。」賈璉微微躬了躬身,行了禮。
徐老太太進門,便見到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郎站在亭中。一身蜜合色錦衣長袍,烏漆的頭發襯著臉如溫玉,眸若星辰。這張臉,和當年那待字閨中的閨女慢慢重合起來,老太太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嘴里嘟嚷道︰「果真是我的乖孫啊,是章兒的兒子啊。」說著顫巍巍的走了過去,伸手放到賈璉的手臂上,輕輕的拂過,手指都開始微微的顫抖起來,「乖孫,快讓外祖母看看,瘦了,可比以前瘦多了。」
賈璉知道,這老太太定是自己的外祖母徐李氏。亦是出自書香世家的隴南李家。
「外祖母,孫兒很好。」
徐老太太剛激動的要說話,後面傳來涼涼的一句,「整日里花天酒地的,能不好嗎?」
兩人往後望去,正是隨後而來的徐儒。
賈璉亦是溫潤一笑,眼眸中露出暖意,躬身行了一禮,「拜見外祖父。」
「哼,」徐儒冷哼一聲,徑直走到上座坐好,對著徐老太太道︰「夫人,快來坐好,以免人家又說我們這放牛的不知禮數。」
徐老太太柳眉一豎,「老頭子,你悠著點。」
賈璉滿面含笑的扶著徐老太太的手臂,將人扶到上座坐好,又行至兩人前面,撩起袍子跪下,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頭。
「哎喲,快起來,快起來。」徐老太太忙下了座位過來扶。
賈璉順勢站了起來,笑道︰「孫兒不孝,這麼多年都未曾給兩老請安,今日這三個頭本是孫兒應當的。」
徐老太太一臉感動,拉著賈璉的手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這般多禮。只要我們兩個老家伙還在,你何時來都是一般的。」
「油嘴滑舌……」徐儒突然陰陽怪氣道。
賈璉倒是臉色未變,徐老太太卻是沉了臉,冷冷的憋了一眼徐儒。
「額……」徐儒被老太太眼神一殺,瞬間止了聲音。
徐老太太擔心賈璉心里不好受,忙安撫道︰「別理他,老糊涂了。」
賈璉溫溫一笑,扶著老太太又坐在上座上,自己坐在右邊的下坐上,笑道︰「外祖乃是當世大儒,讀書人莫不敬仰,孫兒亦是仰慕已久。」
徐儒臉上閃過一絲喜色,端起茶喝了一口,待放下茶盞的時候,臉上又恢復了冷淡的神色。問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兒過來,是為何事?」
徐老太太立馬接道︰「自然是來看我們的了,外孫來看我們,難道還要有什麼理由不成?」
賈璉笑道︰「孫兒確實有事。」
徐儒得意的對著徐老太太笑了一下,道︰「看吧。」
「六兒。」輕聲喊道。
六兒聞聲,這才從賈璉的身後站了出來,手中抱著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
賈璉站起身子,抬手將盒子拿到手中,對著徐儒道︰「孫兒前日子得了一本棋譜孤本,乃是棋聖王元之所留。孫兒知外祖父對棋道頗有研究,便趁著今日送過來了。」
徐儒早在听到王元之孤本棋譜後,便老眼放光起來。對于讀好此道的徐儒來說,王元之的棋譜簡直就世間至寶啊。心里暗暗道︰「算這小子還有點孝心。」面上卻假咳了兩聲,道︰「老夫早就不好此道了。」
徐老太太哪里還不清楚徐儒的心思,心里暗暗發笑,嘴上卻道︰「既是如此,乖孫啊,你便給我吧,你那舅老爺也愛這個,我拿去送了他也好。他定時欣喜異常的。」
「什麼,給那個老家伙,真是對牛彈琴了!」徐儒瞬間炸毛,一把起身搶過賈璉手中的盒子,道︰「既是孝順老夫的,老夫便卻之不恭了。」
「牛?你以前又不是沒有對牛彈琴過。」
徐儒紅了臉,道︰「怎麼又提起當年的事情。」
徐老太太亦是捂著嘴笑了起來。
賈璉心里一暖,這府上人雖不多,卻充滿了濃濃的溫情。這徐儒和前世的外祖,一個是文臣,一個是武將,秉性卻又是驚人的相似。
「若是外祖不嫌棄,孫兒願與外祖對弈一場,還請外祖指點。」
徐儒眉毛一挑,將錦盒緊緊的抱在懷中,懷疑道︰「你也會下棋?」
賈璉雙手相扶,躬身一禮,謙遜道︰「孫兒亦好此道。」
「哈哈哈哈哈,那個小子,沒想到年紀不大,棋藝倒是足了。」徐儒躺在床上撫著胡子,臉上笑的得意至極。
「快讓開,被子都皺了。」徐老太太嫌棄的將人拉到一邊。然後整理好床上的被子,又將徐儒拉到高椅上做好,邊幫忙月兌著鞋子,邊道︰「之前還不喜歡孫子,現在就整日掛在嘴上了,就那點出息。」
徐儒坐在椅子上,任由徐老太太給他拖了鞋子,洗腳。臉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哎,自從被趕到書房,可都沒有享受過這般待遇了,沒想到今日就對著孫子笑了幾下,就又恢復了待遇,這老婆子偏心眼偏的特狠了。
「如今殿試將至,你說孫子能高中嗎?」老太太邊幫徐儒擦著腳,邊道。
徐儒想了想,順從的將腳放到鞋子中,回道︰「依老夫看,肯定能。你是沒看到他那篇文章啊,連聖上都稱贊不已。」
「這我便放心了,好了,不早了,早些歇息吧。」老太太早已往床邊走去,邊換著衣服,邊回頭吩咐道︰「記得把洗腳水倒了。」
徐儒立馬狗腿的道︰「好 。」
徐老太太見徐儒端著洗腳盆的傻勁,心里暖了起來,仿佛還能看到當年那個為了迎娶自己,和自己父親打賭,用琴聲打動那頭老牛的傻瓜書生。那樣一副不管不顧的傻勁,讓向來清高的父親都為之折服。
那頭高鳴的老牛,應該也是被他這般的傻樣子打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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