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之間,總是惺惺相惜的。♀
縱使祁衡再厭惡江湖與朝堂攪和在一起,但又與葉孤城的十日論道在前,他到底還是停下了腳步。葉孤城是個天才,是個劍道上的天才。之前,他只見過常今一面,比過之後有痛快也有遺憾。如今他與葉孤城同居南海飛仙島,豈非天意?若能有一個知己常常與之論道,恐怕是人生最暢懷。
他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城主。」
葉孤城彎身撿起祁衡丟下的劍鞘,一步步向祁衡走去,越過祁衡之後站在了他的面前,將劍鞘雙手奉還。「猶豫的不是我的劍,而是我的心。」
看著葉孤城有些冷凝的面色,祁衡嘆了口氣,「我遇見了你這個‘知己’,簡直要嘆完三輩子氣。」
葉孤城仿佛察覺到了祁衡軟化的態度,破天荒的行了禮,道,「我當在府中與你賠罪。」
他頓了頓,又道,「自罰三杯。」
祁衡仰頭看著天,長嘆了一聲,「若你找回了劍心,我就去。」
「自然。」葉孤城點頭,將葉拾喚來,吩咐了幾句。
白露月下團,秋風枝上鮮。
桌子上擺了酒,紅爐綠蟻。
祁衡和葉孤城對坐在亭子里的兩邊,他看著葉孤城正襟危坐的模樣,覺得有意思的很。「城主說要請罪,那便先自罰三杯?」
葉孤城頷首道,「好。」
真是沒有請罪的自覺,祁衡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拎起酒壺給葉孤城滿上。酒是今年的新酒,梨花釀而已,口感並不多麼醇厚,但芳香撲鼻。
一個人倒,一個人喝,三杯下肚。
這便算賠罪罷,祁衡這次給兩個人都滿上,舉著酒杯,「城主,前十日你我二人論道很是痛快,但今日不如談談別的。」
葉孤城知道對方言下之意指的是的什麼,無非是令他劍心不穩的事情。「也好。」
葉孤城這次只呷了一口,道,「白雲城先人曾與平南王府有舊,我與平南王世子于名義上還是師徒——不過他未入內門罷了。」
像要是入葉孤城的內門,可就是葉家的子弟了,以平南王世子的身份自然不會這麼選擇。因為他求的不是劍道,而是名勢。
「而他,與當今聖上容貌身形無二。」
葉孤城話雖然只說到了這里,但祁衡也皆盡懂了。
平南王世子與皇帝容貌身形一樣,所圖的無非就是偷梁換柱,改朝換代,謀取九五之尊的位置。而為何要讓葉孤城摻和進來,也簡單的很,師徒之名祖上有舊,再加上一個武林高手想要殺皇帝未必能從千軍萬馬中奪了首級,但給皇宮添亂還是綽綽有余的。
只不過葉孤城如今已經知道了這等辛密,恐怕平南王世子不會甘休,必會盡力把葉孤城拖下水。就算葉孤城助了他們一臂之力,也未必會有一個好下場。畢竟,他知道的太多了。如今葉孤城恐怕唯有和皇帝聯手的選擇。
祁衡想了想,覺得這件事不必他擔心。
平南王此事必然會謀劃良久,足夠葉孤城應對了。
至于葉孤城為何會考慮?
蓋因他太寂寞了。
而今他終于知道自己的劍道還未到盡頭,他踫見了能夠讓他甘心入世的對手,他從祁衡口中听聞了武道之極破碎虛空的傳說……他一直在自己的劍道上行走,到了他所以為的極致之後便以為那是盡頭,如今他又看到了前路。
今日葉孤城的心境變幻之大,實在不能夠用言語去表達。
他今日那一招天外飛仙的略略遲滯,是無意也是有意。贏了,他便也太寂寞,不如助平南王世子謀朝篡位,也是有趣的,到時候再與西門吹雪一戰。敗了,大概也是天意使然,死前能見識到另外一位絕世劍客的風采,也無甚遺憾。
兩人飲酒都有十分的節制,酒氣還未嘗足,便起了身。
祁衡和葉孤城並無目的地在城主府上漫步。
他看著滿天星光,慢慢吟誦道︰「恆先之初,迥同太虛。虛同為一,恆一而止。濕濕夢夢,未有明晦。神微周盈,精靜不熙。古未有以。萬物莫以。古無有刑,太迥無名。天弗能復,地弗能載。小以成小,大以成大。盈四海之內,又包其外。在陰不腐,在陽不焦。一度不變,能適規僥……」
「……是故上道高而不可察也,深而不可則也。顯明弗能為名,廣大弗能為刑,**不偶,萬物莫之能令。天地陰陽,四時日月,星辰雲氣,規行僥重動,戴根之徒,皆取生,道弗為益少;皆反焉,道弗為益多……」
「……得道之本,握少以知多。得事之要,操正以政畸……」
「……索之未無,得之所以。」
葉孤城靜靜地听著,半晌道,「此為《道原》。」
「然。」祁衡輕輕地嘆了一句,悠悠地說道,「道無因而生,無因而存,天不能覆蓋,地不能容載,存于萬物,萬物服從。城主能從劍中得道,從道中得劍,本已經看透,又為何會迷失呢?」
葉孤城沉默。
葉孤城是極聰明的人。
之前他只是太寂寞,只是少了一個人論道談劍而已。
葉孤城立地頓悟,劍氣如南海波濤四周洶涌,又如穹頂白雲來往翻覆。他的氣勢節節攀升,到達了一個頂點後,壓制著周遭的一切。祁衡只把這氣勢當做滌蕩他本身的良藥而已,須知他與常今比試後琢磨日夜,早已能出常今的劍法,只不過他實不想走他人的道,所以至今壓抑著自我而已。
他感受著葉孤城的氣勢,攀升,停滯,爆發,消失,自己的境界也有進境。
還缺了什麼,還缺了什麼!
祁衡遺憾地張開雙眼,看向葉孤城。
此時葉孤城的目光尤其銳利,透著一股劍氣金芒,自然是進境之後還未能夠全然收斂的結果。
「恭喜城主。」祁衡一笑,由衷感嘆。葉孤城果然是天縱奇材,十日論道的積累,再到今日比劍之後的勃發,不過十一日耳。
「多謝。」葉孤城頷首,嘴角略上揚了半分。
祁衡一愣,葉孤城這一笑,如渙然冰釋,極是養眼。他大笑道,「那城主可還寂寞?可還要助那南王世子、辱沒那‘天外飛仙’?」
「自然不。」
「多謝。」
祁衡只覺不能再暢快。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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