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峻微微一怔。這些日子太忙,他幾乎已經忘記當初還挑了兩位良娣。太子妃比一般皇子正妃更為尊貴,為示尊重,其余的良娣良媛之類,都在大婚之後至少三個月才能入宮,齊峻還真把這事忘了。听趙月的意思,是今日皇後提起了?
「是母後吩咐的?」齊峻聲音不由得溫和下來,也難怪趙月有些情緒,皇後提起葉貴妃,不也是恨得咬牙切齒麼?
「是。」趙月心里委屈,畢竟年輕,不善掩飾,雖然明知不對,仍舊忍不住聲音里帶了些怨氣。
「母後也是怕你在宮中寂寞。」齊峻溫聲替皇後辯解了一句,隨即道,「不過眼看就是年下,到時候你有的是事要做,哪里再能為她們分心?母後那里我去說,你放心就是。」
趙月驚喜地抬起頭來︰「殿下——說的是真的?」
「自然。」齊峻看她瞬間喜笑顏開,仿佛整張小臉都閃亮了起來,心里也有些喜歡。小的時候他還不懂事,曾經跟身邊的宮人抱怨過敬安帝為何要納那麼多妃嬪,宮人回答說敬安帝是天子,按制就該有這麼多妃嬪。當時他心里就暗暗想過,若是他將來長大娶妻,一定不會弄這麼多女人。現在年紀既長,也知道後宮之事與前朝不可分割,若是後宮只有皇後一人,那實在是不可能之事,但他總會盡量讓趙月過得開心一些。
「殿下您去跟母後說……就怕母後以為是我不肯……」趙月笑容才露出來,又斂了下去,低頭絞著手里的帕子。
齊峻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自有道理的。」
「多謝殿下。」趙月滿臉是笑,礙著宮人在側,只伸手勾了齊峻的衣袖,輕輕晃了晃,「殿下今晚在這里用膳可好?小廚房試制了一道新菜,叫什麼蝦丸,殿下嘗嘗?」
齊峻欣然點頭,看著趙月喜氣洋洋親自帶了宮女去傳菜,便點手叫過馮恩︰「今日誰去過紫辰殿?」
馮恩跟著太子這麼多年,早練就了眼觀兩宮耳听三殿的本事,聞言便道︰「葉貴妃今日去了,似是向娘娘請旨讓二殿下的兩位側妃入宮。」齊嶂的兩個側妃也是要避開正妃以示尊重的,不過大概延後一個月也就夠了,算算,齊嶂大婚也兩個月了,兩名側妃是該進門了。因齊嶂尚未出宮開府,仍舊住在宮中,因此側妃進門便是入宮,自然也要稟報皇後而後行的。
「猜著就是她!」齊峻冷笑一聲,皇後正因為他大婚高興得樂陶陶的,若不是葉貴妃去提什麼側妃,皇後怎麼記得起良娣的事,「你親自去紫辰殿跟母後回話,就說听說二弟那里要納側妃,我是太子,嫡長為重,最好是等太子妃有了嫡子之後再納他人入宮,若是葉貴妃慫恿父皇跟母後提此事,讓母後設法替我擋一擋,免得東宮人多事雜,反生些亂子。」
「這——」馮恩有些猶豫,「不是娘娘讓太子妃娘娘把人接進來麼?」怎麼會反過來擋著這件事呢?
「你去就是。♀」齊峻笑了笑。若說自己不願讓兩個良娣進宮,皇後心中必定要懷疑是趙月說了什麼,但若將這事推到葉貴妃身上去,皇後立刻就會像豎起羽毛的母雞一般把趙月當作自己的小雞來保護。當然,這事兒也絕對不是冤枉葉貴妃,縱然葉貴妃確實是為了迎齊嶂的側妃進宮,但順勢能把東宮這潭水攪一攪混,她必定是很高興的。至于皇後能不能想明白這一點——還好,至少皇後是相信自己兒子的。
「殿下——」馮恩領了命,仍舊沒有就走,躊躇著欲言又止。
齊峻瞧了他一眼︰「有什麼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麼?」馮恩自他五歲上就進宮伺候他,說實在的,到如今在這後宮之中,倒是與馮恩說話比與皇後說話還要自在一些,不必有所顧忌。
馮恩把頭低了下去︰「奴婢說這些話,自知是僭越死罪,可……太子妃殿下——將來殿下登基,後宮嬪妃少則數十,多則至百,太子妃殿下將為後宮之主,若是這樣,這樣不能容人,那……」中宮皇後,妒是大忌。如今的皇後,在府中做王妃時並不是好妒之人,乃是因葉貴妃得寵後威脅到自己地位方才視她如大敵,如今因為齊峻與齊嶂之爭,兩邊結仇更深。而趙月如今才是個太子妃就容不下良娣進宮,那將來若是做了皇後……
齊峻微微皺了皺眉︰「太子妃與我是一體的,馮恩,你確實僭越了。」不過馮恩的忠心也是天日可表,「看在你忠心的份上,下不為例。太子妃如今年紀還輕,又是剛入宮,日後自然會好。」
馮恩不敢再說話,磕頭之後往紫辰殿去了。趙月渾然不知二人談話,笑盈盈地領著宮女傳菜進來,親手替齊峻盛飯夾菜。旁邊嘗膳的中人眼看被搶了活計,不知該如何是好。齊峻知道這不合規矩,但看趙月喜笑顏開的模樣,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罷了,剛進宮的女孩兒,日後慢慢教便是,宮里的日子長著呢,何必這時拂了她的好意。
齊峻這一次搶得先機,在西南那邊報冬冷的奏折呈上之前,就先行文到戶部,將西北今年的餉銀撥了下去。過了幾日西南那邊也上了折子申請加撥餉銀,戶部的臉色就難看了,來來回回扯皮幾十日,直到臘月二十三祭灶那日,仍舊是批了個「如舊」。
盛朝的習俗,祭灶日後各衙門便等同休假,只留官員輪值,若無什麼黃河決堤外族破關的大事,一律留到上元節後再行處置。因此這折子發還西南,就等于西南守軍這個年就這麼寒酸著過了。
因為能想像得到葉大將軍接到這批復時的臉色,齊峻這個年底雖然忙碌,心情卻頗為愉悅。祭灶日後,他只要每天上午去含英殿走一走,確定沒有緊急的折子,便可回去了。齊峻素來不喜歡積壓折子,因此雖有慣例,仍舊是要將一日的折子盡數處置完畢的。只是這時候遞進來的折子也少而又少,因此也只消半個時辰,他便出了含英殿,往紫辰殿去看望皇後了。♀
年底宮宴,皇後掌管宮務,自然是十分忙碌的,齊峻過去的時候,正听到皇後與趙月在說話︰「今年宮里排了兩出新戲,一出叫《灑金笏》,講的是一家母子兩個相依為命,兒子雖願讀書,但因家貧,只得棄書就商奉養母親。後來行商途中拾到一塊好玉,上頭有天然生就的金色斑點。此人知道此玉價值連城,但他不欺暗室,亦不為家貧而動心,找到失主將其歸還。失主感激他,要酬謝他金銀,他俱不肯收。誰知這失主是替當朝丞相置辦壽禮的門人,回府後將此事說了,丞相便下令讓這兒子入廩讀書,每歲供他些銀米養家。之後這兒子勤奮攻書,連中三元,被皇帝欽點為狀元。此時丞相才與他相認,將那塊玉雕成一塊笏板送與他,因板上有金色斑點如灑金,故稱灑金笏。」
齊峻站在內殿門外听得直搖頭。這排的是什麼戲?宮里的戲園子,在唱詞上或許比外頭雕琢講究得多,但真論起戲文來,那跟外頭有異曲同工之妙,就是對自己不知道的事完全胡編亂造。
譬如說這笏板吧,那可不是所有的臣子都能拿的。就算是連中三元的狀元,起初最好也不過是翰林院里一個六品編修,別說玉笏了,就是每日早朝他都不能列殿的。在這件事上,後宮那些寫戲的女史和中人們,跟外頭的人一樣無知,蓋因他們也從沒有資格去太極殿。
至于說到沒有功名就入廩拿供米的事,那簡直就是比外頭的人還要無知了,丞相權力雖大,管不到學道的事,更不可能下令去照顧地方上一個書生。最後,替當朝丞相置辦壽禮,卻將壽禮丟失,料想哪一個門人也是瞞都瞞不過來,誰會反去稟報呢?
不過——齊峻搖頭一笑,皇後愛听戲,據她自己說,從前做姑娘的時候家里雖然敗落了,逢年過節也要請班子來唱幾出的,入宮之後雖然貴為皇後,但敬安帝不喜歡看戲,因此宮里唱戲的機會反而少了,今年難得有新戲,皇後自然歡喜,至于劇情是否合理——反正是圖個喜慶罷了。
「峻兒——」皇後抬頭看見兒子,十分歡喜,「來來來,快來替我挑挑,今晚是唱《灑金笏》好,還是唱《拾玉釵》?這個《拾玉釵》啊,講的是……」
齊峻對戲曲歌舞素來毫無興趣,一邊听著皇後絮絮念叨,一邊隨手翻了翻單子︰「怎麼,今年改在清涼殿夜宴了?」清涼殿面臨太液池,夏日里荷花盛開清風拂面,著實是納涼的好去處,可是除夕乃是冬日,清涼殿四面長窗,光里往里頭灌風都叫人受不了,如何能在那里守歲呢?
皇後也聞言就沉了臉。清涼殿離葉貴妃的兩儀殿極近,夏天她都不喜歡過去,只嫌離葉貴妃太近,何況是守歲呢︰「還不是葉氏向皇上說的!明和殿什麼都備好了,還要再折騰過去!」
芍藥在旁低聲道︰「想必是為了今年給陛下獻舞之事。」
皇後撇了撇嘴︰「獻舞獻舞,除了歌舞她還有什麼?哪里像個貴妃,分明就是坊里的歌舞伎一般!」重重哼了一聲,「她演她的歌舞,我只管看我的戲!」
這話不能說不刻薄,亦不能說是不合規矩。本來宮中嬪妃須以婦德為重,以為皇家開枝散葉為功,至于歌舞之事,自有教坊司的歌舞伎呢,沒听說采選哪個嬪妃進宮是為了讓她唱小曲兒的。可是法理之外,還有人情,敬安帝最愛歌舞,葉貴妃正是投其所好,縱然皇後再不齒她的做法,無奈是敬安帝喜歡。
齊峻嘴唇微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討丈夫歡心,哪怕皇後貴為天下之母,也是應該做的,只會抱怨敬安帝偏寵葉貴妃,卻不肯費心自己去討好敬安帝,這——似乎也實在不能只怪敬安帝與皇後不親近。
芍藥也是做如此想法,可惜她一個宮女,更沒有資格指指點點,只得極力委婉地道︰「娘娘,其實清涼殿那里看戲不太方便,若不然——叫他們到咱們宮里來唱可好?娘娘自己听,不讓她們听!」敬安帝不喜觀戲,又何必非要在除夕宮宴上叫人來唱戲呢?
「一個人听有什麼意思。」皇後不假思索地否定了芍藥的提議,听出芍藥的意思,她有些不悅,「怎麼,難道我連戲都不能听一場,非得順著葉氏那賤人不成?」
芍藥不敢說話了。齊峻暗暗嘆了口氣,示意芍藥退下去,對趙月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將話題轉開。趙月正呆呆听著他們說話,接到齊峻的目光,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連忙道︰「母後,您看我除夕那日該穿戴什麼衣飾過去?若是戴紅寶石頭面,會不會太招搖了?」
這話題齊峻毫無興趣,但顯然皇後很有興趣,頓時將心思都轉了過去。齊峻陪著听了片刻,便告退了出來,徑往觀星台走去。
雖然到了年下,觀星台還是一片安寧,齊峻一走進園子的大門,就感覺四周靜謐,仿佛與充滿了世俗歡樂的皇宮是兩個世界,讓人的心迅速就從躁動轉為平靜,甚至連腳步都下意識地放輕了。
觀星台更像是一處花園,建在皇宮最高處,四面栽種奇花異草,雖然已是寒冬,仍有些齊峻叫不出名字的藤蘿青翠如玉,纏繞在假山矮籬之上,散發出淡淡的異香。順著五色鵝卵石鋪就的小道,可以直達園子深處的宮殿。殿前鋪著三層寬寬的漢白玉石台階,每一層兩邊都擺著從欽天監里搬來的古儀器,那些擦得錚涼的黃銅球儀或紅銅蓮花水漏,給這平台增加了無法形容的古意。不過這些東西——咳,秀明仙師是從來不用的。
宮殿里照例沒有人伺候,秀明仙師好靜,修行更不喜人打擾,平日里中人們都在園子一側的下房呆著,不經召喚並不出來。齊峻走進內殿的時候,知白正一手抱著星鐵,一手抓著卷書,蹺著腳倚在短榻上,左手邊擱著熱茶,右手邊擱著點心果脯,好不逍遙。
「你倒自在。」齊峻不客氣地拖了把椅子坐下,隨手拈起塊果脯送入口中,這時候他才想起來,從早晨到含英殿開始,他還一口水都沒喝呢。
「嘿嘿——」知白趕緊放下星鐵和書,拿過茶壺替齊峻斟茶,「殿下怎麼過來了?」
齊峻灌了半杯茶,目光一掃放在他腳邊的星鐵︰「國之祥瑞,嗯?」就這麼大咧咧地跟腳丫子放在一起?不過說實在的,比起黑黝黝的星鐵,知白的腳丫是要好看得多了。
知白尷尬地又嘿嘿了一聲,光著腳跳下地去,打算把星鐵送回供奉的香案上。這殿內鋪的是黑白山水紋的大理石,黑色多白色少,顏色凝厚莊重,就越發顯得知白的腳丫白生生的跟玉石一樣。齊峻目光下意識地追隨著他的腳,月兌口而出︰「怎麼不穿襪子?這樣冷的天氣,也不怕著了涼!」
知白根本不以為意︰「不冷。」
「胡說!」這大殿里沒有地龍,到了冬天怎麼會不冷?齊峻小時候也是挨過罰的,大冬天被關在殿里罰抄書,那地板冷成什麼樣兒他會不知道?站起來幾步過去,伸手就把知白腰一夾,提溜起來按回榻上,順手模了模他的腳,「怎麼會不冷,難道你是金剛不壞——」
話沒說完,後半句沒了,知白的腳熱乎乎的,確實沒有半點受涼的意思。齊峻一片好心似乎都有種喂了狗的感覺,臉色不由得就有點不大好看了。偏偏知白並沒察覺,嘿嘿笑著扭了扭腳趾︰「雖然不敢說是金剛不壞,可是寒暑不侵也有兩三分功夫了。」
齊峻拉著臉沒說話,可是目光跟著知白的腳趾動。這小子實在是生得好,尤其這一身兒皮光肉滑的,白里透紅。瞧著他瘦條條的似乎風吹得起,可是腳丫倒是頗有點肉,十根腳趾圓潤粉紅,扭動起來像十個圓圓的小豬仔,十分可愛。齊峻本來有點火氣的,看著他的腳趾扭來扭去也不由得好笑︰「扭什麼!既是這樣,你內殿里地龍不必燒了,炭火也能省下,到了夏天冰也省了,幾時你能練到闢谷,連供奉都不必了。」
「這——」知白發現牛皮又要吹破,趕緊把得意勁兒壓下去,厚著臉皮嘿嘿干笑,「殿下,別啊……闢谷,這委實還沒練成呢。」真要是練成了闢谷,何至于在西南山中為了一袋干糧被齊峻逮住?
齊峻哼了一聲,端著茶不說也不動。知白往前湊了湊,賠笑道︰「殿下,可是有什麼煩心事了?」
齊峻端了片刻架子,終于還是長嘆了一聲︰「有……」
一個時辰之後,馮恩在殿外看見太子殿下走出來時的臉色,心里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暗暗琢磨——秀明仙師到底說了什麼能讓殿下臉色都輕松了許多?若是太子妃和皇後娘娘也能有這本事,該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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