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八%零/書%屋請推薦給你的朋友哦!)京城上至達官勛貴,下至尋常百姓,都要出游踏青。就在這樣一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里,平王動身出京,前往藩地就藩。
長長的車隊迤邐而去,直到帶起的塵灰都看不見了,送行的太子回身對官員們略一拱手︰「諸位大人請回吧。」
同來送行的官員們連忙行禮不迭︰「殿下請。」
齊峻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今日齊嶂出京,乃是敬安帝下令官員送行的,只是好些平日里對葉氏一黨趨炎附勢唯恐不及的人,卻遠遠站到了後頭,以至于齊嶂方才的送行場面,著實有些冷清。雖然有「平」字封號,可是藩王畢竟就是藩王,離大殿上那把九龍椅是越來越遠了。
官員們漸漸散去,旁邊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嘩地掀起了簾子,知白從里面伸出頭來,一臉的雀躍︰「都走了嗎?」
齊峻趕緊把他的頭按回去,環視四周確定無人注意,這才翻身下馬,進了馬車︰「急什麼,也不看看人走遠了沒有就往外伸頭!」
「難得出來一次麼——」知白很不滿意,「送個行拖得這麼久。」自打進了皇宮,除了能跟著出巡之外他簡直沒有機會踏出皇城一步,更不必說是游春踏青了。
齊峻笑笑︰「無妨,今兒多玩一會兒,入了夜再回去也使得。」
知白歡呼一聲,伸出頭去催促車夫︰「快走快走!」縮回頭來又興致勃勃地問齊峻,「京城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齊峻正在換上普通百姓的衣裳,聞言微微一笑︰「有許多好玩之處呢。先去大明寺吃素齋,然後去山後看杏花;晚上可去城西一帶,雖然不是上元節,卻也有些花燈可看。」
知白听得兩眼閃亮︰「那快走啊!」
齊峻覺得有些好笑︰「說是有名的素齋,也未必有宮里御廚做出來的好。花燈麼——今年宮中是沒有大慶,可去年——」他剛想說去年花燈極多,忽然想到去年上元節他被刺客行刺的事,後半句話便咽了回去。
知白往他臉上看了看,收起雀躍的表情︰「如今平王就藩,殿下該放心了。」
「放心?」齊峻往後一靠,嗤笑了一聲,「還差得遠呢。葉氏手中還有兵,朝中也還有人。那些饑附飽之人都不足為患,可是葉氏在朝中十余年,根基不淺,只是就藩,還不能將他們連根拔起,還要徐徐圖之。」
知白听見徐徐圖之四個字,立刻一臉沮喪︰「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
齊峻忍俊不禁︰「罷了罷了,今日說這個做什麼,走走走,去大明寺!」
大明寺的素齋極其搶手,非預訂不能吃到,人都有幾分賤骨頭,越是如此越要搶,搶到之後就覺得似乎也格外好吃。知白連盤子底都吃干淨了,才打個飽嗝放下筷子︰「果然名不虛傳。」
齊峻講究食無過飽,早就已經放下了筷子,看他意猶未盡的模樣不禁一笑︰「也未見得比宮中好,你若喜歡,以後就讓東宮小廚房里照著這個做來。」從前真明子還不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偏知白節儉,每日就是素齋也不過兩菜一湯,才覺得大明寺的齋飯格外好吃。
知白模模肚子,很是滿足︰「也不必了,偶爾吃一餐精致的也就是了。若天天都這樣,反而無趣。」
齊峻低聲笑,忽然想起一件事︰「父皇想要封你為國師。」
「國師?」知白模著肚子有點昏昏欲睡。
「是。」齊峻覺得嘴里有些干,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道,「我——勸止了。」
「哦。」知白的眼楮都快閉上了,看起來像只打瞌睡的小貓。
「你不問我為何勸止?」他這樣漫不經心,齊峻反而有些急躁了。
「啊?」知白勉強睜開一只眼楮,「為何啊?」
「齊嶂離京就藩,父皇心中其實並不怎麼情願。」
知白把兩只眼楮都睜開了︰「陛下還不情願?」
齊峻微微冷笑了一下︰「畢竟是寵愛多年的兒子,就這樣送走了心里總會有些不舒坦。且朝中那些葉黨,將鸞鳥環繞的事宣揚得人盡皆知——」
「為什麼是葉黨?」知白听得莫名其妙,「鸞鳥繞身不去,不是對殿下有利麼?」
齊峻冷笑著搖頭︰「人心翻雲覆雨,有利無利只在一念之間。父皇之前為何大肆捕殺宮人?無非因著皇宮之中竟有一支他未能控制的人手罷了。如今葉黨大肆宣揚鸞鳥之事,父皇焉能沒有顧忌?說不得就要疑心我此刻就要取而代之——父皇已下旨要封趙將軍為柱國侯,這是讓他留在京城,不能再去邊關帶兵了。葉貴妃真是好手段,送走了齊嶂,對父皇示弱,如今倒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了。」
知白稀里糊涂地看著他,滿臉茫然。齊峻不由得失笑︰「難為你了,听了怕也糊涂。」知白是個山野修行的小道士,又不是朝堂上那些老狐狸,這些揣模人心的伎倆難免生疏,「也罷,不說這些了。♀只是你的封號——」
「不是已經有仙師的封號了麼?」知白不在意地擺擺手,「國師也罷仙師也罷,不過是個名號,修行之人,連這具皮囊都可舍去,區區一個封號又算得什麼。」
「不——」齊峻下意識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我勸阻父皇封你為國師,固然是因如今葉黨推波助瀾,想令父皇顧忌于我,若此時你被封為國師,只怕父皇會疑心這宮內都是我一手遮天——」
知白終于听明白了一點︰「這皇宮是陛下的。」太子也好,國師也好,都該對敬安帝俯首稱臣,而不該自己結黨,妄圖把持後宮。
「是。只是我也另有心思——」齊峻認真地看著知白的眼楮,「我想親自封你。等我繼承大統,我會親自封你為國師。」是我的國師,而不是父皇的。
知白倒是根本沒想這里頭的門道,笑嘻嘻地點點頭︰「好啊,我等著殿下封我做國師。」說完就笑起來,一臉的沒心沒肺。
齊峻覺得牙有些癢,用力收了收手指,果然看見知白齜牙咧嘴地往外拽自己的手︰「殿下!」
齊峻哼了一聲,又用力攥了一下才放開手。知白的手肉乎乎的,不像文良娣等人十指縴縴,細得只有骨頭,捏起來都覺干癟。齊峻放開手又有點後悔,該多捏幾下的。
知白苦著臉揉著自己的手,一臉敢怒不敢言的模樣。齊峻看他這樣子,心里又有些發虛︰「捏疼了?」其實他也沒用很大的力氣的。
知白扁扁嘴︰「殿下的手跟鐵條似的!怎麼不自己找根鐵條來夾夾自己的手。」
齊峻失笑,伸手把他的手拉過來揉了揉,正要說話,一名便裝侍衛急急進了禪房︰「殿下,西北傳來急報,大雨連降數日,要有洪災!」
齊峻眉頭一皺︰「洪災?」西北素來要算是干旱之地,不比江南一帶日常陰雨連綿以致澇災,雖然如今是春季雨水多些,但也從不會大雨連降數日。再者西北土地多干旱,即使連下幾日大雨也未必就能成災,何以西北就這樣當成件大事入京急報?
侍衛臉色十分難看,看了看知白才低聲道︰「據西北那邊的人傳回來的消息——趙將軍走時將那瓶子封存在將軍府中的小樓里,誰知有人密報趙將軍與羯奴勾結,之前的大勝都是假的,是跟羯奴串通好了欺騙陛下的。是以陛下起了疑心,要將趙將軍留在京中,西北那邊便有人偷偷去抄趙將軍的將軍府,想要找出通敵的文書,結果文書沒有抄到,卻打碎了瓶子……」
「什麼!」知白呼地站了起來,「打碎了瓶子?」
「是。」侍衛臉色極其難看,「是趙將軍的親信賈俾將的心月復來報的信,據說是瓶子打碎之時,天上便下起大雨來,賈俾將初時還沒有想到此事,直到雨一刻不停地下了一天兩夜,他才猛然想到那瓶子,急忙派人來傳信。當地節度使還不信會有洪災,直到有人來報邊關內外河流一起漲水,山上泥石崩塌,這才有些怕知情不報日後被追究,便連夜寫了奏章遞進京來。算算加上在路上耽擱的時日,到今日已是第七日了。」
「這雨能連下七日?」齊峻說著,轉頭去看知白。
知白此時臉色反而平靜了下來,輕輕嘆了口氣︰「何止七日,這樣的暴雨,只怕連下十七日也未必能停。」
「不過是一片沼澤之水……」齊峻雖然听知白說過其中的緊要之處,可是他也是親眼目睹那小瓶中不過一口之水,怎麼也不曾想到當真會如此嚴重。
知白搖了搖頭︰「長鯨吸水,一口之量可當百川,吸走的何止是沼澤中可見之水,連地下百尺之深也盡皆吸干,那一帶三年之內寸草難生。我本擬用五年時間將水慢慢還于原處,則每年不過是雨水較往年多些,縱然澇些也不致成災,可如今——雨水太多,不及滲入地下,必然成災。」
五年的雨突然降下,洪災根本不可避免。且西北之地較為平坦,亦無多少水利工事,這樣突然發起洪水,無處可泄只怕要變成一片澤國,這已非人力所能抵御了。
「還能收回麼?」齊峻眉頭緊皺,起身便往外走。洪災已然十分可怕,若是羯奴借此機會偷襲,豈不是雪上加霜!
知白跟著他,搖搖頭。
「能否再捏一條長鯨?」
知白苦笑一下︰「並非什麼泥土都可借靈,我用的,是師父留下的一小塊息壤。息壤有神,可自行生長,故而能留住吸來之水,否則普通泥土被水一泡早已散去,單憑一只小小瓶子又如何能蓄五年之水。只怕這個時候,息壤早就——」瓶子都被打碎了,那一小塊息壤還不被踩入了尋常泥土之中,又到哪里再找一塊息壤來呢?
「那就立刻下旨,著西北道全力救災!」齊峻臉色陰沉,若是敬安帝不懷疑趙鏑,又怎會有這樣的災禍,「戶部立刻籌集賑銀,調撥人手,將災民從邊關遷進來!」他一邊說一邊去看知白的臉,隨即心里就沉了一沉,「怎麼——不成?」
知白輕輕嘆了口氣︰「只怕……來不及……」
齊峻自己也知道。奏報送到京城已然七日,等到戶部調撥了銀子糧米人手過去,又不知道要幾日了。水災之後遍地尸身,只怕還有大疫,再加上災民流離失所,又不知要餓死多少。當初為了救萬余兵士而作法,今日只怕卻要賠上十倍的性命。
侍衛也看著知白︰「仙師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這,這恐怕是幾萬人的性命呢……」
知白為難起來,一時沒有說話。齊峻看他的模樣,心里又提起一絲希望︰「還有辦法?」
「……只能,在京中作法……」知白終于嘆了口氣,「只是我的修為不知能不能……只有盡力而為吧。」
「要怎麼做?」齊峻頓時精神一振。
「移雲。」知白輕輕又嘆了口氣,「將雨移到海上,如此一來便不會發洪,只是海上漁船猝不及防,怕是也會多傷損人命——我只能盡力將雲向海中深處送一送。」
海上縱有漁船,也比不得西北十數萬人之多,若能將雨雲移至深海,死傷人數便更少。齊峻只略想了想便做了決定︰「如此極好!可需要些什麼?」
知白低頭想了想︰「殿下替我向御醫們要些龍骨吧。」
齊峻一行人匆匆回宮,東宮里趙月正坐著發悶,听宮人來報殿下回了宮便去了太醫院,不由得嚇了一跳︰「殿下怎麼了,可是在宮外受了傷?」
宮人茫然不知︰「瞧殿下不像受了傷的樣子……」
「快去看!」趙月拍拍桌子,「半點用處都沒有!帶著輦車去,若是殿下受了傷就快些接回來!對了,不許讓文氏她們知道。」免得她們打著侍疾的名頭又來自己眼前晃。
宮人連忙跑了去,一會兒又回來了,身後卻是空空蕩蕩︰「殿下在太醫院尋了些藥,便去了觀星台。」
「又去觀星台!」趙月氣得直站了起來。
小宮人嚇得一縮脖子︰「或許是仙師有恙……」
「仙師有恙該請御醫,殿下又不是御醫——」趙月說到這里,猛地緊緊咬住嘴唇。香藥連忙擺手叫宮人們都下去,才低聲道︰「娘娘,觀星台那邊——這是將殿下迷住了啊。」
趙月緊緊地攥著手,在內殿里快步走了幾個來回,才下定了決心︰「本宮也去觀星台瞧瞧,看仙師究竟有何貴恙,要勞殿下如此掛心!」
香藥嚇了一跳︰「娘娘,觀星台那邊——素來是不許擅入的。」
趙月橫下一條心,誰也勸不住︰「本宮是去請殿下的,本宮是太子妃,有什麼不許擅入的!」
香藥嚇得腿都軟了︰「娘娘,娘娘不可啊!萬一殿下和仙師有什麼……這樣鬧出來可如何是好?」
趙月想到最近悄悄打听到那些男風之事,只覺得一把火從頭燒到了腳,連眼楮都要紅了︰「擺駕!誰再阻攔,先拖下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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