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新帝登基改元之後的第一個新年,京城之中張燈結彩,比往年更加熱鬧。(菇涼都在八#零#書#屋。看言情小說,你不知道?你out了)皇宮里卻並非如此,因齊峻說先帝過世還不足半年,並不宜大肆操辦,故而反比往年冷清些。不說別的,就是守歲宴都只有寥寥幾人,連一處宮殿都坐不滿,比著往年敬安帝夜宴那滿堂濟濟真是有天壤之別。
文繡在知白背後垂手而立,眼楮卻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被調去觀星台的第三日,她就打听到了此事的來龍去脈,知道是趙月背地里調唆了太後。不過她並不慌忙,太後就不必說了,從前她做皇後就是平平,如今做太後也是一般。至于皇後,只怕還不如太後,畢竟太後那里有個做皇帝的兒子,她可沒有。說來說去,別看皇後有統懾六宮之權,其實這後宮跟前朝一樣,都是皇帝說了算。尤其齊峻是個性情剛硬的,素來有主意,趙月若以為自己成了皇後就能在六宮里做主,那可就真錯看了齊峻。更何況,在觀星台只怕是比在紫辰殿更有機會多見皇帝幾面。
譬如說現在——文繡垂下眼楮,微微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帝後二人的席位本該比肩,但因有太後,此刻便是太後與皇帝並席,皇後反而下挪一位,坐到了太後下方去,而皇帝下方那一席,坐的卻是國師。賢妃排在皇後下首,而久不見皇帝面的文充容則排在末席。若是這樣論一論,她這個立在國師身後伺候的人,還比賢妃離皇帝更近哩。
「這桂圓不錯。」齊峻吃了一顆干桂圓,又剝了一顆轉身奉給太後,「肉厚核小,滋味也甜美,听說是補血益氣的,太後倒可每日吃幾顆。」
兒子雖做了皇帝,還是這樣孝順,太後滿臉是笑,連聲道好接著吃了,道︰「這是嶺南那邊送過來的,也沒有多少,皇帝每日處置國事辛苦,才該好生補補,倒是叫宮人備好了,每日拿幾顆給你沖在茶里喝了才是。」
齊峻笑道︰「兒子身子好著呢,太後別擔心。」轉頭問馮恩,「總共送來了多少?」
馮恩連忙道︰「共送了是六簍,每簍五斤今日席上用了將近一簍,只有五簍整的,還有些零星剩下的,約有斤把重。」
齊峻沉吟了一下︰「這東西溫熱,小孩子吃不相宜,四皇子那里就不要送了……給下頭官員們散兩簍,太後宮里送一簍,皇後和賢妃分一簍,今日這一簍里還有多少都給充容,剩下一簍——送到觀星台去。」
文充容的臉色陣青陣紅,忍不住抬起眼楮看了看坐在對面的知白,卻見他正聚精會神剝著盤里的桂圓吃,邊吃邊看殿內的歌舞,一副悠閑的樣子,身側的文繡一會兒端茶一會兒端湯,伺候得無微不至。文充容看見這兩個人,真是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當初她就是因為說了知白一句壞話,被文繡捅到了齊峻面前,這才把到手的昭容變了充容,就連分個貢果,給她的也不過是剩下的。如今這兩個仇人倒湊到一起去了,硬戳戳在眼前扎她的眼,教她如何不恨?
「看國師面色紅潤,想是病已痊愈了。」文充容堆起一臉笑容開口,「幸好國師無礙,否則文繡的過錯就大了,皇上心里也過不去。」
這句話說出來,頓時人人都想起了那日在西山的事,不單文繡,連太後的臉色都不大好看。齊峻也覺得不對,本想訓斥一下文充容,但抬頭見知白確實氣色極好,被殿內的暖薰蒸得臉頰像個鮮桃一般粉潤,頓時心情就好了,端詳一下笑道︰「果然氣色不錯。」
他這麼一說,太後臉色越發不好了。知白本來生得俊俏,現下穿了朱紅的衣裳,真是眉目如畫;一頭青絲用一根羊脂白玉簪子盤起來,黑白相映,愈顯得頭發黑亮如上好的綢緞一般。太後拿眼楮在殿內溜了一圈兒︰趙月本生得明艷大方,無奈入了宮之後好像日漸畏縮,且眉目之間還添了幾分怨氣,臉上難得見點笑容,觀之自不可喜;賢妃不必說了,本是三人中面貌最平凡的一個,勝在氣質溫雅性情柔順,可放到知白面前就有些不夠看;至于文充容,那副瓜子臉水蛇腰的模樣,不僅容易讓太後想起從前葉貴妃,且顯然是個不好生養的。太後這麼看了一圈兒,趙月說過的話便慢慢又上了心頭——皇帝後宮這幾個人太少了,且沒個特別出色的,若是皇帝因此生了什麼別的心思,似乎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皇上——」太後是想到什麼立刻就要說什麼的,何況是自己兒子在面前,更不必避諱,「轉過年來,也該選秀了。」
齊峻手里的酒杯就頓了頓︰「太後,雖說天子守孝以日代月,但——朕想還是過了先帝周年再說吧。」
太後並不同意︰「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若是你已經有了子嗣,自然不必著急選秀。可如今——若是子嗣凋零,也不是國家之福,就是先帝在九泉之下心里也不安。」
齊峻略有幾分為難地瞥了趙月一眼。依他的心思,還是想讓趙月生下嫡長子,如此一來,日後在繼承之事上就少了許多麻煩。可是趙月……除了初一十五,他也實在提不起興趣去她那里,有時雖然去了,還不如不去……
「母親,還是過了先帝的周年吧。」齊峻想了一想,退了一步,「選秀之事,母親可以先替兒子相看著,家世還在其次,還是要賢惠溫和的好,身家只要清白便可。♀」這次選秀,與他當初大婚不可同日而語,除了要拉攏幾個重臣之外,並不必太過慮及家世。
兒子做了皇帝,還稱自己母親,太後心里頓時軟了,不由自主就點了頭︰「那也好,哀家好生替你挑挑,明年秋選秀也好,多準備準備,到時候也周全些。」
趙月三人都低了頭,既高興又拖了半年,又禁不住地揪心——無論如何,選秀都已經是勢在必行了。
一場守歲宴還算和和美美地結束了,明日一早齊峻要帶著皇後去祭拜昭明殿的祖先,還要跟太後一起去接受百官朝賀,也不可歇得太晚,故而子時一過,听著外頭放了一陣子煙花爆竹,眾人便散了。齊峻本想就在太極殿歇著,轉念一想還是道︰「去紫辰殿。」
趙月受寵若驚,帝後二人同乘御輦,先將太後送回壽昌宮,便徑往紫辰殿去了。文充容眼巴巴看著齊峻走了,連個眼神都不曾落到自己身上,心里真是又嫉又恨,轉頭看見知白還未走,眼珠一轉笑吟吟對身邊的賢妃道︰「皇上跟娘娘真是恩愛。」
賢妃看了她一眼,應道︰「自然是恩愛的。」
「我看皇上推遲選秀,還是想著娘娘先生下嫡長子。」文充容這話說得自己心里都淌血,她也想先生下個一男半女啊,「說到底,咱們這些人還是要為皇家開枝散葉才是要事呢。」
賢妃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又點點頭︰「妹妹說的是。」文充容自己也沒身孕,而且還不如她得寵呢,說這些話是給誰听呢?
文充容拿眼楮瞥了旁邊的知白一眼,發現他正轉過臉來似乎在仔細傾听自己說什麼,頓時便有些得意︰「說起來啊,這若是不能生,那還有什麼用呢?縱然再得一時之寵,將來年長色衰,還能指望什麼呢?」
文繡拿著件披風過來替知白披上,接口笑道︰「充容說得甚是,若是如今皇上有一子半女,太後娘娘也不會急著要選秀了。」
文充容被她噎了個倒仰,冷笑道︰「你一個宮人,也配談論陛下後嗣之事?」
文繡笑而不語,看知白披了披風便向外走,便沖著賢妃和文充容一福身,轉身追著知白去了。文充容在這里咬牙切齒,賢妃左右看看,低聲道︰「你說這些做什麼呢,陛下的事你我少過問,守著本分才是應該的。」
文充容在心里啐了一口,舒氏如今只在皇後一人之下,齊峻每月怎麼也要去她宮里幾次,自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了,不過臉上卻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樣來︰「姐姐說的是,只我也是替陛下憂心,先帝就是太信奉那些佛啊道啊的,我真怕皇上也被迷惑了。」
賢妃聞言連忙往旁邊走了幾步︰「夜深了,充容快回去歇著吧,我也走了。」文充容吃了虧還不長教訓,她可不想跟著摻進去。
觀星台離宮宴之處最遠,也最幽靜,拉車的小馬脖鈴兒叮咚作響,在靜夜里听來格外悠揚。知白自從上了馬車就坐在那里不知想什麼,文繡在旁察顏觀色了片刻,柔聲笑道︰「文充容說話沒個遮攔,國師別與她一般見識。」
知白擺了擺手,卻沒說話,半晌才道︰「那日御醫為陛下診脈,沒有說什麼?」
文繡有些不解︰「御醫說陛下略有些風寒,用了一服祛寒的藥物也就無事了。陛下自幼習武,身子結實,些許小病並無妨礙的。」
「那陛下無子嗣,御醫也不曾說什麼?」
文繡頓時被他嚇了一跳,這難道是說皇上生不出孩子?這種話說出來,縱然是真話只怕也少不了要倒霉的。
「國師慎言!陛下春秋方盛,不過是憂勞國事少來後宮,才一直不曾有子嗣。且如今宮中人少,歷代未有皇帝後宮只三數人的,待來年選秀充實後宮,自然就有子嗣了。」文繡到觀星台也一個月了,平常也跟那些小中人們一樣,並不能進內殿伺候,還真不知道知白居然什麼話都敢說,听他這意思,分明是在質疑齊峻沒有子嗣是因為他的身體問題。
文繡心里忽然掠過一絲懷疑——齊峻自幼習武打熬筋骨,與敬安帝那等為金丹和掏空的身子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加以他才二十出頭,縱然是太後那般急著要抱皇孫的人,也從未懷疑過是齊峻身子有什麼不對,只覺得是皇後等人不好生養,偏偏知白卻說了這話,莫非他知道什麼?還是說那日風雨之中齊峻去尋他,並不只是雙手虎口受傷這般簡單?
文繡想到這件事情的可能及後果,頓時後背一陣發涼,若是齊峻因此不能再有子嗣可怎麼辦?那日就是因著她沒有看好知白,才——若是太後和皇後知道了,別說她才是個宮人,就算她是妃嬪也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國師這話可千萬不能再說了!這可是犯大忌諱的事!」
知白不怎麼耐煩地擺了擺手,管自沉思去了。文繡心驚膽戰地跪坐在一邊瞧著他,只見他手指在膝上輕敲,嘴唇微微蠕動,眉頭忽而皺起忽而展開,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些什麼。直到馬車將到觀星台園門了,文繡才听見知白輕輕自語了一句︰「鹿鼠倒是合適。」
「鹿鼠?」文繡莫名其妙,「御苑那里倒是養了鹿,這鼠可……」難道是要老鼠麼?還是松鼠?
「哦——」知白又擺了擺手,「我說的是鹿蜀,不是鹿和鼠,乃是一種獸類的名字。」
文繡想了半天,確定自己從未听說過這種東西︰「鹿蜀——是什麼?」
知白心不在焉地邊下車邊道︰「鹿蜀生在杻陽之山,長得像馬而白首,身上有虎狀斑紋,赤尾,嘶叫起來的聲音像謠,其皮毛若配戴于人身上,宜子孫。」
文繡听到「宜子孫」三字,頓時心中一動︰「國師是說,這什麼鹿蜀的皮毛佩在身上,能,能利于有子嗣?那這東西哪里才尋得到?那杻陽之山在何處?」
知白微微一笑︰「杻陽之山麼,載于《山海經南山經》,那上頭記的都是上古失傳之處,如今是尋不到的。」
文繡頓時泄了氣,但轉念一想又提起了精神︰「別人尋不到,國師總能尋得到吧?便是天上的月宮,國師不也帶著先帝和皇上去過了嗎?」
知白嘆了口氣︰「這卻有所不同。月宮尚在,可杻陽之山……鹿蜀只怕更是早已絕跡,若說……或許可用借靈之法。」
「什麼叫借靈?」文繡一听有希望,頓時精神更足。
知白有些為難︰「皮毛之物借靈卻與一般不同,何況這等宜子孫之事,與骨血有關……」
文繡追問︰「與骨血有關是何意?莫非是要用誰的骨和血?」
知白沉吟著道︰「骨倒不必,血卻是必須的……若說最穩妥的法子當然是取到鹿蜀的皮毛,可這實在太難。若用借靈之法,普通之法可用紙畫出鹿蜀之形佩于身上,取其吉兆,只是這個法子終在身外,能有幾成作用卻未可知。還有個法子,就是將這畫燒烙于身上,則其靈直達血脈之中,庶幾可多幾分把握。」
他一邊說話一邊往內殿走,文繡緊跟著,不知不覺竟跟進了內殿猶不自知︰「一張畫兒而已,如何能燒烙在身上?」
知白微微一笑︰「普通的畫兒自然不成,借靈之畫卻是可以,且能直烙入皮肉血脈之中,只是燒烙之時難免痛苦。」
文繡一驚︰「這萬萬不能!陛下龍體焉可傷損,更不必說燒烙了!」
知白嘆了口氣︰「是啊,所以只好畫出來之後讓陛下佩戴了。」
文繡心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頓時心就砰砰地亂跳起來。她強行按捺住自己,壓著聲音道︰「既是如此,國師幾時能作畫借靈呢?」
知白想了想︰「元旦為一年之首,萬物興盛由一而始,今日便是好日子,還能借幾分新春繁衍之兆。」
文繡連忙道︰「那奴婢去取筆墨來!」她退出內殿,只覺得心都快要興奮得從口里跳了出來,果然近水樓台先得月,趙月將她送到這個地方來,原是想著讓她遠離皇上的,只是趙月絕料不到,居然會親手送了她這樣一次絕好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