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原市商務局還兼有招商局的職能,前幾年國務院要求政府精簡機構,市里就把兩個局合並在了一起,一套人馬,兩塊牌子。
如此一來,幾乎不斷在迎來送往,一天下來,會累個半死。
而你裝著埋頭專心工作,便可以等到來人到了面前再抬頭,你再裝著剛發現動靜,這樣,就只需要站起來問候握手,一天下來,會少走很多的路。
這不是偷奸躲懶,而是工作中的小技巧。
四點半剛過,外面走進來一個中年男子,中等身材,小平頭,大眼楮,下巴剛刮過但胡茬沒刮干淨,穿一件半新不舊的夾克,一根大紅的領帶松松垮垮的掛在脖子上,腳上的皮鞋頭上有些光亮,但有星星點點的泥巴還殘留鞋跟上。
來人楚天舒以前真沒見過,但也能猜得到他的身份。畢竟,伊海濤今天的日程楚天舒是牢牢地記在了心里,下午安排要接見的幾個人當中,只有一個縣區的干部,那就是南嶺縣的縣長付大木。
一個官員身上的特質,往往會有成長經歷中打下的烙印,就算他升任到了更高的職位上,某些長期養成的東西想改也改不掉。例如簡若明的優雅、申國章的油滑、伊海濤的儒雅、唐逸夫的強硬等等,再就是付大木身上的這種粗鄙。
南嶺縣在青原市的西北部,地處崇山峻嶺之中,是全市乃至全省聞名的貧困縣,各項經濟指標幾乎都位列全省倒數一二。
正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南嶺縣窮的叮當響,民風極為彪悍,干群關系緊張,時常引發沖突和矛盾,每次鬧出事來,差不多都是伊海濤這個常務副市長前去協調解決。
青原市官場有這麼一句話︰寧在青原當牛做馬,不去南嶺吃肉喝湯。說的就是南嶺縣的官不好當,近十來年,其他各區縣的主要領導換了一茬兒又一茬兒,南嶺縣的書記也走馬燈地換,只有付大木在南嶺縣縣長的位子上穩如泰山。♀
青原官場上可能有不少官員和楚天舒一樣不認識付大木,但不可能沒有听說過他的光輝事跡。
別的縣的縣長干長了,做夢都想升任縣委書記,可付大木是個例外。
為了改變南嶺縣貧困落後的面貌,市委選派了好幾任縣委書記,一個個都搞得灰頭火臉的,最後派誰去誰都撓頭,提拔也沒人願意去接手,因為前幾任選派的縣委書記能力和水平都很強,從南嶺縣鎩羽而歸,全都被打入了冷宮,本來有希望飛黃騰達的仕途就此終結。
市委便有意讓付大木接任縣委書記,幾次談話他都堅決不干,理由很簡單︰「我沒那思想覺悟。」
最後傳出來一個笑話說,市委決定從縣里副職中提拔一人來當縣委書記,可副職中也沒人願意干,常委會上推薦時你推我讓,最後還是付大木拍板,抓鬮。
專職副書記馬興旺不幸抓中,氣得回家跳著腳罵老婆,說︰「你個臭逼玩意兒,昨晚上你他媽的是不是沒洗就上了床,害老子手氣這麼臭?」
笑話歸笑話,但以前矛盾不斷的班子從此相安無事了,只是南嶺縣貧困落後的面貌依舊,鄉民抗法鬧事的現象還是時有發生,馬興旺和付大木還是輪著班地來市里伸手要資金要幫扶要救濟要減免各項稅費。
去年初,市里組織萬名干部入鄉住村活動,楚天舒差一點就被安排去了南嶺縣,後來抓住了辦公室主任田克明的把柄才僥幸躲過一劫。
年前,杜雨菲就因為死盯著韓立一案不放,得罪了分管局長郝建成,被變相發配到南嶺縣去當了縣公安局的副局長,偶爾和楚天舒通個電話,也是叫苦連天,到處救火,忙的是焦頭爛額。
付大木過來的時候,楚天舒實際上已經觀察到了。他故意裝著埋頭寫會議紀要,完全不理會外面的情況。
付大木可不管這一套,他重重地敲了幾下門,大踏步就走了進來。
楚天舒抬起頭時,付大林已經黑著臉站在了他的面前。
楚天舒忙站起來,很熱情地笑著問道︰「您是付大木,付縣長吧。」
「我是付大木,但不是副縣長,是正縣長。」付大林大聲地問道︰「你哪位啊?」
「對不起,縣長。」楚天舒笑了,不知道該喊他付縣長還是正縣長了,只得省略了前綴,說︰「我是伊市長的秘書,我叫楚天舒。縣長,伊市長還在和領導談話,您先坐會兒。」說完,拿起杯子要給付大木泡茶。
付大木攔住了楚天舒,搶過他手里的杯子,說︰「不用泡茶,我喝點涼開水就行了。」
他走到飲水機前,接了一杯涼水,咕咚喝了兩口,大刺刺地坐在了沙發上,看了隔壁一眼,說︰「小楚,不是約好了伊市長四點接見我,怎麼還在談啊?」
「這個……」楚天舒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恐怕全市的干部當中,敢抱怨領導不守時的也只有他付大木一個。為了怕影響到隔壁的談話,楚天舒只得小聲說︰「縣長,應該快了,您稍等一會兒。」
付大木的聲音依然很大,他說︰「別您呀您的,我听著別扭。還有,別喊縣長縣長的,你叫我老付或者就叫付大木,我听著還舒服些。」
楚天舒有點想笑,喊你縣長你听得不舒服,喊你付縣長你又不樂意,我真喊你老付或者付大木,那不是找不自在嗎?
正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走道上有腳步聲傳來。
楚天舒和付大木一齊站起來,便看到黃如山走了進來。
付大木大大咧咧地叫了一聲秘書長。
看來南嶺縣消息閉塞,不知道伊海濤換了秘書,但還是知道黃如山當了副秘書長,主持市辦公廳的工作。
黃如山客客氣氣地問道︰「大木,來了?大老遠的就听到你的聲音了,什麼時候來的?也不上我那坐坐。」
付大木說︰「剛到,等著市長接見,準備回頭再去向秘書長報到。」
黃如山擺擺手,轉頭不滿地問楚天舒︰「小楚,怎麼回事?安排的不是四點嗎,怎麼還讓大木同志等著呢?」
听黃如山說話的口氣,似乎在埋怨楚天舒有意刁難付大木,故意讓他在這兒等著。
楚天舒說︰「秘書長,伊市長還在和商務局的吳局長談話。」
「哦,那你好好跟大木同志解釋嘛。」黃如山掃了一眼,沉著臉說︰「人家大老遠趕來的,起碼態度要好,你看你,茶都不知道給大木同志泡一杯,怪不得基層來的干部要抱怨我們辦公廳的同志工作作風有問題。」
這不是上崗上線地挑毛病嗎?楚天舒的臉上有點掛不住,只得訕訕的又去換了杯子,給付大木重新泡了一杯茶,順手也給黃如山泡了一杯。
面對這杯茶,黃如山並沒有領情,而是又將楚天舒數落了一頓。
黃如山說︰「小楚,讓你給大木同志泡茶,你給你泡一杯做什麼?我每天都要來走一走的,辦公室也泡了茶,你這不是白白lang費嗎?這茶葉還有這水,都是要花辦公經費的,一次lang費一點,長年累月的,就是一筆大數字。你要知道,市里還有南嶺縣這樣的特困縣,有多少孩子上不起學,多少老人看不起病啊。」
女乃女乃的,這黃如山也太能借題發揮了!
楚天舒知道黃如山對自己有成見,早晚會找個機會來一個下馬威,只是沒想到上班第一天就會當著付大木的面,劈頭蓋臉來一通批評,心里窩著的火一點點地就在往上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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