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韻紅顏之人間... 第十五章︰曾經滄海(一)

作者 ︰ 木塔風鈴

「民國三十六年,當時西南國立大學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當時他只有十五歲吧!……」爺爺的聲音有些飄渺,仿佛穿透了歷史的塵霧,飛到了那個久遠的年代。♀隨著他的娓娓敘述,柳煙的眼前似乎出現了電視中看過的一幅幅畫面——

十五歲少年不願受他認為的腐朽沒落的封建大家庭的束縛,又被新**主義所感召,認為抗日戰爭後的gmd已不能擔當領導國家和民族的重任,于是毅然決定投筆從戎去延安,找尋他救國救民的理想,但當時的中國到處都在打仗,他歷經千辛萬苦到達陝北後居然被國民黨胡宗南部抓了壯丁,但很快,剛改名不久的西北野戰軍打了過來,少年就順勢參加了西北野戰軍,在新編第四旅當了一名小兵,後來由于識文斷字,在文盲遍地的軍隊里很快升職做了文官,跟著大部隊在西北地區轉戰,直到新中國成立。五零年的時候,根據中央軍委決定,西北野戰軍撤銷番號,所屬部隊歸西北軍區建制,少年就留在了西北軍區繼續他的軍旅生涯。五五年共和國大授餃,當年的那個懵懂少年此已經是昂藏青年,年僅23歲的他列位陸軍上尉。

「那時節真是年少輕狂、意氣風發啊!」提起那段崢嶸歲月,老人的情緒里有了一絲激動,眼中似乎有光彩閃耀。

過了兩年,二十五歲的軍官被下放到基層部隊,被派到地方上去戍駐,他去的地方是西北古商路的一個小縣城,那里有一個陸軍野戰團的編制,他擔任上尉副營長。

副營長每天的工作就是帶著士兵訓練作戰技能、學習中央下放的各種指示和精神,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五年,直到有一年夏天農忙季節,因為三年自然災害剛過去,一些地方上壯勞力缺乏,所以他和正營長帶著部隊去地方拉練,順帶幫地方上干農活。

那時學生農忙時都放假回家干活,所以拉練時部隊就設在當地的小學,多余的士兵則分駐各個老鄉家里。以前的部隊講究不拿群眾的一針一線,哪怕是老鄉給的東西也不能拿,但當時戰士們的歲數都不大,有時候容易犯糊涂。當時有個安徽鳳陽來的小戰士,那小戰士大概十五歲,嘴饞吃了一個姑娘給的梨子,正好被衛兵發現,報告上來後,營部開會覺得戰士的紀律性還有待加強,為了以儆效尤,營部決定借此事整肅紀律,便關了小戰士五天禁閉。♀

本來這樣的事在部隊里很常見,但那送梨的姑娘卻不干了,當時便找到營部和營長理論,姑娘是縣一中的教員,才華出眾且口才伶俐,農戶出身的營長招架不住,只好將肚子里有些墨水的副營長喊來救場。

「那真是一場前世就定好了的宿命啊!」說道這里,爺爺又沉默下來,似乎獨自享受起了那次命運的邂逅。柳煙等了好久,才輕聲問道︰「那後來怎麼樣了呢?」

「後來,嘿嘿!後來兩人棋逢對手,誰也沒說過誰,那小戰士的禁閉卻被改成了三天。」

柳煙知道爺爺口中的姑娘就是女乃女乃,但她還是忍不住關切道︰「那以後兩人再見過嗎?」

「嗯,見過」。

——姑娘那段時間經常跑到營部來找副營長聊天,通常一聊就是好長時間,當初營長還擔心自己的副手會犯錯誤,村里也有一些風言風語,但那兩人每次說話都站在小學校舍的院子里,談的也是一些文學、歷史和哲學的東西,有些時候兩人還會因為觀點不同而激烈爭吵,姑娘會氣得滿臉通紅地跑掉,老鄉們見得多了,看出兩人不是談對象,便不再說三道四,反而是兩人談的一些歷史是許多老鄉和戰士沒听過的,覺得新奇有趣,所以那段時日里,訓練回來幫老鄉干完農活,營部所駐的院子里都會聚攏一幫人听院中一個軍官和一個女教員聊天談論。

「那時的天真的好藍呀!可笑那兩人竟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只是互稱‘老師’、‘副營長’」爺爺感慨了一句。

「那後來呢?」

——後來,拉練結束,軍隊就回駐地了,那個軍官覺得兩人應該再不會見面,畢竟只是萍水相逢,但命運就是這般奇妙!軍隊有一段時間響應中央號召,請求地方選派教員到部隊掃盲,軍官在教員中再次見到了那個年輕的女教員。

年輕的女教員一身青色教員服,齊耳短發、明眸善睞,在一群知識分子中間依然卓爾不群,看見部隊歡迎隊伍里站在前面的軍官,竟然眨巴了幾下眼楮,露出了頑皮的笑容。♀

軍官那時才發現,他從來沒有忘記那個美麗多才、純真率性的女子,那個女子後來也告訴他,自第一次在學校營部邂逅,那個軍官的樣子就刻到了她的心里,怎麼忘都忘不掉,在那個凡事都講究統一的年代里,年輕英武、博學廣識的軍官顯得那麼儒雅,她喜歡他的睿智,喜歡他的思辨、喜歡他有別于他人的對時代、生活及歷史的獨到見解。那天正是十月二日。

那段日子是那個軍官過得最美好的一段時光。也是到那時,他才知道姑娘的名字叫‘嚴雯’,那年才二十一歲。

盡管不像現在年輕人那般卿卿我我,但能天天看到對方,偶爾搭幾句話或者傳遞一個笑容,當時都是異常快樂的事,愛情的種子就這麼灑在了兩人心里。那次掃盲持續了好長時間,分別的時候,嚴雯不讓軍官去送,說她看到他揮手會哭得很難看——她哪里會難看呢?即使是哭,她應該也如冬日凌霜的臘梅一般吧!

兩人再次分開了,但從此後兩人鴻雁頻傳,倒也解了不少的相思,但六一年年初,改編後的固州軍區各部隊突然實行戒嚴,他們的信就中斷了,部隊不容許士兵和軍官無事外出,軍官很著急,但沒有辦法。

就在軍官束手無策時,有一天營長偷偷來告訴他,說換崗回來的士兵說營門外站著一個女子,站了好久,好像是前段時間來部隊教書的一個教員。

原來是他久不回信,嚴雯寫的信又被部隊扣留,實在擔心之下,嚴雯竟步行跑到了離縣城十五里的軍營來。

「那是三月的天氣啊!門衛不讓靠近,按規定也不通傳,冰天雪地,零下十幾度的低溫,一個姑娘家硬是站在戈壁灘上等了三個小時,等得天都黑了。」說道這里,爺爺的聲音有些哽咽——「那樣的女子,心里放一輩子都不夠啊!」

柳煙終于知道女乃女乃原來姓嚴,她忍不住想爺爺給自己取名為「煙」,「嚴」「煙」諧音,,是否也有寄托對女乃女乃的相思之意呢?

——後來營長冒著受軍法處置的危險狠下心來同意了副手違反戒嚴條理的要求。當軍官在軍營外見到嚴雯時,她已經凍得縮成一團,夜幕下的戈壁灘淒冷無比,四周沒有遮擋,除了散碎的石頭便是干枯的駱駝刺,北風吹來,發出如衣服撕破般的尖叫,那時節,狼這種動物在西北還到處都是,但嚴雯就那麼倔強的守在軍營外的荒灘上,當看到軍官出現後,她沒有一絲怪罪,而是滿足地笑了起來,那純美的笑容似乎將黑夜下的戈壁都照亮了。

當時軍官的心都碎了,急忙用棉大衣裹住了嚴雯,也是那時,他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抱了自己心愛的人。

那晚上的月亮像小船一樣,將淡淡的微光灑在那光禿禿的戈壁灘上,時間已經晚了,軍官無法安置嚴雯,又怕她凍壞,就背著她走回了縣城,盡管天寒地凍,但兩個靠在一起的年輕人卻覺得溫暖如春。

一路上,嚴雯給他說了許多話,原來她出生于當地一個地主家庭,爺爺是開明士紳,當年馬步芳肆虐西北時,她的爺爺曾偷偷藏匿過被通緝的紅西路軍士兵,後來解放西北時,爺爺又給解放軍捐輸過不少的錢糧。嚴雯出生後沒幾天,叛逆的父親就丟下一家老小去了延安,,母親因為月子里傷心得了隱疾,熬了兩年沒熬過去,在嚴雯剛會叫娘不久後就丟下了她走了,所以嚴雯小時候是爺爺一手帶大的,爺爺是老輩讀書人,所以在嚴雯很小時,就培養了嚴雯厚實的國學底子,在這點上,軍官和嚴雯的經歷竟是如此相似。

後來西北解放,嚴雯的父親回本籍任縣里的宣傳副部長。五二年土改運動發生時,因為怕爺爺的地主身份牽累自己,狠心的嚴雯父親竟和老人斷絕了父子關系,爺爺一氣之下就撒手人寰了,只留下嚴雯的女乃女乃一個人過日子,在父親的嚴令下,嚴雯也只敢偷偷拿些糕餅去看女乃女乃。

本來嚴雯高考時成績是可以上首都的重點大學的,但怕女乃女乃徹底沒人管,所以最終只報考了本地的一所師範院校,畢業後就留在縣一中教書。嚴雯上大學時,嚴雯的父親給嚴雯找了一個後媽,雖然後媽性格還不錯,但嚴雯還是覺得心里有些難過,所以工作之余一直住在學校宿舍。

——那一年正值農忙,學生放假回家,嚴雯留在學校也沒事干,就回家幫公社做些抄抄寫寫的事情,有一天,她在家門口突然看到駐鄉拉練部隊的一個小得像自己的學生一般的小戰士站在她家大門外瞅著院子里梨樹上黃燦燦的梨子tian嘴唇,她就摘了個大點的梨子硬塞給小戰士,按嚴雯的想法,這是自己送的,又不是小戰士偷拿,算不得觸動「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這些條規,但沒想到還是讓小戰士違反了紀律。听到小戰士要被關禁閉,氣不過的嚴雯便直接去找部隊領導理論,結果就發生了前面所述的事情。」

爺爺雖然八十二了,但腦子一點都不糊涂,事情已過去了半個世紀,但那場艱苦歲月中刻苦銘心的戀情,還是被多才且善言的他講得清楚明晰,而個燃燒的歲月里兩個戀人間平實而純美的愛情經歷,也讓柳煙心醉不已。她忍不住輕聲問道︰「那後來呢?他們在一起了嗎?」

爺爺听到這句話,臉上帶上了許多的無奈何遺恨,他沒有回答孫女的問話,而是繼續緩緩講起了所謂的故事。

——軍官將嚴雯送回了縣城,自己也趕回軍營,但他身為軍官帶頭違犯紀律、私自外出的事情被團部知道了,暫停了他副營長的職務,關到禁閉室天天寫檢查。他每天用極短的時間寫完檢查後便會用極小的字記錄對嚴雯的思念,關禁閉一下變成了快樂的事。那時的他根本不知道,回去後的嚴雯因為長時間受凍得了重感冒,繼而引發肺炎,差點香消玉殞,好在她是副部長的女兒,縣醫院傾力救治之下終于救回一條命,但她偷偷去軍營且在半夜被一個年輕軍官送回來的事也東窗事發了,她父親大發雷霆,借病後體虛亟需休息之由將她軟禁在了家里。

而這時,藏南邊境于二月份爆發戰事的消息也傳到了軍中,上級要求軍官所在部隊四十八小時之內趕赴藏南備戰,命令下達,立即執行。

還在關禁閉的軍官處分撤銷,恢復原職後被立刻送上了去藏南的汽車,如火軍令面前,他甚至來不及去和他心愛的姑娘靠一聲別。他能做的只是臨時拜托留守軍營的戰友將他關禁閉期間所寫的東西親自送到嚴雯手上。

當天,部隊就踏上征程,汽車一路向西,先到新疆,然後經新藏鐵路,到達了**賽欽地區,路上許多人都出現高原反應,但那個軍官情況良好。當時上峰傳來消息,說印軍已在我國主權領土上安插了六十一個據點,但戰事尚未擴大,要部隊一邊訓練一邊候命。

戰爭似乎依舊遙遠,但三個月後,軍官突然由上尉升為大尉,部隊也接到命令,要求從營隊中抽取身體素質過硬的戰士組成一個臨時加強排進駐天文點哨卡,當時戰友們開玩笑說軍官因禍得福、一路高升,但誰也沒想到天文點哨卡是那場戰爭中最為慘烈的一個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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