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韻紅顏之人間... 第十六章︰曾經滄海(二)

作者 ︰ 木塔風鈴

爺爺再次沉默了下來,他的臉變得有些蒼白。

柳煙擔心地說道︰「爺爺,要麼我們明天再說吧!」

爺爺搖搖頭,看了看天色,說道︰「天快黑了,讓我說完吧!不然我心里不痛快,就在這時,一根燒了半截的木柴失去重心,從灶台口掉了出來,爺爺連忙撿起扔回灶中。

——那年七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一點,印度西北軍用一個營的兵力突然襲擊天文點哨卡,軍官鳴槍示警後,印方絲毫不聞並用強大火力攻擊哨卡防御工事,戰友們奮勇反擊,雙方爆發激烈戰事,那場戰役最終持續了一個半小時,印軍一個營的都快被打殘了,但軍官統領的加強排也死傷慘重,四十八人最後能站起來的人還不到五個,當時軍官的右胳膊被打斷,腸子也被打了出來,躺在陣地上意識越來越模糊,眼見敵人又涌了上來,而陣地上已經沒有立著的人了,軍官也因失血過多昏了過去,軍官昏迷之時只想到他要喝嚴雯失約了。

「後來,軍官才知道,他不僅對不起嚴雯,也對不起他的戰友」,爺爺說道這里好像被塵土眯了眼,閉了閉眼,「那場戰事只有他活了下來。」

柳煙覺得很奇怪,若爺爺當時陣亡了,對不起女乃女乃的深情倒能理解,但爺爺活下來,覺得無法面對陣亡袍澤,和女乃女乃又有什麼關系呢?

——敵人佔領了陣地,但幾分鐘後增援的兄弟部隊便趕到並奪回了失地,檢查傷亡時發現軍官還有氣,就緊急送往戰地醫院救治,情況稍好又轉到了固州軍區總院,這一耽擱便到了十月,藏邊傳來消息,印度人全線受挫,有的兄弟部隊已進入印度蓋朗邦境內,戰爭離結束不遠了。

「這時,軍官的嘉獎令也下來了——一等功、‘二級戰斗英雄’稱號。」說到這些時,爺爺一絲激動都沒有,反而有些落寞。

——軍官的軍餃和職務也變成了少校營長,按部隊以往的慣例,升副團只是早晚的事。那時的他天真地認為,以副團的資歷去向嚴雯的父親提親,她父親應該不會再反對了吧!

「——煙兒,你說,那軍官拿戰友的血染紅了頂子,再去謀求自己的私事,是不是十分卑鄙?」

灶火一閃一閃,映在爺爺臉上,呈現出一片灰暗之色,爺爺佝僂起身子,看起來更為衰老了。柳煙不禁想到,當年意氣風發的爺爺一直窩在河壩村這個小地方平淡度日,除了要守著女乃女乃,怕是對當年戰友盡墨而自己獨存的事一直耿耿于懷才這樣自我放逐吧!

她順著爺爺的話輕輕勸慰道︰「他當時已經盡力了呀!若不是其他部隊來得及時,他怕是已為國盡忠了,又怎麼能稱上‘卑鄙’呢?」

爺爺木然地搖了搖頭︰「為國盡忠了好啊!他正好和弟兄們同路,說不定還能等上他的小雯——盡忠了好啊!

柳煙覺得有些害怕,爺爺的話她不是很懂,但看到爺爺目光中的灰寂之色,她心中的恐懼之意更濃,她顫聲央求道︰「爺爺,太晚了,我們不說了好嗎?「爺爺轉過頭,伸手拍了拍柳煙的腦袋,言道︰「煙兒害怕了?別怕,我沒事的。心里藏著這些故事,藏得好難受,從來沒給人說過,今天給小煙兒說說,心里就順暢了。」

柳煙把小凳子朝前挪了挪,靠在爺爺身邊,他感覺爺爺接下來說的事會更加不好,她怕爺爺禁受不住。

「後來,軍官回到原駐地,報到後立刻趕去縣城找他的小雯,但一中的老師居然給他說——說嚴雯……死了!」

「啊?」柳煙覺得自己耳朵發蒙,神經有些反應不過來,——「為什麼?怎麼可能?」

「是啊!怎麼可能?走之前都好好的人啊!他整個人都傻了,也和你一樣重復追問嚴雯的同事,但那個人也不清楚,只說嚴雯是跳河自盡的。」

「這是為什麼?我……我不信」。

——那個軍官當時也不相信,他腦中一片混亂,他認為是嚴雯的父親不想讓他和嚴雯見面,所以編謊聯合他人來騙他,他只想問嚴雯去哪里了,于是拽著那人不放手,兩人便爭吵起來,後來來了一個和嚴雯歲數差不多的女教員,叫齊芳,說是嚴雯的舍友,說嚴雯有東西交給他。

軍官跟齊芳到了教員宿舍,齊芳交給他一疊信紙,那里竟是軍官臨走時委托戰友交給嚴雯的,看樣子嚴雯已經讀過了。

「煙兒,你說嚴雯為什麼要把信還回來?」

柳煙听爺爺的語氣有些茫然,便輕輕抓住爺爺干枯的手,說道︰「爺爺,你不要難過了。「「煙兒都猜到了是吧!可那軍官那時真傻啊!竟然還在想嚴雯為什麼不見他,認為是嚴雯生他氣了。呵呵——」爺爺苦笑了兩聲。

——軍官失魂落魄的就跑回了軍營,別人不明所以,職務又大都比軍官低,所以沒人管他,他就一個人躲在宿舍里看以前寫的那些東西,那時他才發現許多信紙上居然有淡淡的水漬,中間有一張,看日期正是他趕赴前線的上午寫給嚴雯的,而背面則是嚴雯的筆跡,上面抄的是陸放翁的一首詞——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柳煙覺得自己的心被揪了起來——「是《釵頭鳳》」。

「嗯,是《釵頭鳳》,為什麼是《釵頭鳳》呢?」爺爺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的那個時間點,他枯老的雙眼宛如一口古井,里面黑暗得透不出一絲光亮。

——軍官那時才隱隱明白他可能真的失去嚴雯了。他又回到縣一中去找齊芳,卻發現齊芳也已不在了,問所有的人都躲躲閃閃地說不清楚,軍官愈發覺得這事有蹊蹺。他到縣里去找嚴雯的父親,但嚴雯的父親不見他,只讓他滾回部隊去,不要管嚴家的事情。後來軍官又回了一中打听,還是無果,但在上廁所時,一個老校工偷偷告訴他說他找的女教員不知道犯了什麼錯誤,被下放到山里小學教書去了。

軍官追到那里,終于找到齊芳,齊芳說她知道軍官一定會再找來的,那天她本來要給軍官說的,但軍官卻跑了,後來她就被通知下放了,她也知道下放的原因,讓軍官听她仔細說。

齊芳告訴軍官,嚴雯是八月出的事,之前嚴雯並無什麼異常,只不過那時嚴雯父親會時常來查看嚴雯在不在單位,後來有個青年時常來找嚴雯後,嚴雯父親就再沒出現過,那青年每次來嚴雯都很生氣,齊芳說那家伙很討厭,不但死纏爛打,還想對嚴雯動手動腳,他們其他教員看不過去,幫嚴雯趕過那青年兩次,但後來校領導告訴教員們,要他們不要惹那青年,說青年是王副縣長的兒子。兩家大人已經同意了兩人的婚事,讓教員們以後不要管人家未婚夫妻的事。「說道「未婚夫妻「時,爺爺幾乎是咬著牙說的,柳煙听出爺爺話中無法遏制的恨意。

——齊芳說,這樣的情況延續了很長時間,至到有一天嚴雯正在上課,卻被那個王衙內從教室里公然拉了出來,當時齊芳就在現場,就听王衙內說,‘嚴雯,昨天我爸媽等了一天,你去哪里了?’嚴雯冷冰冰地回道︰‘王俊彥,我什麼時候答應去你家了?’王衙內又說:‘前天在你家,嚴副部長親口答應讓我帶你去見我爸媽的……’嚴雯打斷他說這是什麼年代了,還興封建包辦婚姻嗎?既然我爸答應的你,你就帶我爸去吧!

王衙內臉上變得猙獰起來,跳起來滿嘴污言穢語的罵道︰「嚴雯,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我王俊彥過手的女人多了去了,對你算是夠意思了,娶你也就是覺得你還算有幾分姿色,你他媽還給我裝什麼知識分子的臭清高,別以為我不知道,半夜三更跟個兵痞鬼混,娶你過門那是我不嫌棄你,你一個劣紳地主家的二小姐有什麼得瑟的,信不信我一句話砸了你和你老子的飯碗?’齊芳說她當時听到這些話肺都氣炸了,嚴雯更是氣得臉都慘白慘白的,她一個姑娘家哪受過這樣的羞辱,最後憋了半天才顫聲指著校門對那流氓說‘你滾,滾……’,齊芳說那是同事那麼久,她見嚴雯第一次罵人。

後來那流氓冷笑著走了,走前摞了一句話︰‘我王俊彥看上的女人還沒有能跑得了的,等著吧!完了讓你嚴雯跪著求我娶你!’齊芳說當天嚴雯就氣病了,第二天晌午,一直睡著的嚴雯說心里壓得難受,想出去走走通口氣,齊芳要陪她,但嚴雯沒讓陪,只說沒事,她就在校大門外稍轉轉就好。

但嚴雯出去了就一整天沒有回來,第二天下午,卻突然跑回來把一疊稿紙交給齊芳,說完了若有什麼軍人來找,就把稿紙給那個軍人。

齊芳說雖然只過了一天,但嚴雯像是變了一個人,往日從來不會凌亂的頭發那天梳都沒有梳,披頭散發地跑回了單位,脖子和手上有很大的淤青,衣服也胡亂地套在身上,最令人心驚的是嚴雯的眼楮,說以前一笑就似乎會說話的眼楮那天卻散亂無光,看人的時候都有些聚不起焦。後來嚴雯父親趕來把嚴雯強行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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