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喝得大醉,昏昏然不知時日。♀墨?h和卿淺將他扶回房間的時候,已是黎明。
口中呢喃著的名字,反反復復都是︰「顏緲……」
卿淺拉著墨?h走了出來,低聲說道︰「我們去找她,說不定還有轉圜余地。」
兩人牽手走出客棧,街上已經人影憧憧,一派繁鬧。
迎面看到顏緲和夫婿攜手而來,兩人在那晨風之中,看起來如此般配。
卿淺跑上前,拉住她說︰「姐姐!咦,輩分不對!美人!請跟我們去一個地方!」
顏緲怔了怔︰「是你們?」
卿淺道︰「美人記不記得我們不要緊,但有一個人卻必須記得!」
顏緲沒有多問,而是看向身邊的夫婿,笑容清柔︰「這是我的夫君,顧蘊。」
顧蘊作揖道︰「既然是阿緲的相識,不如前往寒舍喝杯薄酒?」
卿淺道︰「我有事情想跟她單獨說,請公子將她借給我——哪怕片刻!」
顧蘊笑道︰「阿緲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當然要片刻不離地陪著她!」
卿淺還要說些什麼,墨?h已經出手,瞬間定住他的身。
顏緲有些驚愕,但是很快就平靜下來︰「我跟你們走就是,請別傷害夫君。」
她將顧蘊扶到一邊的小茶館坐好,叫來一壺好茶,擺在他的面前,然後囑咐店家不可打擾。看了許久,她這才跟著他們離開。
卿淺忍不住嘆道︰「美人對公子可真是情深意重!」
「顧郎真心待我,不顧一切地娶我。有夫如此,今生無憾。」
看著她眉眼間的繾綣笑意,卿淺不由得替師叔感到難過。
三人來到客棧,坐好之後,叫了一桌飯菜。
顏緲搖頭道︰「我要等顧郎一起。」
卿淺無奈,只好放下碗筷︰「美人,喜歡听故事麼?」
「文人的故事最是動听,顧郎每晚都會給我講故事。♀所以你想說的那個故事,大概也沒什麼稀奇。」
「我說美人,咱能不提顧郎麼!」卿淺有些沮喪,「倘若師叔听到,肯定會更加傷心!」
「師叔?」顏緲的神色變得迷惘,半晌後說道,「不如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吧。」
「好啊好啊!」卿淺歡欣道,「說不定心結就此解開,師叔也不必借酒消愁了!」
顏緲望著外面的晨光,緩緩道︰「從我記事起,心間就一直縈繞著一個名字。起初那個名字還很模糊,我也不知道究竟有何意義。在我十五歲那年,我獨自一人躲在荷塘邊的假山後,隱隱約約中看到一個男子走向我。他朝我伸出手,對我說,‘姑娘,你在這顏家生活的不快樂,我帶你離開。從今以後,我定會好好待你,再也不會讓你如此孤單。’這個人,就是顧郎。他來我家拜訪,偶然看見了我,只是覺得我不快樂,便不顧一切地帶走了我。當我跟著他離開荷塘的那一瞬,我的心里忽然明朗起來。原來,那個名字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對他說一句話……」
世事滄桑,命運輪回,顏緲竟然還是逃不出宿命。一樣的背景,一樣的開始。所幸的是,不一樣的結局。
卿淺忽然不敢再問下去,她已經大概猜到,顏緲想說的那句話是什麼。
「我不過是塵世間最普通的女子,甚至出身比普通女子還不如。跟所有人一樣,只是祈盼一個安穩的家,一世白首。」顏緲站起身,輕輕道,「其實那句話,也沒必要說出口。煩請你們轉告他,顏緲于他,不過是一個過客,請不要自傷至此。」
她盈盈地走了出去,融入在清風之中。
卿淺呆呆地說︰「師叔和她,不知道究竟是誰負了誰……只是……他們應該不可能再回頭了……」
墨?h沉默不語,端起飯菜準備上樓。
卿淺拉住他︰「你認為他現在吃得下麼!若是不小心說錯,他該是多麼傷心!墨?h,不如……不如我們幫幫他,好不好?」
墨?h嘆道︰「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他一直都欠她一場婚禮,他肯定也是想完成這個心願的!也許完成之後,他就會放下心念,再也不會這樣……所以……」她遲疑半晌,終于說了出來,「我們送他一場完整的婚禮吧!」
墨?h點頭︰「好。♀」
「墨?h,你這麼厲害,可以幻化出顏緲,對吧!」
「幻術必須有所憑仗,否則很容易被師叔識破。」
「眼下也找不到別人,不如將我幻化成她的樣子?」
「不行!你是我的妻子!」
「我知道你肯定不願意,可是師叔那麼痛苦,難道你忍心他一直如此?師叔一直都在幫我們,我們當然要懂得知恩圖報!況且不過是幻境而已!」
墨?h心中百般掙扎,又怎願如此報恩!雖然不過是幻境,他又怎能釋懷!
只是,師叔之恩,卻也不能不報。他又怎忍心看到師叔如此沉淪!
正在這時,寒影的聲音驀然響起︰「在下願略施綿力!」
只見他從客棧外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女子——而那女子,竟然跟顏緲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連一顰一笑都是那般真切!
卿淺目瞪口呆︰「顏緲……美人……」
寒影微笑道︰「你們可以叫她子規。」
卿淺驚疑地問道︰「為何幫我們?」
「我向來與人為善,本就一直想與你們結交,卻屢次被拒以千里。況且——」他的神色忽然那般溫柔,「即使是幻境,我也不願看到你與別人成婚。」
卿淺心中一沉,難道他竟然對自己——
墨?h更是面色不善︰「她已經嫁我為妻!」
寒影面露歉意︰「在下向來憐香惜玉,真是失禮。」
「師叔向來痛恨魔道中人,倘若被他識破,後果不堪設想。」
「絕無可能!子規的幻術,向來無人可擋。」
寒影對子規微微一笑,子規立刻飛了上去。不知何處飄來幽眇曲聲,客棧竟然瞬間化為喜堂!
墨?h臉色冷沉,拉著卿淺飛到了‘新房’之外。
卿淺好奇地說︰「偷看別人洞房,這樣不太好吧?」
墨?h道︰「以防萬一。」
「什麼萬一?」
「假如……假如師叔當真,真的與她……」墨?h臉上有些泛紅,「我們要及時出手阻擋!」
卿淺瞪了他一眼︰「哪有這樣的師佷!擾人春夢!真是不厚道!」
話雖如此,她還是瞪大了眼楮看著里面,生怕遺漏一點點重點情節。
只見子規扶起了師叔,為他輕輕擦臉,為他換上華美喜服,然後攜手坐在了床上。
「。」她輕輕喚他。
他朦朦地睜開眼楮,隱約見到身旁佳人,怔了許久,臉上驚喜交集︰「顏緲!真的是你!」
「是我。盼了十二年,今日終于可以嫁你為妻。」她端起合巹酒,溫柔至極,「,喝完這杯酒,我們就是夫妻。從此以後相伴一生,再不分離。」
「好……永遠陪著顏緲,一生一世。」他接過酒杯,與她交互而飲。
「,你高興麼?」她靠在他的胸口,柔聲道,「這一日,我等了好久。我以為自己永遠也等不到…………永遠愛我,好麼?」
「顏緲,我會永遠愛護你,永遠都不會再讓你孤單等待。從前是我不對,是我太過自私。此後的每一日,我都會陪著你。」
兩人呢喃著情話,溫柔繾綣。
醉眼迷離中,他輕輕地撫模著她的臉龐。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從懷中拿出那顆夜明珠。正要送給她,卻忽然臉色一變,狠狠地將她拂開︰「何方妖孽!」
長劍出手的剎那,寒影破門而入。
這一瞬間,那無處不在的曲聲終于斷絕。
師叔怒道︰「你究竟用了什麼手段,居然連我也瞞過!」
寒影將子規護在身後,仍然是笑意溫和︰「仙君果然法術高深,居然連子規的幻術也能識破!」
「子歸鳥?」師叔皺了皺眉,此時卻沒有心思深究,只是感到憤怒和難堪。「這並非尋常的夜明珠,在它面前,一切都無所遁形!寒影,你究竟有何目的!」
「不過是想賣個人情,交個朋友。想不到仙君竟如此——」寒影干笑一聲,「高不可攀。」
卿淺走上前道︰「師叔,我們不想看你如此傷心,所以才想出這麼個法子。本以為你會就此放下心念,想不到竟弄巧成拙。對不起,是我的錯。」
「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你們插手!」師叔惱羞成怒,執起長劍再次朝子規刺去。
「師叔難道想要舊事重演!」
听到這句話,師叔驀然想起相思,神色變得頹敗,漸漸地放下了長劍。
寒影看向卿淺,溫柔不已︰「多謝卿淺姑娘為我求情。」
卿淺苦澀地說道︰「你們先離開這里。」
「卿淺姑娘多加小心,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寒影說完,抱著子規消失了。
師叔拾起地上的酒壺,大口喝著酒,卻什麼也不說。
「師叔……」卿淺內疚地說,「對不起,我真的只是想,讓你開心些。」
「丫頭……」師叔望著她,忽然笑了起來,「多謝你。」
卿淺懵懵懂懂,想不出為何他會如此轉變。卻見他抱著酒壺,大步朝外走去︰「終于能夠還她一個完整的婚禮,我再無遺憾!這樣也不錯,我終于可以走出魔障……」
抱著酒壺走到街上,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是深藏心底的容顏。
酒到深處,越是清醒。無意中看到那人身影,**于塵世之間。滄海月明,唯她而已。
穿過人影憧憧,穿過記憶匆匆,他終究是來到了她的面前。
她正在挑選布匹,笑意溫柔,眉目繾綣。
時間是多麼的殘忍,它帶走塵世間最熾烈的愛恨,只剩下平淡斑駁的流年。
她終究是為了那人斂盡風華,低眉溫婉,他卻發現他隱約也快忘記她了。
她抬起頭,對他輕輕一笑︰「,我不愛你了。」
說完這句話後,兩人忽然釋然。她執著不忘的心念,也終于盡散。
他將那顆夜明珠放在她的手中,微笑灑然︰「本就是給你的,卻遲了百年。顏緲……我也不愛你了。」
兩人點頭微笑,擦身而過之後,再未回頭。
人世間,沒有什麼是必須念念不忘的。也沒有什麼是必須執著的。一旦錯過,就是生生世世。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