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恨崖,斷魂索。利刃穿心,步步斷魂。
天羅地網的劍陣,將她死死地釘在其中。身上滿是血污,筋脈幾乎碎裂。她被囚在孤絕寒絕的斷崖之上,承受著仙界最酷烈的刑罰。
比死更可怕的是什麼?她望著九天之外的虛無,耳畔只听得到寒風烈烈而過。
生死只在一線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竟然比想象中還要深重。
痛到極致,四肢漸漸麻木。唯有意識清醒的可怕,那似乎從地府傳來的哭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過去的罪孽。
或許這真的是她應該承受的宿命,從一開始就是她自取滅亡。如今落到這般境地,不過是她咎由自取。
生與死的煎熬中,她漸漸發現,從前那般執著的愛恨,其實根本就沒有那麼重要。
人生本就是一場虛空大夢,浮世里的人啊,又在執著些什麼!
只要他們都還好好活著,無論是散落在天地間哪個角落,那樣就已經是命運最大的寬恕。
她疲倦地閉上眼楮,輕輕地唱起了歌。這一首挽歌,就當是為自己送行吧……
就在意識幻滅的瞬間,忽然听到那深藏心底的聲音響起︰「卿淺!卿淺!」
一定是錯覺,她不敢睜眼。她害怕只要睜開眼楮,連這最後的溫暖也要被奪走。
「卿淺!不能睡!否則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他的聲音更加憂切,忽然說了一聲,「恆兒。她就是你的娘親!我帶你來找她,你快叫她看一看你!」
「她就是娘親?」那魂牽夢縈的聲音忽然響起,聲聲呼喚著,「娘親!娘親!我是恆兒!恆兒好想你!」
恆兒……恆兒……那是她用生命換來的至寶啊!
她一個激靈。魂魄漸漸歸位,終于睜開了眼楮。
斷崖的對面,墨抱著孩子,悲痛地望著她。
一家人遙遙相望。被這天絕地絕的斷崖生生隔開。
恆兒掙扎著說︰「爹爹,我已經七歲了!見到你之前,我一直都在修煉仙術!我可以自己飛過去!我要救出娘親,好好地保護她,再也不讓她受苦!」
恆兒由幻世而生,七歲時被送到現世,那時光陰靜止,年齡仍然停留在當初。
他握著神石說︰「它一直都在指引著我,正是因為它。我才終于見到了你們!爹爹。娘親。我們一家人再也不會分開!」
墨放下他,對他說道︰「你在這里等我。」
他設下結界,將孩子護于其中。然後念了幾句仙訣。只見一把熠熠生輝的寒劍從崖底緩緩升起。
這正是被他埋在崖下的冰魂劍,當初他用這把劍誤傷了深愛的女子。發誓從此再不用劍,將它永遠地塵封。如今兩人心結解開,為了救她,他終于召喚出這把神劍。
他手執寒劍,剛飛過去,就被斷魂索強大的力量震開。
他暗暗地壓制住胸腔內翻涌的氣血,不動聲色地拭去唇角血跡,再次沖了過去。
再次被斷魂索重傷,他這才意識到,整個離恨崖已經被師父設下禁咒。任何人一旦接近,只有死路一條。
師父向來慈眉善目,從未想到過,他竟然會如此狠心。
不……這當中大概有什麼誤會……師父對他恩重如山,他豈能如此妄自揣度!
他唇角不斷溢出的鮮血,怎麼能夠瞞得過卿淺!她大聲地呼喊道︰「夫君!不要管我!帶著孩子離開!」
「卿淺!你是我深愛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親。就算拼了性命,我也一定要救你出來!」
「夫君……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她受著最殘忍的懲罰,一直緊咬牙關沒有流淚。此時望著他的滿頭白發,卻不禁流下了淚水,「我知道我不會再有來生,所以無法對你承諾。你待我如此情深意重,倘若我魂魄不散,定會想法子報答你……」
「傻瓜,你我夫妻情重,怎麼會沒有來生?一直是我對不起你,你肯叫我一聲夫君,我已經感激不盡。別說什麼報答,身為男人,本就應該保護自己的妻兒!無論來生,還是今生,我們都要永遠相守!你一定要堅持住!」
「你可以罔顧自己的性命,可是你怎能舍下恆兒!他還那麼小,倘若你我為了兒女情長而就此離開,豈不是枉為父母!」
听到這句話,墨回頭望了一眼恆兒,只見他正在飛快地翻閱仙訣秘籍,邊看還邊比劃著,似乎想要瞬間學成,然後救出自己的母親。他仰起小臉,燦若星辰的眼里滿是堅強︰「爹爹!我們可是男子漢!」
孩子如此乖巧,墨想要對他笑一下,可是勉強扯出的笑容卻是那般慘淡。
他漸漸冷靜下來,知道不能硬拼。否則的話,非但無法救出卿淺,反而會連累她更加痛苦。
他飛回恆兒的身邊,拿起神石,苦思著破解之法。
「爹爹!這句口訣是什麼意思?」
恆兒指著一行字問他,他看了一眼,細細地解釋給他听。
恆兒天賦極高,很快就領悟個中要訣。他將秘籍交給墨,跑到一邊練習去了。
這些秘籍墨早就熟記于心,此時也沒有心思再看。正準備擱置一邊,忽然怔在那里,半天都挪不開視線。
寒風冽冽,書頁翻飛。神石熠熠生輝,耀眼的光芒中,書籍上赫然出現四個字——
仙魔同命!
仙魔同命……
他想起當初問過師叔,怎樣才能解救她。師叔一直不答,最後終于肯告知,卻也不過是閃爍其詞。
想不到這仙訣秘籍還暗藏著如此玄機,卻只能在神石的輔弼下才能顯現。
當他看懂之後才發現,這是一種上古禁術。
然而,為了她,他向來都不惜逆天篡命!
他坐在那里,靜心地修煉起來。他天生慧根,再加上那不為人知的身份,因此很快就融會貫通。
他暗暗施法,將本屬于她的魔印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感到有什麼從自己的身上沖出,而那原本死死縛著她的斷魂索,也漸漸松開。
腦海中越來越清明,她的心中卻陡然涌起強烈的不安。
斷崖的盡頭,墨對她溫柔地微笑著,再次朝她飛了過來。
他的血脈如被割裂,唇角涌出鮮血,然而他的微笑卻那般清朗,恍如神明般不可侵犯。
恆兒忽然召來那把玉劍,踩著它也朝這里飛來。
這是當初墨送給他的禮物,如今他已經能夠運用自如。御劍而飛對于他來說,已經毫無難度。
墨听見身後風聲,揮了一揮廣袖,將孩子攬進了懷中。恆兒收起玉劍,興奮地說︰「爹爹,我們一起去救出娘親!我要讓她第一眼就看到我!這樣她就會知道我有多想她!」
墨輕撫著他的額頭︰「恆兒真乖。」
兩人飛到斷崖前,各自揮動著手中神劍,施用仙法,砍斷了那無形的鎖鏈。小心翼翼,絲毫也沒有讓她再受苦痛。
她往下墜落的瞬間,墨將她攔腰抱住,見她滿身的傷痕,心痛的無法言說。
恆兒撲進她的懷中,又喜又悲︰「娘親!對不起!恆兒來晚了!」
他強忍著眼淚,不想再惹娘親傷心。
「恆兒!我的好孩子!終于再見到你了!」卿淺親吻著他的額頭,淚水劃過傷痕,血跡斑駁。
「爹爹沒有騙人,娘親好美!」恆兒替她抹去淚水,乖巧地說道,「娘親不要傷心,恆兒會努力學習仙法。很快恆兒就能為娘親療傷,娘親就不會再痛了!」
「乖孩子……」卿淺下意識地撫了一下臉頰的血痕,怎麼也忍不住流淚。
「娘親,恆兒為你復容。不要哭好不好……」說著說著,恆兒自己大哭起來,「娘親受了好多苦,恆兒沒用,沒有早點來……」
母子兩人抱著痛哭,墨柔聲安慰道︰「我帶你們回家。從此以後,我會永遠守護著你們。」
「回家……」卿淺痴痴地念著,慘淡的眸中閃起異樣的光彩。
墨靜靜地看著她,她的眸子那般清澈,一如初見之時。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被妖異所惑。她永遠都是她自己,他相信只要有他溫柔相伴,很快她就會明媚如初。
她問道︰「你是怎麼得知我在此處?」
「你離開之後,我四處尋你。我猜到你是去找燼天報仇,于是就前往魔宮。那里狼藉一片,魔界的人正在收拾殘局。卿淺——」他頓了一下,告訴了她一個消息,「我已經殺了燼天!」
卿淺大吃一驚︰「你……你殺了他……」
「他已經連同他的魔宮一同埋葬,再也不能為害天地。我終于為你的父母報仇,但願從此以後我能夠叫他們岳父岳母。」
「墨……夫君……」卿淺呆呆地看著他,想要說出一句謝謝,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父母之仇,恩恩怨怨,這其中的愛恨糾纏,究竟誰對誰錯,又有誰能說得清!
墨雖然憑借自己的力量殺了燼天,但是他卻並沒有感到太大的喜悅。因為燼天臨死前狂笑著對他說了一句︰「可笑!你殺了我,注定永遠看不清真相!」
不過,他心系妻兒,也沒有深想。
他抱著卿淺,準備離開此處。忽然听到那飄渺的聲音響起——
「墨,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