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內,古淑儀正半靠在床邊,借著燭火看書。♀幽靜的夜空中,只偶爾听見燭火的燈芯嘶嘶作響,還有她偶爾翻書的聲音。突然,門砰地一聲被推開,程岩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古淑儀瞧見了程岩,忙迎上前去,卻聞到了一陣濃濃的酒氣。
程岩把古淑儀房中的下女宮人全部趕走,還說沒有他的命令,誰都不許進來。古淑儀不明白程岩為何要將下人都趕走,她看著程岩,問道︰「君上怎麼喝這麼多酒?」
程岩沒有回答,而是走上前去,一把將古淑儀抱在懷中。他像一頭饑餓的野獸,用力地緊抱著懷中的獵物。古淑儀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吞噬在程岩的氣息中。那種灼熱的氣息,像是一種動情的煙霧,繚繞在整個寢殿中。
暗夜,幽魂,尋歡,作樂。
那夜,程岩瘋狂地要她,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後他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他抱著懷中的古淑儀,聞著她秀發上的清香,神色呆滯。一整夜,程岩一句話都沒有說,古淑儀也一句話都沒有問。這種與生俱來的默契讓程岩煩躁透頂。他恨這種默契,他恨古淑儀總是不愛問他問題。
以前,每當程岩心情不好的時候,古淑儀總是在一旁默默地陪著他。她從來不多問他一句,也不多說一句,只是在一旁默默陪著他。他那時覺得古淑儀的這種做法深得他心。而此時此刻,他卻覺得古淑儀這種察覺到他的異樣,卻仍不開口問的做法讓他煩透了。他多希望此時的古淑儀能開口問他一句,多希望能將心中的那種煩悶告訴她。♀可是,那一夜,除了窗外偶爾傳來的蟲叫,什麼都沒有。
寢殿的幔幔帷帳中,只剩下水□□融後的短暫歡愉,然後就是無限的寂寞,在夜色中肆無忌憚地生長。窗外的月光很美,像是要把畢生的銀輝都灑向大地。偶爾一片雲將月亮遮蓋,很快又隨風飄遠。悠遠的天幕中,除了孤寂的月亮,似乎再看不到其他的星辰。
翌日。
程岩早早地起床回到書房。其實那一整夜,他都沒有合眼。整夜,他借著寢殿內的燭火看著懷中古淑儀沉睡的臉。那張臉是那樣的恬靜,像是一個沒有煩惱的孩子,躺在他的懷中。這是他的妻子,他的愛人,他的寧國夫人。當燭火的最後一絲火焰熄滅在逐漸消散的黑夜中時,他親吻了古淑儀的臉龐,然後離開了寢殿。
在書房中,程岩找來了範大夫,把一封信遞給範大夫,「你快馬送去狩獵場,親手交給大王。」
範大夫從程岩顫抖的手中接過那封信,沒有多問,默默退出了書房。
程岩坐在書房中,盯著桌上的畫。那是古淑儀的畫像,是他們剛成親的那一年,程岩親手畫的。他還記得那一天,桃花盛放,幽香四溢。古淑儀穿梭在桃林中,像是桃花仙子。她對程岩說︰「君上,這桃花真美。」程岩走到她身邊,隨手摘下一朵桃花,別在她的發髻上,「人比花更美。」她用手模了模頭上的桃花,對著程岩露出微笑。
那個笑,程岩永遠記得。
他看著畫,回憶著往昔,眼淚不經意間滑落在畫上,暈染了墨汁。孤寂的書房中,只有他一人,和那用力止住的哭聲。他一直坐在書房里,直到快傍晚的時分,門外傳來了一陣騷動。他一听就知道,那是古淑儀的聲音。
然而他卻沒有動,依然坐在椅子上,听著門外古淑儀淒厲的哭聲,「君上,君上……」
古淑儀的哭聲像是一把刀,聲聲劃在他的心上。可他始終沒有離開椅子,他隔著窗戶,冷漠地听著書房外的聲聲淒慘和宮人勸慰的聲音,「夫人請回吧,主公說誰都不見。」
古淑儀在門口跪了一整夜,程岩在書房坐了一整夜。
很多次,他都忍不住沖動要去開門。可是走到門口的那一剎那,他又收回了那只顫抖的手。只不過是一道門,卻生生隔開了兩個世界。他知道,天亮時分,他就要失去她了。而現在,堵在他面前的這道門像是掌管命運的門,門外是古淑儀的命運,門里是他的命運。而他和古淑儀之間將永永遠遠地隔著一道門。
那一夜,是他此生最漫長的一夜,漫長到他一度懷疑那一夜將成永恆。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自己能立刻死去,這樣就可以免受活著的煎熬。蠟燭燃燒到最後一段,搖搖晃晃了幾下,終于熄滅。
翌日清晨,他打開了書房門,門口已沒有古淑儀的身影。他知道古淑儀現在被帶去梳洗打扮了,等到了正午時分,大宇天子就會來到寧國大殿的門口,接古淑儀回王城。他看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心里有種清冷的寂寞。
臨近正午,程岩默默地拉著古淑儀的手,親自送古淑儀到寧國大殿的門口。古淑儀任由他拉著手,沒有半分掙扎。那天的古淑儀打扮得分外妖嬈,她那麼美,美得讓人不忍觸踫。那段路是程岩這輩子走得最艱難的最長的一條路。他很矛盾,一面希望這條路能夠一直走下去,這樣他就不用放開古淑儀的手;另一方面,他又希望這條路能夠快點走完,快點結束這一切。
一路,古淑儀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沒有笑,沒有淚。她也沒有看程岩一眼,但程岩感覺到她身上傳來的那種冷漠的孤寂。程岩也沒有看她一眼,他不是不想,他是不敢。他怕自己看一眼古淑儀,所有的決定都會崩塌。
程岩將古淑儀的手交到了大宇天子的手中,在他松開古淑儀手的那一剎那,他知道他再也沒有機會。大宇天子看著如此貌美的古淑儀,露出滿面的笑容,對程岩說︰「南邊的五座城池就賜給你了。」
「謝大王。」程岩低頭作揖。他低著頭,一直沒有抬起頭,他不敢抬頭看著古淑儀離他越來越遠。
「主公,已經走了。」範大夫在一旁提點著他。
他這才緩緩地抬起頭,只看到大宇天子的馬車在遠處揚起的塵土。他默默地走上城樓,雙手緊緊抓著城牆。這時一個宮人走到他的身邊,遞上了一封信,「主公,這是夫人臨走前讓奴才交給主公的。」
程岩接過信,揮揮手示意宮人退下。
風有些清冷,他站在城樓上,打開信,里面只有一句話︰「臣妾詛咒君上和君上的子孫再也得不到愛情,即使得到,也會很快失去。」
他看到這句話,心里有些苦澀。一陣大風吹來,將他手中的信卷走。他想伸手去追,卻已經來不及。信隨著狂風早已遠去,越來越渺小,像是空氣中那萬千的塵土,不值得一提。他在城樓上,看著腳下的國土,說道︰「寡人不要愛情,寡人只要江山!」他一拳頭捶在了城牆上,然後拂袖而去。城牆上留下他的點點血跡。
那天以後,程岩命人把古淑儀所有的東西都燒了。連古淑儀曾經住過的寢殿,他也命人拆了。但古淑儀的那幅畫像,他卻始終沒有燒掉。他將它藏在了書籍的後面,並發誓此生再也不會看那幅畫。
接下來的幾年,程岩又娶了多房妻妾,也添置了幾個孩子。可他再也找不到當年那種渴望孩子的心情。有一次,他的一位妾室將房間內擺滿了桃花,然後沾沾自喜地請他來看。她看著滿屋的桃花,憤怒到了極點,抽出劍將房間內所有的桃花都砍碎。他說不出為什麼憤怒,但就是有股無名的怒火在胸中燃燒著。
從那以後,寧國大殿里再也沒有出現過桃花,就連那曾經的桃花林也被他命人全部移走。
三公主滿周歲那天,他在寧國大殿中舉辦家宴。那夜,他格外高興,忍不住多喝了幾杯。有些醉意後,他無意識地說道︰「淑儀,給寡人倒杯水。」听到這句話,在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種凝重的氣氛頓時蔓延在周圍。沒過一會兒,他再次帶著醉意說道︰「淑儀,扶寡人回寢殿。」他的妻妾忙扶著他回到了寢殿。那夜在寢殿中,他口中一直呢喃著「淑儀」。
程岩說他不要愛情只要江山,這句話是真的。
他開始迷上了征戰。在征戰的過程中,他的政治抱負得到了空前的滿足。每個出征的夜晚,他都會把古淑儀曾給他縫制的護身符拿出來把玩一番,然後像愛惜珍寶一樣,又重新放回胸口里。
不過三四年的時間,他帶領著寧國的大軍陸續吞並了周圍的幾個小國家。從此,寧國名聲大噪,成為了西部的一霸。
就在程岩以為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古淑儀的時候,命運卻又意外地讓他們相見。也許根本不是意外,也許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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