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跟著八阿哥走到小屋的後面,她停下腳步的那一刻,就被眼前的景色給迷住了,眼前是巨大的花瓣拼成的「生辰快樂」。♀八阿哥問道︰「還記得那一年你幫我拼的花瓣嗎?」
夭夭甚至分不清自己此時是亦瀾還是夭夭,她只覺得眼中一熱,萬千思緒涌上心頭。她抬頭看著八阿哥,眼中含淚,笑著點了點頭。八阿哥伸手擦去她眼中的淚,說道︰「傻丫頭,別哭了。」
夭夭和八阿哥手牽著手,再次靠在一起,坐在了花瓣上。此時他們的心境是那樣的不同。八阿哥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他從沒奢求亦瀾能夠再想起他,他能夠再和亦瀾一起坐在這花瓣上,看著天上的雲卷雲舒。
夭夭突然問︰「為什麼?」
八阿哥閉著眼楮,「嗯?」
夭夭也閉著眼楮,再一次問道︰「為什麼沒有放棄我?」
良久,八阿哥才緩緩說道︰「因為你說,只要有我,哪里都是家。我不想讓你沒有家。」八阿哥說完將夭夭的手握得更緊。
夭夭卻被八阿哥這簡單的一句話感動了。她悄悄地側過頭,看著八阿哥。她想,雖然她不知道這個朝代,雖然她沒經歷過亦瀾經歷過的那些。可是此時,一個皇子的深情,徹底讓夭夭折服。
夭夭往八阿哥的懷里鑽了鑽,輕聲說道︰「現在我有家了。」
天上鳥兒飛過,留下自由的身影。夭夭鼻尖傳來青草香和花香,似乎還帶著某種特殊的香味,濃郁又芬芳。夭夭想,這,大概就是愛的味道。
那天,夭夭和八阿哥一起坐在屋前聊天。夭夭說︰「從前有對姐妹,姐姐嫁給了大戶人家的公子。妹妹問姐姐,姐姐,姐夫有沒有朋友,能給我說說親嗎?姐姐說,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你不會喜歡的。妹妹又問,那姐姐,姐夫有沒有哥哥或者弟弟,能給我說說親嗎?姐姐說,那樣我們就成妯娌了,不好,以後不好分他爹的家產。這時你猜妹妹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八阿哥好奇地問道。
夭夭道︰「妹妹說,那姐姐你能把我說親給他爹嗎?」
八阿哥哈哈大笑起來。♀
夭夭靠在八阿哥的肩頭,問道︰「以後我們會在哪里?」
八阿哥輕聲道︰「我們會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夭夭又問道︰「永遠是多遠?」
八阿哥握著夭夭的手,看著遠方道︰「很遠很遠,直到生命的盡頭……」
夭夭又問︰「那如果我先死了呢?你怎麼辦,你會很寂寞嗎?」
八阿哥听到夭夭這麼說,神色突然有些黯淡,轉瞬間他又笑出來,說道︰「不會。你一直在我心里。」
夭夭笑著流淚道︰「如果我先死了,你就忘了我吧。」
八阿哥眼中已噙滿了淚水,他抑制著傷痛,說道︰「好。」
夭夭伸出小拇指,道︰「一言為定。」
八阿哥也伸出了小拇指,和夭夭的小拇指勾在一起,說道︰「一言為定。」
夭夭眼中的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卻還是帶著微笑。八阿哥用手擦去夭夭臉上的淚,夭夭也伸手擦去八阿哥臉上的淚。她說︰「我沒有家產留給你。」
八阿哥笑著抱住了夭夭。
臨近黃昏時,天邊的火燒雲將整個天空染紅,像是一團巨大的火焰,奪目美麗。八阿哥問夭夭要不要睡一會兒?夭夭也感覺有些累,于是點了點頭。
夭夭躺在床上,八阿哥幫她蓋好被子。八阿哥坐在床邊,輕撫著夭夭的臉,說道︰「睡吧。」夭夭閉上眼楮前,又對八阿哥說道︰「一言為定。」
八阿哥微微一笑,點點頭,「一言為定。」
此時夭夭感覺特別的安心,她輕輕閉上了眼楮。許是太累了,夭夭不一會兒就熟睡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夭夭從睡夢中醒過來。睜開眼,卻沒有見到八阿哥。她起身在房間內找了一圈,也沒有見到八阿哥的身影。她正訝異,只感覺到一陣頭痛。♀周圍的一切突然開始塌陷,她知道這是鏡像要破碎了。只是她為什麼會頭痛劇烈,這讓她不明白。
疼痛讓夭夭身子一躬,險些摔倒在地。她仿佛被吸進了一條時間的隧道中,听不見任何聲音,只感覺到一切都在身邊迅速的飛過。頭疼中,她感覺到一段記憶被強硬地塞入了她的腦中。
那段記憶是那樣的深刻,就仿佛她親身經歷了一般。記憶刻入她腦中的那一刻,她頭疼欲裂,「啊」地一聲叫了出來。突然間,她感覺到身體重重地摔在了堅實的土地上。
她掙扎著睜開雙眼,感覺頭疼稍稍減輕了不少,眼前卻是一片迷蒙。她用手按著太陽穴,晃了晃腦袋,眼中的景色才從迷蒙變得清晰。許久,她才看清眼前的那個人,耳邊也終于傳來那人的聲音︰「夭夭,夭夭……」
她看著那人,怔怔地說道︰「八阿哥……」
那人模了模她的額頭,道︰「什麼八哥,我是藺子期。」
夭夭環顧著周圍,發現自己正身處走入鏡像前的小樹林。她知道她已經回到了自己生活的世界。藺子期扶起她,問道︰「你沒事吧?」
夭夭搖搖頭,「我好像去了別的時空。」
藺子期道︰「我在這里等了你五個時辰,還以為你回不來了。」
夭夭看著藺子期,眼神有些恍惚。那段記憶又浮現在她的腦海中,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
和風旭日,陽光明媚。
亦瀾坐在轎子中,身著喜服,這是她嫁給八阿哥的大喜的日子。自從那日她在秘密山谷突然想起了八阿哥後,她的記憶時好時壞。她時而清醒,時而瘋癲。而這日,她又失去了記憶,變成了那個瘋瘋癲癲的亦瀾。
香雲坐在她的身邊,一直悉心地照顧著她。
亦瀾手里拿著一串珠子,正在用線把那些珠子一顆一顆地串起來。她邊串邊痴痴地傻笑。即使這樣,亦瀾的臉還是那樣的美。
突然間,抬轎的一人被腳下的石子一絆,差點摔倒在地。轎子也因此顛頗了一下。亦瀾手中的珠子瞬間全部滾落到了轎子外面。
亦瀾看著滾落的珠子,頓時追著珠子跑出了轎子。香雲見狀趕忙追了出去。
亦瀾從前就愛玩愛鬧,即使現在有些瘋癲,可跑起步來還是如以前一般風馳電掣。轉眼間,新娘子跑了的消息讓整個送親的隊伍亂作一團,亦瀾也瞬間淹沒在周圍熱鬧的人群中。
香雲把亦瀾跟丟了。
亦瀾一直跑,跑到了一條河邊。她仿佛看到了一顆珠子掉入水中,于是立刻也走進了河里,想要追回那顆珠子。亦瀾走了幾步,水已經沒過了她的胸口。水流太湍急,她的珠子早已經不知去向。她被湍急的水流一沖,腳下一個不穩,摔在水中,順著水流沖入了河下游……
那夜,八阿哥的手下在河下游找到了亦瀾的尸體。八阿哥趕到時,遠遠看見躺在地上的亦瀾,不敢向前。他只覺得自己瞬間墜落進無底的深淵,不由他掙扎,只能越墜越深。他遲疑了許久,才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上前。那一刻,他終于看清在燈籠映照下的亦瀾,那被河水泡得有些發脹的尸體。
淚,毫無預兆地降落;天,頓時塌了下來。痛苦排山倒海地向他襲來,他忍不住渾身顫抖。他努力克制著自己,默默地抱起亦瀾,朝遠方走去。身後的小廝想要跟著他,他卻呵斥道︰「誰都不許跟來!」
身後的小廝默默地看著八阿哥遠去的背影,那是他們第一次看見他們的主子如此傷心。
八阿哥抱著亦瀾的尸首,在黑夜中走了許久。黑夜中偶爾有螢火蟲飛過,像是一只只點燃的祭燈,在為亦瀾祭奠。黑夜遮住了八阿哥的臉,沒有人知道在黑夜中他的臉上淌下了多少淚,他的心被割成了多少份。八阿哥邁著步子,踏過了一條條街道,穿過一片樹林。腳下的葉子在暗夜中發出沙沙的聲響。
在一片空曠之地,他終于停下了腳步。他跪倒在地,手中的亦瀾也跌落在地。他抱著亦瀾的身體,想用懷中的溫度最後一次溫暖她。他回想著往昔的一幕幕。往日太過美好,可此時那些美好卻一刀刀刺進了他的胸口。
他想著亦瀾說的那句話︰「只要有你,哪里都是家。」可他卻始終沒有保護好亦瀾,沒有給她那個她想要的家。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放開了懷中的亦瀾。他好像中了某種魔怔,用雙手在一旁不停地挖土,直到雙手全部是血。他用雙手給亦瀾造了一個墓穴,那,就是她離開後的家吧。他最後親吻了亦瀾的唇,然後將亦瀾放在了那個「家」里。
他捧起身邊的泥土,一捧一捧地覆蓋亦瀾。每一捧泥土,都像是在埋葬過去,埋葬那段歲月。
天突然開始下雨,開始只是幾滴雨點,隨後越下越大,直至變成了磅礡大雨。他跪在亦瀾的墳頭前,失魂落魄般,仿佛一只孤魂野鬼。在那片樹林里,他心如死灰。雨水沖刷了他雙手的血,血順著雨水流進了身下的土地。
「只要有你,哪里都是家。」
孤寂的墳頭,冰冷的大雨,漸漸模糊的視線……大雨模糊了回憶。無法忘懷,只有等待大雨將一切洗刷。
那天以後,八阿哥大病了三日。
三日之後,他卻突然失憶了一般,無論如何都想不起在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那個傷心欲絕的時刻,究竟將亦瀾葬在了何處。他派人到處去找,卻怎麼也沒法找到那片樹林。他自己也去找了許久,依舊沒有任何頭緒。
在那之後的無數個午夜夢回時分,他總是再次回到那天,黑暗無邊,痛苦無涯,大雨傾盆。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讓他無數次從夢中驚醒,然後獨站在庭院中看著深邃的蒼穹,回想著亦瀾,久久不能寐。
後來,他听聞世間竟然有鏡師的存在,可以回到過去。他托人找到了鏡師,造了一個鏡像。而夭夭所去的鏡像正是八阿哥的鏡像。
這段記憶深深地刻在了夭夭的腦海中,仿佛是她的前世今生一般,又或者是她的來生。她欣慰她沒有告訴八阿哥自己並不是亦瀾,她欣慰自己在鏡像中彌補了八阿哥心中的遺憾。她想,八阿哥應該能好好地活下去,為了亦瀾,為了那個「一言為定」的約定。
馬車經過一條路,路兩邊種滿了桂花。夭夭突然叫馬車停車。藺子期問她怎麼了,她卻沒有回答。她徑直地走下馬車,撿起地上的一朵桂花,放在鼻尖嗅了又嗅。藺子期也跟著她下了馬車,隨手撿起一朵桂花別在了夭夭的發髻上。夭夭看著藺子期,伸出手中的桂花。藺子期看著夭夭遞上的桂花,卻突然握住了夭夭的手。
那一刻,夭夭仿佛覺得,眼前的藺子期就是八阿哥。只是藺子期卻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個故事。風卷起了滿地的殘花,往事也隨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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