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夭夭來到桃林的房門口,看見桃林正坐在屋中。♀屋內只點了一只小小的火燭,微弱的燭火映襯著桃林的側臉。桃林坐在桌前,手中拿著一只碧色玉鐲。那只玉鐲通體透亮,在黑暗中會微微發出碧色的光。
夭夭已經不止一次看見桃林拿著那只玉鐲發呆了。以前小的時候,夭夭和式微就趁著桃林不在家,偷偷地拿出玉鐲仔細瞧看。說起那只玉鐲倒也沒什麼特別之處,畢竟天下之大,什麼寶貝沒有呢?只不過在看了桃林一次又一次地凝神那個玉鐲之後,夭夭不免心生疑惑,那個玉鐲背後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秘密呢?
難道是師父的心上人送的嗎?
夭夭正想著出神,桃林抬頭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夭夭。桃林立刻將玉鐲放入桌上的小盒中,問道︰「夭夭,想什麼呢?」
夭夭這才抽回思緒,走進房間,「師父,夭夭有一事不解。」
桃林笑了笑,夭夭從小就是這樣,有了疑惑不問清楚,那是連覺都不能入睡的,「什麼?」
夭夭眉頭一皺,「師父,你以前說不要隨便用其他鏡師的鏡子,說會發生時空錯亂,究竟是怎樣的時空錯亂呢?」
桃林眉頭微蹙,問道︰「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夭夭笑道︰「沒什麼,就是突然想到了。師父你常教導我要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我這不就來問了嘛。」
桃林笑出來,搖了搖頭,「這個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說時空錯亂後,可以穿越到任何一世去。」
「任何一世?」夭夭不解。
桃林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說人一共有十世。輪完了這人間的十次輪回,就不能再投胎。而時空錯亂後,就可能穿越到這十世中的任一世,有可能是前世,也有可能是來生。」
夭夭點了點頭。
桃林話鋒一轉,「不過這也不一定。因為說是多年前有一位鏡師用了他人的鏡子,結果不知去向了何處,再也沒有回來。」
「不是鏡像都只能維持五個時辰嗎?」
桃林道︰「時空錯亂之後,什麼都有可能。♀」
夭夭听此,想著亦瀾和八阿哥,心一驚,難道,亦瀾就是自己的來生?想到這,夭夭的背後突然汗涔涔。
桃林看著夭夭極不自然的樣子,焦急地問道︰「怎麼了?」
夭夭搖了搖頭,笑說︰「沒什麼!」夭夭起身準備離去,又停下怔怔地看著桃林,「師父,那個玉鐲……」
這是夭夭第一次問起桃林關于玉鐲的事情。
桃林垂眼看了一眼盒子,用手按住盒子,道︰「這是我的一個故人的遺物,我一直保留至今。」
听到桃林這麼說,夭夭笑起來︰「怪不得師父您總是拿出來看呢,原來是思念故人了。那師父您早些歇息吧,我先回房了。」
桃林笑著點了點頭。夭夭離去後,桃林看著木盒,腦中卻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當年。
那個夏日的傍晚,微風襲來,吹去夏日的熱氣。在荷花池邊,文遠將一個玉鐲戴到了桃林的手上。桃林看著文遠,一時說不出話來。
文遠,多麼遙遠的一個名字。
自己有多久沒提起這個名字了?而自己又有多久沒見過這個名字的主人了?
應該已經快十七年了吧!
屋外寒風乍起,桃林卻仿佛聞到了一陣荷花的清香。
翌日。
式微回到了桃林居,夭夭在第一時間把式微拉到了房間中。然後在門口張望了兩下,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式微不知道夭夭何意,問道︰「怎麼了?」
夭夭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式微不停地笑。式微看著夭夭,也跟著笑起來︰「怎麼了這是?」
夭夭拉著式微坐下,然後自己搬著一張椅子坐在了式微的身旁,手撐著頭,「師姐,庭傲他挺好看的。」
式微正喝著水,口中的水忍不住噴出來,「你說什麼?」
夭夭睜著大眼楮,認真地說道︰「庭傲挺好看的。」
式微神色有些緊張,「你怎麼知道?師父知道嗎?」
夭夭搖搖頭。
「那你怎麼知道的?」式微再次問道。
夭夭依然笑著搖搖頭。
式微佯裝生氣,頭偏向一邊,「看來下次出去集市,某人是不想一起去了。」
听到這句話,夭夭馬上撅起小嘴,挽著式微的手臂,頭靠在式微的肩頭上,「不要嘛,師姐。我告訴你就是了。」夭夭抬起頭,「我在船上看到了,你們在河岸邊。師姐,他怎麼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嗯,」式微想了想,說道︰「他是個……」式微剛想開口,卻發現那在心里的感覺卻怎麼也變不成語言,自己竟然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庭傲。
夭夭此時還在一旁滿臉期待地看著式微,等待著式微的回答。結果式微卻欲言又止,這讓夭夭有些著急,「嗯?師姐,怎麼不說了?」
式微聳聳肩,笑道︰「我也說不清楚。」她話鋒一轉,又問道︰「我還沒問你呢,你怎麼去了這麼多天?趙夫人就在幽城啊,離這里又不遠。」
夭夭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去了寧國大殿,見到了寧國公程岩。」
「啊?」式微有些驚訝。
夭夭將程岩的故事完整跟式微說了一遍,然後問道︰「師姐,你說我最後有沒有做錯?是不是不應該將真相告訴程岩?」
式微想了想,搖搖頭,「如果我是程岩,肯定希望知道事情的真相。真相雖然會讓我更加的痛苦,但是心里卻還是有些滿足的,畢竟自己愛的人從始至終都愛著自己。」
「師姐,你和庭傲怎麼認識的?」夭夭話題一轉,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
式微神秘一笑,「秘密。」
「師姐,告訴我嘛。」夭夭哀求道。
式微看著夭夭,「我還沒問你呢,你怎麼能跟一個陌生的男子去寧國呢?萬一他是壞人怎麼辦?」
夭夭低頭在一旁輕聲說︰「他不是壞人。」
式微點頭,「不是最好。我先回房了,又接了一樁生意,明天還得去呢。」
「啊?」夭夭抬頭問道,「師姐你剛回來又要出門啊?」
式微搖搖頭,「不是我,是我們。」
夭夭有些困惑,「我們?你和我,一起?」
式微點點頭,「我特意央求師父讓我們一起去,是晉國前夫人靈汐。這個鏡像估計會有點難度,不過你應該還是可以應付的。」
夭夭滿臉不在乎的樣子,「沒事兒,不是還有師姐你嗎?」
「我不去。」式微突然說道。
「什麼?」夭夭很驚訝,「你剛才不是說我們一起去嗎?」
式微趕忙示意夭夭小點聲音,「你別那麼大聲,讓師父听見了。我是跟師父說我們一起去,但是我只是以這個為借口,偷偷溜出去。然後走遠了,你就自己一個人去。」
「那你去哪里?」夭夭問道。
式微笑笑不語。
夭夭突然反應過來,「去見庭傲?」夭夭偷笑起來,「師姐,算啦,既然你是這個原因,我就幫你這個忙吧。」
式微看著夭夭,「一定要保密。」
夭夭拍著胸脯保證道︰「放心。」
三更時分,式微還無法入眠。
她起身站在窗邊,輕輕地推開窗戶,看著桃林居的一草一木。她從五歲那年開始,就居住在這里。她從小沒爹。五歲那年,娘去世,她一個人拖著娘走了好幾十里的路。那個瘦小的孩子,在一棵柳樹下,用一把小刀默默地挖著土坑。
五歲的孩子哪里知道今後的生活要怎麼過下去,她只知道以後娘不會再給她講故事唱歌謠哄她入睡。那時的她甚至不明白生死,只記得娘臨死前跟她說的那句話「娘只是睡著了,要睡很久很久才會醒。」
她木訥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娘,問道︰「那娘什麼時候醒來?」
娘蒼白的嘴唇一開一合,「娘也不知道。但是你能幫娘造一個土坑嗎?娘要睡在里面才會醒來。」
她懵懂地點了點頭。
她用刀在堅硬的泥土里不停地挖,挖了許久,也只挖了個一尺大小的土坑。這樣下去還要挖多久?她不免有些沮喪。這樣的活對五歲的她來說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小姑娘,你在干什麼?」一個溫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她循聲望去,一個懷著身孕的女人站在她的身後,笑吟吟地看著她,指著不遠處的娘,「我在給娘挖一個土坑,娘說要睡在里面。」
懷孕女人順著式微的手勢望去,式微的娘正頭發凌亂地躺在地上。懷孕女人心一驚,走上前去模了模女人的鼻息,發現早已斷了氣。懷孕女人眉頭微蹙,轉瞬露出笑容,「我幫你一起挖吧。」
式微看著女人,露出潔白的小牙齒。式微有兩個明顯的小虎牙,還有兩個小小的梨渦,笑起來非常好看。
女人幫著式微挖好土坑,將式微的娘埋了進去,模著式微的頭,「小姑娘,你叫什麼?」
「式微。」式微笑著回道。
懷孕女人看著式微可愛的樣子,問道︰「你願不願意跟著我?」
式微轉頭看著娘的墳頭,遲疑道︰「那娘呢?」
女人道︰「以後我們每年都回來看她,好嗎?」
式微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女人拉著式微的小手,「我叫桃林,以後你就叫我桃林師父吧。」她用手撫模著肚子,「肚子里還有一個小寶寶,以後你們一起作伴,好嗎?」
式微伸出手輕輕地模著桃林的肚子,笑著點了點頭。
式微想,雖然那是五歲的她做的決定。可是跟隨桃林這個決定卻是她這一生做的最正確的決定。這些年來,桃林對她非常好,完全把她視為親生女兒。每年,式微還是會去娘的墳頭,擺上一束小花。她感謝桃林,當年沒有敲碎她的夢,沒有告訴她娘已經死了這個殘忍的真相。
娘,只不過是睡著了。
這一睡,就再也沒有醒。
這麼多年過去,式微心中早已將桃林看成了自己的娘。她在五歲那一年,獲得了新生。
而這一次,她想和庭傲一起去看娘。她想告訴娘,她終于找到了那個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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