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下健三是菲利斯的伴侶,兩人在一起有兩年多時間了。他們是很般配的一對,健三高大英氣,性格穩重又不失風趣,而菲利斯則陰柔俊秀,做事不愛按常理出牌卻擁有令人詫異的洞察力。菲利斯經常說,健三是這個世上唯一令他想安定下來的人,他本打算干完這一票就和健三遠走高飛,然後找棟靠海的房子,兩個人手牽著手看完這一輩子的日落。可現在,兩人牽手的誓言說沒就沒了,比日落還要快,只不過日落了還會升起,破損了的愛情就永遠都回不到最初。
魏晚不禁感慨美妙的愛情還真是世上最靠不住的東西,然後她有點猜到菲利斯呆在浴室里的原因,大概是他以為浸在水里就感覺不到自己流淚,又大概是他以為浸在水里就听不到自己心碎的聲音。他的性格里有股孩子氣的天真,有時會干些傻事,傻得和他的高智商完全不匹配,所以魏晚一直都很心疼他。她回抱著濕漉漉的菲利斯,就像抱著一只被人遺棄在大雨里的貓咪︰「嗯,知道了。水都涼了,起來吧,我給你做頓好吃的,今晚我們好好喝幾杯。」
等菲利斯穿著浴袍用毛巾擦著頭發走下樓的時候,魏晚已經在餐桌上擺好了幾盤菜和幾瓶酒。
「哇,好香!」菲利斯夸張地嚷了聲,然後扔下毛巾,飛撲到飯桌旁,用叉子叉起一塊炒雞蛋就塞進嘴里。「嗯,好吃,好吃,果然是大餐啊。派克,你不去開餐館真的浪費了。」他邊嚼著雞蛋邊心滿意足地說著,如果不是他的眼皮還略泛紅腫,魏晚會以為剛才在浴室里他只是對自己開了個玩笑。
「你真心覺得這能叫大餐嗎?」魏晚心虛地看著桌上那幾道菜︰番茄炒蛋,蛋炒青瓜,青瓜炒番茄,番茄青瓜蛋三文治,只要想到菲利斯很有可能在今晚把他一生中的雞蛋都吃光了她就覺得對不起他。但這又真的不能怨她,不是她想虧待自己的拍檔,而是在她的冰箱里就只剩下這幾樣東西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弄出幾個熱菜來,她已經是盡力而為。
「材料雖然簡單,但我能吃出菜里面的心意——滿滿地,很豐盛。能有一個為自己做飯的人是件很幸福的事……」說著,菲利斯的眼眶又紅了,他抿緊嘴唇,抓起酒瓶倒了一大杯威士忌灌進了喉嚨。
魏晚知道他倆之間一直都是健三做飯的,此刻她也想不出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只能也倒了半杯酒,陪著他灌了下去。
「其實,菲利斯,我們中國人有句老話,叫‘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獨戀一菊花’。」她握著酒杯幽幽地說道。
「別欺負我不懂中文,是‘何必獨戀一枝花’。」菲利斯朝魏晚翻了個白眼,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嗤地笑了起來︰「不過,你改得也挺好,‘一菊花’?哈哈,不錯。」
「唉,我還以為你不會欣賞我的爛笑話呢。」
「怎麼會?如果你對我說些正兒八經的人生道理,我才煩呢。」
「心情好一點沒有?」
「嗯,也無所謂好不好,其實我很清楚健三離開的原因—」菲利斯替自己和魏晚添了點酒︰「他終于察覺到我是個賊,他接受不了這樣的我。」,他抬眼看向魏晚露出個苦笑︰「不是只有女人才需要安全感,男人也一樣,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是個小偷或者騙子。♀」
「干我們這行的就注定會孤獨一輩子。」魏晚抿了口酒,酒液**辣地燒著她的心頭,仿佛那里有個洞,空空地永遠都填不滿。
「沒錯,因為在逃亡的時候絕不能讓自己有拋不下的包袱,同時還得有在監獄里獨自終老的覺悟,小偷的命運便是如此。」
「所以我們不能太貪心,偷走自己該偷的東西,別去想自己偷不走的東西,當年我的導師就經常這樣教導我。」
「可是,即便明白自己的宿命,還是忍不住會去覬覦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金錢,美色,名譽,成就感還有虛無縹緲的情感。**永無止境,就像飛蛾撲火,我們終有一天會被貪婪的火焰灼傷,甚至是毀滅。」菲利斯的聲音低沉下來,在安靜的客廳里有種異樣的清晰感,如同戲劇里的獨白。
魏晚舌忝了舌忝嘴唇,發現嘴里又苦又澀,她不能否認人性貪婪,正如她自己就經常會被各種**所左右和操控,但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恥的。神在造人的同時就賦予了他們七宗罪︰傲慢、妒忌、暴怒、懶惰、貪婪、暴食及j□j,每個人的一生都無法逃月兌這些原罪的誘惑與責罰,在世為人,宿命便是如此。然而此時此刻,她不想和菲利斯去探討人性那麼沉重的話題,嘆了口氣,她說︰「命運這玩意兒就像膿腫的爛牙一樣,你越去在意它就越糟,倒不如找些有意義的事情做做,讓自己的腦袋別閑下來。過多地思考人生對我們的人生無益。」
「你說的有意義的事情是指百靈畫廊里的那幅蒙特里安嗎?」
「對」
「你想到什麼好主意?」
「嗯,我想到老鼠。」
「老鼠?你是說我們可以利用那些布滿細菌的嚙齒類動物來對付展廳的防盜系統?」菲利斯惡心地皺著眉。
「百靈畫廊里正在鬧鼠患……」魏晚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摩挲著杯沿,像是在研究上面的花紋,然後她笑了笑︰「怎麼樣?有沒有興趣玩一場角色扮演?用蒙特里安來慰藉一下受傷的心靈?」
菲利斯松開眉頭,他把身體靠在椅背上,臉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你知道我在英國攻讀粒子物理學時副修的課程是什麼嗎?
「是什麼?」
「戲劇表演。」
「哦,你想說你是個演員?」他一本正經的模樣讓她有點想笑。
「不,我比演員更專業,我是個職業騙子,所以這次行動的劇本和戲服得由我負責。」菲利斯舉起酒杯朝她晃了晃。
「當然,來,預祝我們行動成功。」清脆的踫杯聲後,魏晚一飲而盡,在咽下酒液時她想︰「無論命運將來會怎麼對付我,我所有的天賦都注定了我是個賊,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從來都沒有。」
周五的午後,莫翊坐在百靈畫廊三樓的會議室里,藝術品管理會會長伊戈爾正端坐在他的身旁。伊戈爾一邊摩挲著他那根名貴的卡地亞訂制檀木手杖,一邊對在座的各位會員們說︰「諸位,最近我國的藝術品失竊情況呈上升趨勢,就僅僅去年一年的藝術品竊案就有十幾宗,據保險公司估計損失高達上億歐元。那些盜賊的狡詐惡劣固然令人發指,可是我們也得自我檢討,各博物館,展覽場地和畫廊的管理者們疏忽大意和缺乏防盜意識才為小偷們制造了眾多機會……」
伊戈爾便絮絮叨叨地說起自己的百靈畫廊如何地守衛森嚴,自己每年花在防盜系統和藏品數據庫上的經費如何地巨額,自己的防盜意識又是如何地敏銳超前等等,反正就是拐著彎地將他的百靈畫廊作為典範,讓大家都去學習膜拜。莫翊听著伊戈爾那套老生常談又沒什麼建樹的言論,覺得非常沉悶,思緒也開始發散起來,他盯著伊戈爾的袖口和放在手杖上的手想︰「伊戈爾對自己的安保情況如此放心和吹噓,實在是件危險的事,我該不該告訴他前天我在百靈畫廊檢查的時候就發現了好幾個管理上的漏洞?譬如工作人員的門禁卡上竟然沒有貼上能標示身份的照片甚至是名字,職稱等等。人就永遠只會嘲笑別人腳上沾著的狗屎卻看不到自己腳底踩著的。」
接下來是幾位管理會成員的發言,也一樣地空洞乏味,當然還暗含了許多對伊戈爾的巧妙贊美。就這樣,本來意義重大的安全研討會漸漸變異成一場拍馬溜須的座談會,莫翊的內心越發厭惡起來。他本來就對加入藝術品管理會沒什麼興趣,他深知這個管理會不過是一群政界和收藏界老頭子們的私人俱樂部,他們思想保守觀念陳腐,遇到問題就會打官腔和推卸責任,一心只想著沽名釣譽和利用管理會的權力來替自己搜刮藝術品,對于藝術品的保護作用很大程度只流于形式。
可是,正如他的上司—警長漢森所言︰「莫翊,警察說到底只是份職業,一樣存在著職場法則。我知道管理會里的那群老頭子很難纏,可是他們代表著社會最頂層里的一股勢力,我們警政廳必須買他們的面子,和他們搞好關系很多事情才好辦。你我不過是國家的工具,如果想保證自己這件工具不那麼快被遺棄就得學會政治與權力的游戲。」就這樣,為了維護警政廳和管理會之間的「深厚情誼」,莫翊不得不放下手頭上所有的工作,代表警政廳來到百靈畫廊參加為期三天的藝術品管理會工作會議。
好不容易才熬到會議結束,莫翊跟在一群會員身後離開會議室。伊戈爾扭過頭,看見莫翊走在最後面,便故意停下腳步等他,兩人一起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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