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翊,開會的時候你一直沉默不語,沒有發言,是不是覺得我們這群老家伙說的話太過無趣?」伊戈爾問。
「不,我只是覺得會長和各位顧問的經驗見解對我很有啟發性,所以我得把它們都仔細地記在腦子里,好好地揣摩學習。而且,我要說的都打印在了會議資料里,也就不浪費各位的寶貴時間听我重復一遍了。」
伊戈爾看向莫翊的眼神里帶著老年人對年輕人特有的理解和包容,但並不代表贊同,他說︰「你的性格和你父親年輕時還真是一模一樣,喜歡聆听和觀察,但不喜歡發言,就算是說也總是把語言縮到最簡單的程度,可他的一雙眼楮啊比鷹眼還厲害,什麼都逃不過他的視線。對待關鍵問題總會一針見血地戳破,即使是最親密的朋友也毫不留情,特別是在偵查案件的時候。唉,沒想到他後來竟然會犯了事進了監獄。」
父親?莫翊听著這個詞,忽然有種遙遠的陌生感覺,已經很久沒有人在他面前提到過父親,久到他差點就忘了自己的生命中還有這麼一個人存在過。他對父親的記憶像是只停留在孩童時代,而之後……似乎除了別人的白眼,母親和外祖父的爭吵,監獄里父親的面孔和母親無休止的眼淚就再也記不起很具體的事件,當然這樣說也不太準確,畢竟父親是在他十三歲的時候才去世的。父親的面孔已經模糊,但他留給莫翊的痛楚和謎團依然鮮明,直到此時此刻莫翊都能感到內心深處的那道細縫在慢慢開裂。
見莫翊陷入沉默,伊戈爾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他故意轉移話題︰「呵呵,但無論如何,你父親畢竟是m國有名的探長,所謂虎父無犬子,你既然繼承了他的偵查天賦當然也會繼承他的性格……對了,前段時間我太太度假的時候遇到你媽媽,我太太說她還像以前那麼漂亮,而且還是那麼喜歡繪畫。」
「是的,她現在過得挺自在的,四處去旅游采風,畫了不少作品。張叔叔把她照顧得很好。」莫翊笑了笑,他並沒有刻意隱瞞母親改嫁的事,雖然自父親過世後他和母親的關系就變得冷淡疏離,但他依然覺得她擁有再度獲得幸福的權利。
兩人說著已經走到百靈畫廊的大廳,一陣嘈雜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只見畫廊里的安保主任拉耶和其他幾名保安站在大廳里,拉耶朝兩名身穿灰色工作服戴手套的男人在嚷嚷︰「怎麼搞的?說好要你們五點過來,結果五點半才見人!難道現在抓耗子的比總統還忙?」
那兩個男人推著手推車,車上放著工具箱,帽子上和衣服背後都印著「超能滅鼠公司」的黃色字樣。其中的高個子摘下帽子,不停地扇著汗說︰「對不起啊,老板,最近天氣熱,老鼠四處亂串,好多人找我們滅鼠,公司人手不夠啊。你看,今天不是周五嗎?我們剛剛從城南趕過來,在市里面堵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行了,行了,趕緊動手吧!再嗦下去,到今晚半夜都下不了班。」拉耶不耐煩地揮揮手。
滅鼠公司的人便推著車跟著保安們往畫廊內部走去,在經過莫翊和伊戈爾面前的時候,莫翊打量了那兩個人幾眼。高個子有著一頭亂糟糟的棕色卷發,淺灰色的眼珠,塌鼻子,鼻頭還泛紅,估計是酗酒造成的,而他松垮的肩背和渾濁的眼白越發證實了這點。另一個矮個子看上去年紀要大一些,膚色黧黑,頭發灰白,長著個大大的鷹鉤鼻,眼角和臉頰上都有深刻的紋路,身材精瘦卻干練,像是長期從事戶外工作。
兩個人都長得很普通,屬于扔在人堆里絕對會被淹沒的面孔,但莫翊不知道是出于職業習慣還是天生的敏銳直覺,他朝那矮個子喊了聲︰「等等。」。那人停下腳步,疑惑地回過頭。
「工具箱里放著的是什麼?」莫翊指了指他們的推車。
「滅鼠的工具呀。」矮個子用沙啞的聲音回答道。
「打開來看看。♀」
「剛才他們已經檢查過了。」矮個子皺著眉頭,有點不耐煩。
「可我還想再看一遍。」莫翊又看向伊戈爾和拉耶︰「兩位不介意我再檢查一次吧?」
「當然不介意。」伊戈爾回答,拉耶便對矮個子說︰「打開吧,這位是我們的特別安全顧問,你就讓他再看一遍。」
矮個子無奈,只能把推車上的箱子逐一打開,邊打開邊嘟囔︰「真麻煩,我們是上門滅鼠的,不是被你們當賊看的。」
「別嗦啦,老兄,你動作利索點,早點干完早點收錢回家。」拉耶勸道,還以示安慰般握著矮個子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箱子全部被打開了,里面都是些捕鼠夾,粘鼠膠,超聲波捕鼠器,手套抹布什麼的,還有幾個深棕色的玻璃瓶。「瓶子里裝的是什麼?」莫翊拿起一個瓶子問。
「小心,里面裝的是甲胺磷,給老鼠吃的毒藥。」高個子說。
莫翊的目光在那兩個人的臉和汗津津的工作服上停留了幾秒,然後才放下瓶子說︰「行了,你們進去吧。」
滅鼠公司的兩個人重新收拾好東西,一臉不滿地推著車往屋內走去。
「對于外來人員還是要小心點,去年荷蘭有家私人博物館要裝修樓梯,幾名盜賊假扮成裝修工人混進了博物館,然後用藏在工具箱里的槍支進行搶劫。」莫翊向伊戈爾解釋了自己的行為。
伊戈爾驚恐地瞪大了眼楮,然後對拉耶厲聲吩咐到︰「你得全程盯緊那兩個人,直到他們干完活離開畫廊為止。」
「請放心,我會親自盯著他們的,絕不會出什麼亂子。」拉耶彎了彎腰,握著拳頭說。
周六,莫翊終于從三天冗長的會議里月兌身,離開百靈畫廊,驅車返回自己位于東郊的寓所。到家之前,他先是去了社區里的寵物中心一趟,把寄養在那里的寵物貓薇薇給接回來。
「你不在的時候,薇薇都很乖哦,它每天都吃很多。」在交過籠子的時候,寵物中心的小妹朝莫翊露出個甜甜的笑容。
莫翊不可置否地笑了笑,然後拎著籠子離開。薇薇很乖?那大概只有不了解它的人才會這樣說吧。
回到家里,莫翊把籠子打開,薇薇慢悠悠地踱了出來,它伸了個懶腰,抬頭看了莫翊一眼,然後就自顧自地走到磨爪板邊上去練拳,一點都沒有別的寵物與主人重逢時撒嬌親熱的反應。對于它的冷淡,莫翊也不在意,只是把水和貓砂都備好,將平日它喜歡窩著的那塊坐墊換上新的,便坐下來翻看手機。手機上有兩個未接來電,是母親的號碼,他默默地把來電記錄刪掉,然後走進廚房開始動手為自己做晚飯。
薇薇是一只很漂亮的布偶貓,有著湛藍的杏仁狀雙眸和健康優雅的體態,但沒人知道三年前莫翊在巷尾的垃圾堆旁撿到它時,它只是一只瘦骨嶙峋,髒得像塊抹布似的野貓。當時莫翊在辦完案後路過某條小巷,看到它蹲在路邊的垃圾桶上和底下的三條大狗在對峙。三只狗齜牙咧嘴地朝小貓狂吠,神態窮凶極惡,薇薇雖然緊張卻也不慌亂,只是蹲在垃圾桶蓋上豎起一只右爪瞄準大狗們。大狗不斷地跳起撲向小貓,但每次都被它銳利的右爪精準地抓到鼻頭。盡管大狗們在體型和數量上佔優可對著薇薇的爪子卻佔不到什麼便宜。
莫翊好奇地看著這一幕貓狗大戰,薇薇臨危不亂的神態和瘦弱的外表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它的眼瞳在黑暗中異常晶亮,竭力求生的力量閃爍其中,即使亂糟糟的毛發亦不能掩蓋,就像被遺棄街頭的野孩子,帶著一份令人動容的倔強。也許是因為這份倔強,也許是莫翊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因父親入獄而被別的孩子欺負時的情形,他的心里微微一動,拾起路邊的石塊趕跑了大狗。
就這樣,莫翊把薇薇帶回了家。也許終究是流浪貓出身,薇薇回家後並沒有盡職地履行一只乖寵物應盡的「義務」,它對莫翊這位主人依然是愛理不理的,除了要貓食和撓癢癢的時候它基本不會主動接近他,時不時撓爛屋里的家具不說,更惡劣的是它經常跑到鄰居家里去掏金魚和偷食物,要不就是跑到院子里抓爬樹小鳥或者把別人養的珍貴蘭花當做練爪的對象。為此,莫翊都不知道向周圍的鄰居賠禮道歉了多少回,後來他再也不敢在出門的時候把薇薇獨自留在家中,而是把它送到寵物中心去寄托,但即便如此他也從未萌生過要拋棄薇薇的念頭。
莫翊給自己做了一份簡單的蔬菜湯,西紅柿牛肉炒雞蛋和米飯,給薇薇添了一小把貓糧,它最近有些掉毛不能攝取太多的鹽分。他打開唱片機,選了一張小野麗莎的唱片,其實他更喜歡派翠西亞的,只不過薇薇每次听到她的歌聲就會無端發飆,所以他還是選了較為柔美的小野麗莎。然後,一人一貓便坐在燈下,听著輕快慵懶的波莎諾瓦,安靜地吃飯。
莫翊以前是幾乎從不做飯的,一來工作忙,二來他討厭下廚,不過自從有了薇薇後,他就有了回家吃飯的習慣,因為如果接連幾天晚飯時間不見他的話,薇薇又會想辦法偷溜出去把抓來的金魚和小鳥放在他的拖鞋邊上。一開始莫翊對它的舉動百思不得其解,後來一個動物學家的朋友告訴他貓咪有種「飼主」的心理,就是它們會擔心主人的覓食能力太弱而餓死,便外出捕捉獵物帶回家給主人,當然它們無法理解人類是不會欣賞自己帶回來的食物的。于是,為了薇薇的這份「擔憂」,他便開始學做飯,盡量地爭取可以每天早點回家,久而久之他也喜歡上和薇薇吃飯的感覺。至于為什麼?他想大概是在外面忙碌了一天,見識了各式各樣的人性丑惡之後,家里有個「人」等著自己的感覺還不錯吧?有時候,他想到底是薇薇在依賴自己還是自己在依賴薇薇?
吃完飯,莫翊洗好碗,替薇薇撓了一會肚子便到浴室里洗澡,然後重新換上一身外出的衣服。臨出門時,他對薇薇說︰「我要出去了,你乖乖的在家不偷溜的話,我就不把你鎖進籠子里去。」。薇薇懶懶地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咪」了聲,然後繼續把下巴擱在墊子上打盹。
深夜十一點,莫翊開車離開了自己的家。車子繞過兩個街區駛入了內環路,天空飄起蒙蒙細雨,他升起車窗,打開冷氣,當看見第三個匝道口時,他拐進了進去。匝道通往的地方叫花園街,一個相當有名的紅燈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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