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傳 第三十章

作者 ︰ 徐剛

因而,趁濕潤的生命感覺還在,我想問道于礁石︰關于穩固和消逝。特麼對于+我只有一句話,更新速度領先其他站n倍,廣告少然後趁碎浪漫上沙岸之時,蘸飽枯槁的筆,為沖擊浪這地球上最偉大的雕塑者作傳,拾起海洋的神秘莫測,人的暴風驟雨一般的思想,把僅剩的靈智扔進大海,像浮游生物一樣漂流……

集結起我們的夢,白夢黑夢,泥濘的夢,梨花帶雨的夢,渴望富裕的夢。走進連年圍墾之後這片惟一新生的蘆華蕩,看各種小動物爬來爬去,孩子一般鮮女敕的小蘆葦的綠色眼楮;听大浪和小沙的對話,滋潤的細微及廣闊。人和夢一起感覺一起吐納,在這污濁的世紀末,還有什麼比能夠自由地呼吸清新空氣更加富有呢?還有什麼比只需播種就能收獲的土地更加寶貴呢?還有什麼比可以無憂無慮地暢飲一杯清水更加幸福呢?

一粒沙子加上一滴清水就是世界,一根蘆華牽著一朵野花就是天堂。沙洲上的農人啊,我的父老鄉親們,請不要忘記每天早晨太陽升起的時候,用海風擦拭眼楮,然後把你心里關于貧困的苦惱,默默地告訴海洋。請不要隨便相信許諾,無論哪一塊土地都不會富得流油,懶惰與化肥卻會使報酬遞減。你們種下了稻子,你們在大熱天給玉米鋤草,為了通風透光,你們收獲的是白色的大米和金色的玉米,但不會是金子。

金子可以當飯吃嗎?

你們不輕信許諾,你們能抵御別人暫時成功的誘惑,長江與東海將不是把一時繁華付之東流的巴比倫河水。你們不僅用眼楮還要用心靈去丈量一粒沙子的深度與廣度,以及蘆華那白根的長度與韌度。你們將不會輕易消逝。

長河之沙都會有新的榮耀。

沉沙是歷史的傳記。

天使驛站︰有一個晚上,礁石和我談天使,穿白衣吹號的天使,像風像浪花一樣的天使,從雲端飛來,這一塊沙洲蒙福了。麥苗和小草在美妙的樂曲禮贊中長得粗壯,蘆葦多生出三個節,那些懷孕的女人們產下的嬰兒的眸子會格外明亮。

礁石告訴我,你到過許多地方,卻未必見多識廣。你看一座城一塊地的富饒或荒涼,你不要光听說,你要先看地上的樹,再看天上的鳥︰那些綠色是美的、和善的;那些有翅膀的,能發出吉祥之聲的,目光里充滿贊美的,便是天使的天使。它們在每一次降臨時,翅膀上都馱著幸運和祝願,它們卸下這一切的時候,便卸下了雨露和陽光……

所有的翅膀都不會落在邪惡之地。

那麼,什麼叫邪惡呢?

暗夜里數著錢財,看見金子發光便漠視太陽的,有禍了。不再把心靈用來感覺呼告與啟示,相反成了金錢和骯髒的藏匿之地,良知朽腐的就叫邪惡。

閉上眼楮就是1300年前,這塊沙洲剛剛冒出水面的時候,荒蕪、純淨、羞澀的處女地上,還沒有農人燃起炊煙,只有螃蟹和蘆葦寧靜而多少有點孤獨地期待著,某種感應已經由海風遙遙地吹來了,晃動著。

這一年臘月冰封雪凍,只有蘆葦一層一層包圍著的灘涂濕地依然生機勃勃,小魚小蝦和各種貝類擠在淺水塘的一角取暖,枯草們鋪著厚厚的溫馨,蘆花飛飛揚揚,它絕對談不上絢麗,卻包含著陽光的溫暖,尋尋覓覓時,翅膀出現了。

南飛的大雁最早來到沙洲上落腳,一群又一群白色的翅膀從雲里穿過,從浪里穿過,頃刻間便隱沒在蘆葦蕩里,尋找食物,修築愛巢,它們喜歡這地方,唱歌跳舞。

然後是白鸛、大天鵝、小天鵝和雁鴨,各個族群展示著各自的美麗,卻又保持著一定距離,從不相互爭斗殘殺。

那是誰引的路呢?

和平而吉祥的沙洲,風浪中的天使驛站。

從長江口伸向東海的灘涂遼闊而濕潤,蘆葦、絲草構築一處天然的理想家園,既有長江的淡水,又有東海饋贈的各種海鮮餌料,它位于我國候鳥南北遷徙路線的東線中段,也是飛越國界的大洋與洲際候鳥的必經之地。

曾經有100萬只野鳥儀態萬方地起落。

那麼多的翅膀啊!天使帶來了什麼呢?

來自天國的禮贊,播撒在沙岸上了;來自飛禽世界的相親相愛,纏綿在蘆蕩中了;來自空中跋涉的比翼和諧,雕刻在藍天上了。

你可以讀。你可以想。

也許,這個沙洲的出現本不是應許給人類的,它只是個鳥島,人眼光里的荒涼之地,天使們歇息的驛站,可以在蘆華蕩中梳理羽毛,可以面向東海對鏡而歌,可以在沙岸上漫步,可以在荒野上追逐,可以觀滄海,可以望明月……

天使的糞便,後來成了我們的食糧。

我們的祖宗因為天使的寬容和仁慈而存活下來了,農人耕耘,飛鳥起落,蘆蕩是神秘而聖潔的,闖入的頑童常常會迷路,但有仙鶴叼著小孩的帽子引導,然後站在大堤的老柳樹上目送。鳴叫著,把翅膀扇得撲撲地響。

這是你應當走的路。

就這樣到了家里。

「大雁仙鶴蓬蓬飛,寒來暑往一身衣。」在這與世隔絕的小島上,假如沒有了天使們的翅膀,一代又一代的人將失去楷模,沒有想像,不知道該怎樣活著,靈智也會沙漠化。

天使驛站又何嘗不是人的驛站呢?

讓人的目光純淨,穿過白雲與烏雲,誰不是匆匆過客?假如告別,心靈會微笑,拈著一朵野菊花。

簡樸而心有所往的,有福了。

冥冥中有聲音傳來︰去和種地的農人說,不要為金錢焦慮,你的真正的財富不在你的錢櫃里,你看沙洲東灘的蘆葦是稀了還是密了,你看南來北往的天使的翅膀是多了還是少了,你就知道沙洲的子孫們離開天國、離開喜樂是近了還是遠了。

沙洲北沿廣闊的蘆葦蕩,已經在本世紀60年代開始的圍墾中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工廠、樓群和農田。沙洲東灘與東海接壤的灘涂從1990年起減少了30%。微地貌單元布局的變化,自然植被的減少,使候鳥們望而卻步了。

有一群白鸛曾經飛臨,那白色的翅膀掠過沙岸時幾乎已經貼著暗紅色的鹽堿草了,可是它們走了,消失于碧浪雲海……

金錢燒起的火焰把沙洲的寧靜撕破了,大自然天生的資源成了搶劫者的財富。一根火柴梗大小的鰻魚苗時價19元,遠勝黃金珠寶,10多個省的捕鰻大軍,成千上萬只漁船雲集沙洲東灘沿海,機聲隆隆,機油污染,人瘋了,鳥飛了。

天使驛站成了地獄之門。

我們離開天堂很遠,我們離開地獄很近。

什麼時候會有一個翅膀的雕塑,呼告于沙洲的上空呢?什麼時候能把「天使驛站」這四個字銘刻于每一粒沙子的靈魂上呢?

到那時礁石會不會歡樂得流淚並且開口說話︰

「天國近了!」人在邊緣︰江的邊緣,海的邊緣,是水的邊緣。

淡的邊緣,咸的邊緣,是生的邊緣。

邊緣之人往往麻木。

邊緣之夢常常警醒。

邊緣是一種景觀,從某種意義上說邊緣狀態總是醞釀著變化的狀態,也是可以激活人的思想、情感的最佳狀態,于求生和毀滅之間,不是麻木終了便是靈智閃爍。

人在邊緣時草也在邊緣魚也在邊緣,命運和機遇都在邊緣,從邊緣的自由到自由的邊緣,人懷警懼,心無塊壘,懷邊緣之想反而海闊天空。

邊緣是物質與思想的集散地。所有的港口都屬于明天和遠方,但每一只船無不希望早一天回到錨地。沖擊浪遠不是在做一種無為而單調的運動,你傾听它的旋律,感覺那如煙如霧的濕潤的飄逸,原子與原子的對撞,浪花和浪花的纏綿,人在邊緣時的突發奇想便是不同尋常的音樂、哲思和詩篇。讓狂躁平復,看邊緣似壁,浪之壁雲之壁雨之壁霧之壁白晝之壁長夜之壁,閉上眼楮領悟壁上的啟示,靈感的火舌添著陳舊的腦殼你在海的邊緣,你感覺著浪的侵吞,潮的浸婬,你想起矗立堅挺的南天一柱,或者昂揚的礁石,你忽然明白長江為什麼是渾濁的,當它長驅直人沖進東海一瀉如注的時候,那是真正的陽剛啊,海的蔚藍的陰柔深深地接納了它,潮漲潮落,波濤翻滾,風情萬種。

幻著、夢著、深著、淺著、濃著、淡著、明著、暗著,蔚藍之極,溫柔之極,帆在夢想里移動,鳥在幻覺中飛翔,愉悅地申吟,透徹地呼喊,長江無窮無盡地注人,東海無窮無盡地接納,這是怎樣的力,怎樣的愛,怎樣的擁吻,怎樣的舒適與快感啊!只有海能夠說浪漫。

相濡以沫的邊緣之水,聲氣相求的邊緣之草,浪跡漫漫的邊緣之人。

載浮載沉,忽死忽生。

時明時暗,若果若因。

海是廣漠海是浩瀚海是風濤海是呼告,海是誘使你沉沒激發你上升的某種迷人的氣質;海是空的靈的,海是生出大有之大無,海是豐盈大無之大有;海是一片大蔚藍,海是一泓大浪漫,海是一派大氣概;海有形而無定,海有聲而無言,海有相而無術,海有靈而無怪,海有容而無求。

我們贊嘆藍天的高不可及,有時卻淡忘了海洋的啟示。

透析生命的本源,海就是一切。

從海洋中得到啟示,並且走向海洋的民族,無不是這個世界上可以驕傲可以稱雄的民族。反之,有多少愚昧和怯懦也只是因為遠離海洋與冒險而拂之不去。

不要忽略水。

我們的靈智如果不是水的浸泡,怎麼能長出青枝綠葉呢?我們的生命如果不是水的滋潤,怎麼能變得有血有肉呢?我們的向往如果不是水的推動,怎麼能乘桴于海呢?我們的回想如果不是水的連接,怎麼能撫模當初呢?

當生命只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撮藍藻時,倘不是在水的襯托下完成了光合作用這偉大的程序,地球今日不依舊是盤古洪荒天地玄黃嗎?

或者遙想太初,造物主造人,用塵土,以他自己的形,走到海面上取水攪拌,便有了皮膚的彈性,血管里的血;造物主再往他的鼻孔里吹氣,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

在這之前,地已經從海面上露出,有了光,人便由光照耀著,水滋潤著……

我們是什麼?我們是塵土和水。

人之初,在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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