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走走停停,把該理的思緒也都整理的差不多。起初是想尋死的,但是那天曹丕的一席話梗在心里始終放不下。
雖然表面上是表現的不怎麼在乎,可是袁熙另娶一事對我來說打擊實在挺大,我不敢想象僅僅一年他就把成親時的承諾拋于腦後忘得一干二淨。那時候他當著二嫂的面承諾說,一定好好待我,珍之重之不離不棄。他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呢?
思來想去告訴自己,就算不想活也得再見袁熙最後一面,我不相信他是背信棄義的人,另娶一事一定是有苦衷的,或者僅僅是個誤會而已,是曹丕想拆散我們的謊言。這樣一想也就釋懷不少,還是要活下去的,就是身為蟑螂也要頑強的活下去,我也不能就這樣被命運打倒。
車馬勞頓小半月總算是到了許昌,我和佟兒被帶到丞相府,安置別院。曹丕時有差人送些書畫古玉,來送東西的小廝說是聘禮,每次都被佟兒沒好氣的轟走。
看著這些東西堆放在一起,佔據屋中一大片位置,心中不是滋味。自來到許昌之後,曹丕出現的次數很少,幾乎是見不到他的人,我正好也落得清靜。
悶在房中幾日,已是進入三月,院中草木盛青,花色繁多,就連幾株枯死的逢春都開始長出新枝,佟兒日漸話少,很多時候都是坐在窗前發呆,整個人比我還要萎萎不振,猜不透她整日想的什麼。
已經一年多不曾有過這般安靜,站在門口沐浴著明媚春光,擔心遠在幽州的袁熙。不知道他有沒有卷入大哥和三弟的戰爭中,也不知道曹操的軍隊有沒有把他們趕盡殺絕,身為一個女人,此刻卻恨自己空讀詩書,不能和他一起提槍奮戰。
佟兒突然無聲息站在我身後,開口道︰「小姐,我思來想去,覺得你還是嫁給曹丕吧。」
驀地被她嚇了一跳,轉回頭道︰「你說什麼?!」
她斜斜靠在門框上,一點精神都沒有,聲音飄得好像要立刻離地飛升一般,「小姐不覺得曹丕公子對小姐真的很好嗎?姑爺都在幽州另娶妻子,不要小姐了,小姐還要對他忠貞不渝就未免太不值得。♀」
沒想到她竟勸我嫁給曹丕,我無奈笑笑,道︰「可我心系熙郎,做不到一轉身和一個滅我夫家的人花前月下。」
兩日後曹丕出現在別院,彼時我正和佟兒坐在院中看書。
看他朝這邊走來,佟兒朝我身邊貼近些,低聲道︰「小姐不要太強硬,吃虧的話就太不值當。」
也不知道是我想不開,還是佟兒想的太開,竟然會教我好女不出眼前虧的道理,我覺得很受用,便點頭道︰「好。」依舊專心看書,不理其他,我想我跟曹丕一點話也不會有,有也只是針鋒麥芒的相對。果然也如此。
他在我面前站定,直視著佟兒,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目光很具危險性,佟兒最終還是一俯身,道︰「奴婢先……退下。」她大抵是放心不下我,走出很遠仍時不時回頭看看我,才消失在轉角處。
沒有佟兒在這站著,我倒是氣定神閑許多,也並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他站在那里,看著我的目光灼熱又隱忍,半晌開口,道︰「婉若。」
我翻一頁詩書,上面寫得是《采薇》,一位被遣戍邊的兵士從出征到回家的詩歌。‘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yu)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想起袁熙,眼角就開始潮濕,眼前的字跡也模糊一片。
沒有理他,忍著淚水繼續翻頁,卻什麼也看不下去。
他朝前挪動兩步,一點也沒有袁熙那般溫潤,聲音冰冷的就如臘月河上寒冰,「昨日南皮軍報,你要不要听听?」
我抹掉眼底溢出的濕意,抽噎一下繼續看書。
他繼續道︰「袁譚當初聯合我曹軍攻打袁尚,父親圍鄴後他竟叛變,這樣的人你說留著有何用?」
我本不想理他,听他這話一時氣憤,道︰「袁靈不是你們曹家的媳婦麼,你們利用袁譚,讓袁家人自相殘殺,現在便要兔死狗烹麼?」
他悶笑一聲,絲毫不見昔日那朗逸不凡的模樣,只有不盡的陰謀算計,或者這才是真正的曹丕,天生的權謀運籌者。
「不是曹家兔死狗烹,是袁譚他不識時務,死有余辜。哦,對了,袁尚戰敗已經前往幽州投奔袁熙,你若是想他們還有一年太平,最好不要讓自己出什麼事,不然……我會讓袁熙活不成,也死不了。」
他說的可真是輕描淡寫啊,卻這樣讓人憤恨,恨不能與他同歸于盡。此時此刻,若我手中有一柄長劍,必當赴死相博,可我什麼都沒有,甚至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正如他所說的,我若有什麼過激舉動,只怕袁熙真的會被他玩弄于鼓掌。
我默然坐在椅子上,沉默著反抗。
他見我沒有任何動作,似是滿意、似是欣喜,道︰「後日行嫁娶之禮,你好好準備。」
我綻出一抹笑意,嘲諷漸甚,「嫁娶之禮?你堂堂曹丞相長子,娶的是個有夫之婦,不怕天下人恥笑?」
他听罷這話,微微一愣,忽而唇角掛笑,淡淡道︰「天下恥笑的,是袁熙才對。一個男人再無能,也要保護好腳下的土地和懷里的女人,可他,什麼也沒有保護好。」
他說的對,我若嫁給他,袁熙就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這對袁熙將是怎樣的奇恥大辱,後面的話我已經听不進去一點,心里只不斷重復著,天下人恥笑的,是袁熙才對。
這許久以來,壓在心頭的痛苦和茫然便再也抑制不住,悲苦的心恨不能馬上死去,這些全部都化成低低地嗚咽,「我到底該怎麼辦,袁熙,我到底該怎麼辦?!」
被佟兒扶回房後,躺在床上吃不下去任何東西,佟兒守在我身邊,一時也不敢離開。夜里睡得不好,做了好長的夢,夢到成親那晚,袁熙臉色微紅有些慌亂的說,婉若,我想親你。忽然他就滿身鮮血的站在我面,眼楮睜的好大。醒來床榻都被冷汗浸濕一片,渾身都冷的發顫。
佟兒守在床頭被我驚醒,忙拉過我的手喊我。我顫抖道︰「佟兒,好冷。」
她伸手探上我的額頭,失聲驚道︰「小姐好燙,小姐,我去喊大夫,你忍著點。」
我慌忙拉住她的手,齒關都打顫,「不要,不要找大夫,別扔下我自己在這里,這里好可怕。」
她被我拉著,聲音焦急卻還是又坐回床邊,緊緊攥著我的手道︰「佟兒不走,小姐,佟兒不走。」
我拉著她的手對她點點頭,眼皮突然好重,閉上就再也睜不開,感覺好累,迷迷糊糊的就睡過去。
再度有意識的時候,感覺手仍然被緊緊握著,厚實又溫暖的手掌,是袁熙回來了麼?不知道想著是不是就說出來,只感覺握著我的手一顫,好像要抽回去,下意識的攥緊,生怕我的袁熙又離開我。
他掙了兩下,終于還是重新握回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夢,甚至看到握著我的人就是袁熙。想起那句甜蜜的話,笑著喃喃,‘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掌心傳來的溫暖讓我覺得踏實,恍恍惚惚又睡過去,迷迷糊糊里听到有人說話,一個聲音問︰「怎麼還是燒的這麼厲害?」
一個聲音回答說︰「郁郁之氣結于心,引發高燒連續不退,心病還需心藥醫……」
接下來是什麼東西被摔碎聲音,再後來我就沉沉睡去,夢里又看到袁熙,他騎著千里駒,身穿銀色鎧甲手持長劍,威風凜凜,英姿颯爽。
再度醒來的時候,窗格子里透進來的陽光千嬌百媚,暖意融融。佟兒趴在床邊睡得正沉,我抬手搡搡她,喚道︰「佟兒?我餓了。」
她慢慢睜開眼楮,看到我欣喜的不敢相信,又仔細看看我,才問道︰「小姐,你醒了?」
我點頭,道︰「餓了,餓醒的。」
她高興地一下子蹦起來,道︰「我這就去給小姐端飯菜去。」說完也不等我有所表示,就忙不迭的跑了出去,不過一會兒就端回飯菜。
我吃著碗里的蓮子羹,一邊問道︰「我好像睡了很久。」
她坐在床邊猛點頭,「小姐睡了七天,把我都擔心死了,小姐以後不能這樣,大夫說小姐是郁結于心,招至邪氣,佟兒真怕……真怕再也見不到小姐。」
我將身體朝後靠靠,幾日下來,自己也覺得身體像被掏空一般,虛乏的很,便道︰「以後不會再讓你擔心。」又喝一口蓮子羹,想了想問道︰「我迷迷糊糊的時候,好像看到袁熙了,他就坐在床前,一直握著我的手。是他回來了對麼?他現在在哪里?」
佟兒臉上的笑意驟然凍結,支吾道︰「小姐,姑爺他…沒有回來,是……是大公子守在這里六天六夜沒有合眼,今天早上丞相說有要事相商,才讓佟兒替下的。」
「大公子?」我有些不明所以的望著她。
她抿抿唇,站起身來跪下,道︰「小姐,你就不要在想著姑爺了,這六天來,佟兒看著曹丕他對小姐的情意,一點也不比姑爺少。小姐都不知道,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小姐吃不下東西,他也陪著,小姐迷迷糊糊里說藥苦,喝了便吐,他就讓大夫熬兩份,自己先喝過之後,才一勺一勺的喂小姐喝下,連丫頭都不讓幫忙,什麼都是自己親自來做。小姐那日夢中喊姑爺的名字,他的臉都黑了,佟兒看出他生著好大的氣,可是小姐不松手,他只好嘆口氣又坐回去。小姐,佟兒求你,別再為姑爺糟踐自己了,姑爺不值。」
送往嘴中的勺子就那麼停在虛空,剛剛咽下的蓮子像魚刺梗在喉間,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慢慢將勺子放回碗中,看她半晌,垂眼道︰「沒有辦法,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抬頭看我,不解道︰「什麼?」
我說︰「我沒有辦法,袁熙他棄我這件事,我不能相信,不親眼見到他,不當面問清楚,我沒有辦法釋懷,也沒有任何辦法跟一個將我夫家滅門的人成親生子。」
她眼眶驀然發紅,道︰「小姐……」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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