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瑜召集了武陽官署內的全部官吏,這個時代的擁有封地的封君和後世的「親王」不同,權利很大,對自己的封地有全權處置,包括司法稅收兵賦等等的權利,就是國君都無權干涉——
夏瑜眼看著武陽官署下面的管理奴隸的隸監、管理工匠的工正、掌戶籍的邑司徒,掌管天賦的邑司空,也沒多廢話什麼,直接道分派事宜,對主管工匠的工正道︰「我這里許多張圖樣,你現在就把圖紙過一遍,依照圖紙上的步驟,在時限內將我要的東西弄出來給我,有什麼難處在這里就說出來,我會給你解決。」
齊質、齊椽、齊丘與吳豹、杞燻此時分別在夏瑜主座兩側侍奉,公子啟在夏瑜下首落座,齊質早已得了夏瑜的吩咐,此時將一個木制漆盒抱至武陽工正近前。
那工正早已得知夏瑜查賬的消息,說實在的,十官九貪,這點幾乎自古皆然,這工正自然也不例外是有些貪墨的,此時自然戰戰兢兢,听得夏瑜有命令給他,怎麼敢不使勁兒的賣好。當即打開那個木盒,從中翻出錦帛上繪制的圖樣,按照標示逐一看去,頓時目瞪口呆。
服人為人踏實務實,雖然在軍旅專心治軍的時間較長,但對自己府上事情也不是全不關心,公子啟也算是盡忠職守,是以他用的人都還算是「專業」,所謂的專業的意思就是專門的人才負責專業的事物,不想後世有些機構,會當官的奴才去管理專業的人才,專業的人才變成了被管理的奴才。
這個武陽工正本身也是工匠出身,並非一個只會逢迎上官不通實務的「官兒」,對這夏瑜所授圖紙里所繪制的東西只粗粗一看便驚到了,顫抖著道︰「內主,這……這……」
夏瑜道︰「這什麼這,怎麼,我畫的不夠詳細?」
武陽工正道︰「不是……,只是……這……這真的能行嗎?」
夏瑜挑眉道︰「你覺得我交給你的圖樣會是不能用的?你覺得我有這麼多閑情逸致耍你玩嗎?」
武陽工正急忙謝罪道︰「不……不……,在下怎敢懷疑內主,只是內主所繪之物太過讓人驚訝,在下為工數十載,從未見過……內主您說此物有時限,不知所需時日為何?」
夏瑜道︰「半年以內,我要全部完工。」
工匠瞬時瞪大了眼楮,跪了下來道︰「非在下不遠用心盡力,內主所繪制的圖樣物事,為工之人一世之中能造出一樣來,都是莫大的榮譽,但武陽工屬內不過數十名工匠,如何能在半月之中將內主您要求的物事造出來?這根本就是不肯能的啊。」
夏瑜神色不變道︰「我知道武陽官署工匠不足,所以我才會說,有什麼難處你可以提」,言畢,對身側的齊椽道,「我陪送的人員之中有多少工匠?」
在側侍奉的齊椽道︰「主陪送之中含工匠五百余人,按照主的吩咐,這次幾乎都帶了出來。」
夏瑜對齊椽道︰「播出兩百,給武陽工正,這半年你就留下來,協助武陽工正負責把那物件造出來,那物件弄出來後,其後你二人分工合作制械。」
齊椽听夏瑜的吩咐,拜而受令,道︰「謹遵我主吩咐,只是若是制械,只怕還需礦山礦石。」
夏瑜道︰「這你不用擔心」,轉頭邊上的齊丘道,「路上給你的武陽礦區圖背下來了嗎?」
侍奉在側的齊丘上前一步道︰「主,丘已經背下。」
夏瑜點頭,道︰「給你三百人,去把礦山給我標出來。」
齊丘道︰「主,三百人報礦山找出來容易,要開采只怕不易。」
夏瑜轉頭對邑司寇道︰「武陽監獄之中有多少囚犯?」
邑司寇道︰「一百五十余人。」邑司寇不敢不答,畢竟眼前的內主剛查完賬,作為掌管刑法抓捕犯人的邑司寇,自然也不會是完全干淨的。
夏瑜道︰「全部提出來,交給齊椽,然他們去開礦。」
邑司寇微微猶豫道︰「這……合適嗎?」
夏瑜一听邑司寇這話,也沒多說什麼,右手狀似隨意的搭在案幾行那堆竹簡賬冊上,道︰「我剛剛查了一下,武陽人口稀少,可監牢中卻有這麼多的犯人,難道每一個犯人的罪名都足以如牢服刑了嗎?」
這話一出,邑司寇立刻汗水直冒,道︰「在下明白,在下會即日便將犯人提出來,交由齊丘大人。」
夏瑜沒再理會冒汗的邑司寇,而是對齊丘道︰「對這些犯人,告訴他們只要他們努力干活,重刑可以減輕刑,服刑時間可以縮短,具體拿捏你與邑司寇商量,暫時我只能給你這麼多人,不過造那物事還要時間,人手不足之處,我會慢慢補給你。」
齊丘拜受道︰「丘定不負使命。」
夏瑜看著齊丘,道︰「武陽諸吏之中,只有邑司寇貪墨微過,我讓你和他商議是因為我信任你,希望你能持重公平,你也知道我是如何對付貪墨之人的,不要辜負我的信任。」
齊丘一听這話立刻想起被渮澤一劍捅穿了的止,額上立刻冷汗直冒,他本來是奴隸身份,此次夏瑜帶他出門前,已經燒了他的丹書,給了他平民的身份,此時還委以重任,齊丘很是珍惜這份看中,立時拜道︰「丘若背主,主可斬丘首級。」
此時被點名為「貪墨微過」的邑司寇自然更加不敢多說什麼,連連表態會謹遵吩咐。
夏瑜點頭,沒再多說什麼,而此時一直在旁邊看著眼前這一幕的吳豹滿是好奇,壓低聲音對身側的杞燻問道︰「主要工正造的是什麼東西啊,這麼大動干戈,又是找礦山又是撥工匠的?」
杞燻目不斜視,只有嘴唇微動,壓低聲音回答吳豹道︰「我也不清楚,好像听主與齊椽隱隱約約說過,好像叫什麼‘改造版高爐’。」
吳豹皺眉道︰「改造版高爐?那是什麼?」
杞燻道︰「我怎麼知道?你問主去啊!」
吳豹被堵得沒話說了。
夏瑜此時看著對那幾個隸監,然後兩手交叉著擋在下巴前,良久,他開口道︰「我要你們幾個辦得事情比較難做。」
幾個隸監面面相覷,最後其中一位隸監裝著膽子上前,道︰「內主有何吩咐?」
領了命令從武陽官署出來後,所有官吏都忙著自己是事情去了,尤其是那位武陽工正,最為興奮,急沖沖的返回工屬,恨不得馬上開工的樣子,而那幾個隸監卻是焦躁的未在一起,相互議論。
其中一名隸監道︰「這……這不是胡鬧嗎!」
又一名隸監道︰「是啊!從古至今就沒听說過,把地租給奴隸,讓他們交什麼……租子!這……這不是浪費糧食嗎!?」
另一名隸監附和道︰「是啊是啊,我看這位新來的內主八成是瘋了,還說什麼連續交租三年就免除奴隸就免除這些奴隸的隸籍,少了丹書給奴隸平民身份,這不是把自己的財產向外倒嗎!?這……太子能同意嗎?」
最先開口那名隸監道︰「狗!這什麼內主,根本就是來敗家的!反正我是不會听著狗屁命令的!有什麼事情還是等太子回來再說!」
有隸監猶豫道︰「這不好吧,他可是查了賬的,若是我們不听話,恐怕……」
那罵粗的隸監道︰「怕什麼!哪家封地宰屬不貪墨的,他要處置處置的過來嗎!?哼,只要我們報了團都不服他,等太子回來,能同意他這麼蠻干!?」
「這……」眾隸監紛紛猶豫,道,「這不妥吧。」在燕國內主掌政之風濃厚,尤其封君封地,大多是封主內主打理,所以眾隸監對違背內主的命令都十分猶豫。
那鼓動眾人抗命的隸監道︰「怕什麼!?諸位只怕還不知道吧?這位咱們服人太子新求取的內主,以前可是和太子是死敵,我告訴諸位」,這隸監壓低了聲音,示意眾隸監考前,道,「我可是得了孫由與國府司徒家的消息,要我們給這位新內主點顏色看看呢。」
眾隸監大吃一驚,要知道孫由乃是燕國宗正公伯厚的親孫,又是太子服人的鐵桿心月復,司徒家世代為燕國國府司徒,可謂累世貴戚,位高權重,對于這位新來的內主是什麼路數大家未必全然清楚,對孫由與司徒家,眾隸監卻是十分清楚的。
此時方才還猶豫的一名隸監道︰「若是公然違背內主命令只怕是不太合適,不若我們就回稟努力數量太多,要統計起來需要時日,先拖著,然後等太子回來回稟了太子再做計較。」
這個方案似乎頗為穩妥,眾隸監紛紛點頭稱是,同意依照此法應對。
而此時在武陽官署內,以手支額狀似閉目養神的夏瑜,「看著」外面發生的一幕幕,嘴角劃過一絲冷笑。
半個月後,武陽城內一眾隸監被以貪墨抗命之名,在武陽城內全部奴隸眼前被斬首示眾,太子新任內佐夏瑜以諸隸監首級祭告天地,宣誓正式在武陽實施租庸制度,以武陽去年產出為度,只要能夠交夠足夠的租子,剩下的產出歸奴隸所有,並且連續三年按時交租,奴隸便可取回丹書,恢復平民身份。
一時間之間,武陽城內沸騰了,原本不太相信這條命令的奴隸們,在夏瑜當眾斬首里一眾隸監並將隸監頭顱掛在城門口示眾時,總算是將信將疑,不過對于奴隸來說,總還是高興的,畢竟即使是假的,他們也沒什麼好失去的了,如果是真的,只要交出去年份的糧食,就能有剩余給自己留下,這也是不錯的。
站在城牆上,下面是一顆顆血葫蘆式的頭顱,夏瑜卻平靜的很,任由寒風凌冽吹拂衣袖,倒是跟在他身側的公子啟,此時似乎有些腿軟,微有些戰栗的想道︰這夏瑜是不是一開始就打算好了的,他的陪產太過豐厚,手下人多,武陽城這下子幾乎被他的人佔了大半的官職,幾乎是將武陽握在了掌中,哎,這也沒什麼好說的,誰讓人家陪產豐厚呢!畢竟一下子播出幾百工匠,難道還不讓人家自己委任心月復管理嗎?說到底是人家富啊!話說取個太有錢的內室也是煩惱啊。
公子啟正這麼想著,卻發覺夏瑜此時正微微偏著頭微帶笑意的看著自己。
打了個哆嗦,公子啟急忙收斂了神色,低眉垂目的一副恭恭謹謹的樣子,看的夏瑜倒是笑了,道︰「你不必如此,這幾個隸監若非抗命,我也不會如此處置,畢竟這次我來武陽,其他的都是還是次要,只有這租庸之制是重中之重,非完成不可,他們不能幫我完成,我就要委任自己人來做。」
言畢,看著身側的齊質,道︰「你听到了。」
齊質低頭道︰「主委予重任,質敢不用命。」
夏瑜道︰「我用你辦此事,是因為你老成持重,許多人都輸年輕人有銳氣,但我卻覺得,若是要改革變法,其實真正需要的是對這個制度上下都了解透徹,知道問題之所在的老人,年輕人但憑一腔熱血,有的時候卻不知理論和現實是兩回事,常常會好心辦壞了事。」
齊質听到夸贊有些激動,他已經年過四十,在這個年代已經算是高領了,早已經覺得一輩子就這樣了,卻不曾想到了老時,還有這等受賞識的機會,對夏瑜回禮道︰「主賞識之情,質必然竭忠以報。」
夏瑜笑著點頭,看著齊質領命退下去主持租庸事宜,夏瑜轉過頭來看著公子啟道︰「你剛剛是不是再想,取一個太有錢的內室也不是件好事?」
公子啟瞬時額頭冒汗。
夏瑜笑了,道︰「只怕未必是我太有錢,而是太子府太窮了吧。」夏瑜到現在還記得他去查看太子府那空空如也落滿灰塵只有皆箱子的府庫時的表情。
公子啟似乎也想起了那天夏瑜查收府庫時候的情景,擦了擦額頭的汗,道︰「那……那也是沒辦法,太子的為人就是如此——愛兵如子。府庫里所有的錢財都拿去賑濟陣亡的將士了,上至軍官,下至軍卒,家里有陣亡于沙場的,太子都會親自帶著錢財去撫慰。國府上下多少軍卒,太子府就是再有錢也經不住這樣花啊!」
若非如此,一國儲君也不會窮成這樣,就是因為太窮了,太子府上下都衣著「質樸」,透著一股「窮」氣,在一眾燕國貴族之中更顯格格不入。
夏瑜听到這話倒是漸漸收斂了笑意,他想起曾經自己的部屬,那些在齊國的部屬,他會替自己的部屬請功,會很大方的按攻賜金,但他可曾如太子服人一般關心過他的軍卒?他沒怎麼去巡過營,縱是巡查也只是關心訓練任務是否完成,他不知道他的部屬家人都是什麼樣的,住在哪里,因為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棋子,是他用來大勝仗的可消耗的npc。
夏瑜想起西郭河,想起江奪,想起……田舒,然後閉上了眼。
公子啟看著此時忽然似乎有了幾絲傷感情緒的夏瑜,小心翼翼的道︰「內佐?您沒事吧?」
夏瑜睜開眼,淡淡道︰「沒事,只是突然覺得,與服人相比,也許我不算是個好統帥。」
公子啟眨了眨眼,沒明白夏瑜話中的意思。
夏瑜的失落緊是一瞬的,處置完隸監的事情,回答官署,夏瑜馬上命令公子啟找來一百人入府,公子啟滿頭霧水小心探問夏瑜這些人的用處。
夏瑜的回答破令公子啟絕倒——夏瑜笑著回答道︰「養豬。」
還沒等公子啟質疑,夏瑜已經接著道︰「武陽地區多山地,顯然是不適合農耕發展的,不適合農耕就意味著糧食產出低,也就意味著人口稀少,貧弱交困。如果食物不足,人吃不飽的話,其實萬事都免談了,人呢,既然糧食不足,那麼我們就用其他的方法來補上,武陽地區多山地,我恰巧知道幾種適合武陽山地是桑樹品種,既可養蠶,又可喂豬。」
這番貌似正經的話讓那個公子啟沒話說,值得乖乖執行命令。
而另一側,夏瑜對吳豹吩咐道︰「派你手下的人去楚國,我們派出的商人已經到了楚國了,告訴他,我的第一個命令是想盡辦法買到稻種,運回燕國。」
吳豹應命,但似乎熱情不大,興致缺缺。
夏瑜挑眉道︰「怎麼?不高興了?」
吳豹道︰「主你答應過我要教我萬人敵。」
夏瑜笑了道︰「讓你去找稻種不算是萬人敵嗎?」
吳豹皺眉道︰「這怎麼算!?」
夏瑜也不急,慢慢悠悠的給自己倒了口酒,道︰「你知道為什麼楚國能夠與晉國爭霸百年,要知道中原諸侯幾乎都是支持晉國的,楚國以一國之力對抗中原諸侯,靠得緊緊是強兵?」
吳豹微微沉吟,他是吳國人,吳國與楚國征戰多年,更是曾經滅楚三年,吳豹是吳國人,此時吳國雖亡,但吳豹幼時還是在吳國生活一段時日,回想家中老人說過的話,道︰「楚國地大。」
夏瑜一邊很是悠閑的飲酒一邊道︰「僅僅是地大嗎?糧食不多?吳國後期,地也不謂不大?為何與楚國一打持久戰,便耗不起?」
吳豹皺眉思索,良久無言。
夏瑜道︰「楚國所種作物與他國不同,乃是水稻,產量極高,相同的地種水稻收獲的糧食能養活更多人,人多就意味著國力更強,兵力更強。所謂萬人敵,所謂沙場征戰,說到底打得便是兵馬錢糧,拼的是國力消耗,為將不可不知國力強弱。」
吳豹听得此言,默默思索,半響,跪下來向夏瑜一拜,道︰「豹,受教。」
夏瑜笑著看著吳豹,道︰「你別跪了,從今天開始,你要給我做一回老師了。」
吳豹一頭霧水。
夏瑜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道︰「為將之人,親臨沙場,武力也不能太弱了,這方面我當認你為師。」
吳豹眨了眨眼,看著夏瑜,半響才反應過來夏瑜話里的意思,然後耳尖可以的泛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更完了,用多點字數來彌補了啊。
感謝卻向琉璃地上行親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