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國。
一騎快馬軍報從邊關傳到中人城,送信的士卒幾乎是一路跌跌撞撞重進宮中,直撲道中山太子腳下,嚎啕大哭道︰「太子,我軍戰敗,全軍覆沒啊!」
正焦急在宮中等候軍報的中山太子一听到這消息,頓時呆住了,隨即一把抓住那傳信軍卒的衣襟,暴喝道︰「公子喜呢!?全軍覆沒,作統帥的公子喜呢!?」
傳信斥候嚎啕大哭,道︰「將軍,將軍,戰死了啊!萬箭穿心而死啊!」
中山太子呆住了,雙手不自覺的放開了那傳信斥候的衣襟,而就在此時,後殿有寺人踉踉蹌蹌的奔出來,同樣撲在中山太子腳下嚎哭,道︰「太子,君上去了。」
還沒從中山五萬大軍全軍覆沒統帥公子喜陣亡的消息中緩過勁兒來,隨即又得知自己的君父崩了,中山太子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然後眼前一黑,便倒下了。
身邊隨侍的一眾人直直嚇了個半死,國君崩世,太子若是再有個好歹,那中山國就要大亂了,一眾人撲上去扶住中山太子,有的哭,有的大喊傳巫醫。
此時掙扎著睜開眼的中山太子啞著嗓子從喉間擠出一句話,道︰「不……快……快抬我……抬我去見公孫啟!」最後「公孫啟」三個字簡直是用嘶吼的。
自從月余前,公孫啟僥幸從遇刺中生還後,公孫啟府中的護衛便收緊數倍,幾乎是每個三五步就有護衛把守。
得知太子親臨府上時,公孫啟正在後室的臥榻上靠著軟枕閉幕修養——他的胸口被一劍洞穿,雖然僥幸得活,但身體已經收到重創,每日用藥將養,每次喝完藥都昏昏沉沉的。
中山太子急急惶惶的趕到府上,听聞公孫啟喝了藥正在休息,竟然沒讓下人通報,直接進了寢室,見到公孫啟得到消息正要下了睡榻行禮,一把上前制止,道︰「卿不必如此,身體要緊。」
公孫啟也知道自己身體也確實經不起這樣的折騰,見太子制止也索性不再勉強,喘息著靠著軟枕,微微嘆了口氣,道︰「太子何事親臨?」
中山太子听得此問,眼圈一紅,顫聲道︰「君父,崩了。」
公孫啟瞬時沉默了,眼神一瞬間有些恍惚,良久,閉目,腦中浮現出昔日與還是當時還是太子的國君一起面對被晉國屠殺的國人的尸首,面對著被晉國奪取淪喪的國土,兩人信誓旦旦的對天起誓,必要報此國仇;記得昔日晉國內亂,齊國景公派遣使者前來意圖聯合中山肢解晉國,那是自己與已經成為繼位的國君何等興奮,認為終于迎來報仇的良機;想起昔日大破中山的中行吳的後人中行寅前來求救,國君拍案欲殺,自己如何勸解國君放下一時之恨,以國仇為先;還有永遠不可能忘卻的趙志父,這個橫空出世的人物,如果將晉國從分裂的邊緣拯救回來,如果整頓軍隊大軍開到中山國境之中,還有自己與國君面對無堅不摧的趙軍的絕望。
那一場大敗,敗與晉國,敗與趙軍,敗與趙志父,刻骨銘心,痛徹心腑。
過往煙雲在眼前一一浮現,然後,公孫啟終是一聲蒼涼苦笑,將一世君臣情誼,滿腔弱國悲愴,俱是吞咽口中,微微握緊無力的拳頭,道︰「還有呢?」
中山太子臉上現出難堪、愧疚、痛楚、憤怒種種復雜的情緒,最後咬著牙,道︰「公子喜率領五萬大軍討伐燕國,全軍覆沒,公子喜被俘。」
公孫啟猛地抬頭看向中山太子,因為動作太快牽扯傷口,又忍不住喘息起來,額頭冷汗淋灕而下,嚇得中山太子急忙上前攙扶安撫。
公孫啟喘息良久,才微微平復了情緒,靠在軟枕上,看著中山太子,臉上滿是酸澀的苦笑,道︰「太子,我記得你策立為儲君的大典上,你內父曾經廣邀天下諸侯派使節前來觀禮,可是中原諸侯無一國理睬,就連昔日與我中山有過同盟之約的齊國都未曾派使節回訪,我想你一直對此事十分介懷,是也不是?」
中山太子臉色微紅,良久,才咬著牙道︰「是,那些諸侯,他們根本看不起我們!」
公孫啟長嘆一聲,道︰「中原諸侯當然看不起我們,因為我們是北狄鮮虞部族出身,在中原諸侯眼中我們是蠻夷,與禽獸無異。」
听得此話,中山太子死死握拳,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公孫啟卻沒去注意太子的神色,而是徑自冷笑一聲,道︰「他們看不起我們又如何!當年他們何嘗不是看不起楚國,訓斥楚國為南蠻,然後呢,這麼多年過去了,楚國擅自稱王,大逆不道,可不是還好好的,仍是讓天下諸侯敬畏的大國!中原諸侯,滿口禮儀道德,可相互之間還不是相互攻伐!這天下,說到底,什麼禮儀什麼仁義都是假的,都是實力為尊,只要國力夠強,就是蠻夷,也足夠令天下側目。」
中山太子默然了,在他的印象里,精通中原禮儀典籍的公孫啟向來是溫文有禮滿是貴族風度的,現在在自己面前如此的爆發,到讓本是十分憤怒中山太子平和了幾分,道︰「我听說當年是您向君父建議效仿中原諸侯推行禮制的。」
公孫啟听得太子此問,當然知道太子的意思,淡淡一笑,道︰「是我建議的,太子以為禮制難道只是那些宣之以口的虛文嗎?不是,禮制是中制度,我建言改革我國體制,學習中原諸侯禮儀,是因為我鮮虞既然已經定居中原,農耕作息,那麼我們必須學習禮制,因為只有這套制度才能幫我們生存下來。」
中山太子默默听著公孫啟的話,最後道︰「我中山國當有治國大略,而這治國大略只怕已經盡在卿心中。」
中山太子頓了一下,然後看著公孫啟,道︰「我願以卿為眾臣之首,托以國事,而眼下困局,何以解?」
公孫啟用很是復雜的眼神看著中山太子,良久,道︰「眼下解困之法不在我中山,而在齊國。」
中山太子疑惑道︰「齊國?」
公孫啟道︰「對,齊國,其實我中山國與燕國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此次事端突然,若是我們先行遣使詢問清楚,我想兩國還不至于兵戎相見,但現在既然已經兵戎相見了,那也就不要去想前事,後悔也是無用,現在我們按兵不動,一方面謹慎防備燕國趁勝追擊,侵犯我中山國,另一方面等齊國動作。齊國與我國約定攻燕,我中山已敗,但若是齊國此時當真如約定攻打燕國,那麼燕國絕對顧不上我們,畢竟齊國才是他的死敵,兩年前他們可是抱著滅齊滅田的想法大肆攻略齊國北地,更別說現在的齊國執政和燕太子的私仇。
所以,我們不動,等齊國動,若是齊國不動,那麼我們馬上派人去向燕國求和,低頭,認錯,只要避免與燕國開戰,避免我中山兩面樹敵,不管多屈辱我們都要忍下來,效仿勾踐臥薪嘗膽。」
中山太子一邊听公孫啟的分析,眼神開始漸漸發亮,最後滿滿閃爍著野心的光芒,中山太子點頭,道︰「卿所言甚善。」
齊國,執政府。
田趙氏正在一個人對著棋盤琢磨前幾日與田襄對弈剩下的一盤殘局,一邊執子落子,一邊對那靜候回話的人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怕過後執政知道了為了此事記恨我,不過我和你想得卻是不同,若是此事不辦,我怕以後我還能不能以正室內佐的身份陪在執政身邊都未知。」
靜候田趙氏回話的人沉默不語,最後行了一個禮退了出去。
等那人退了出去,田趙氏慢慢放下手中棋子,眼中劃過一絲悵然,然後無意識的自語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隨即,仿佛意識到自己無意識的說了什麼,田趙氏苦笑了下,將手中棋子扔回棋盒,再也沒有心情去琢磨什麼殘局了。
燕國邊城。
天色昏暗,黑雲壓城,狂風四起,一道道銀白閃電不時劃破天際,眼見暴雨將至。
吳豹見此天色,對正在清點俘虜的夏瑜道︰「主,回府吧,看樣子要下暴雨了。」
夏瑜看了眼天色,覺得確實風雨將至,沒有必要冒著大雨清點俘虜,便對軍中侯奄道︰「把這些俘虜遷入室內,我不想這些奴隸還沒運回國就都病倒了。」
侯奄應了聲「諾」就去調動手下人遷移俘虜去了。
此時風勢更大,夏瑜與吳豹一行人趕在暴雨至前回了中軍府邸,而一進府,杞燻便上前來回報道︰「主,齊質送糧草來了。」
燕國國庫窮得叮當響,雖然也有送糧草來,但那糧食都腐朽的不行,又不夠數量,沒辦反,只得太子府自己掏腰包從方城運糧過來。
本來糧草短缺是軍中大忌,齊質及時押送糧草過來應該是好事,可是杞燻分明見到夏瑜此時動作一僵,臉色蒼白,眼中劃過的情緒太過復雜沉重,以至于杞燻根本分辨不出那是喜還是怒疑惑是悲傷。
然而,那一瞬間的異樣閃過的太過快速,讓杞燻懷疑自己是否眼花了,因為很快夏瑜便很一邊走進府中大堂一邊利落的月兌掉外罩的斗篷隨後遞給跟隨的侍從,道︰「齊質倒是夠快,這事情辦得不錯,當賞。對了,前段時間我對齊質說過要他把家人從齊國接過來,你知道這事兒他辦得怎麼樣了嗎?」
齊質是齊國老太師田彪的內佐配送給夏瑜的,齊質之所以願意陪侍夏瑜入燕,是以為自家雖然一直在太師府內為管事,但位子已經被大兒子繼承了,想要通過陪侍夏瑜入燕國給二兒子換個差事。不曾想入了燕國被夏瑜委以重任,幾乎做一城掌事,而在齊國的齊質的家人,因為太師內佐去世封地收歸田氏宗族,新的封主不願意用太師府舊人,把齊質的兒子都給免了差事,齊質家的日子便難過起來,兩相比較下,齊質自然想把家人兒子都接過來一起過好日子。
齊質將此事稟報了夏瑜,夏瑜也同意了,畢竟齊質現在在燕國的位置越來越重要,家人還留在齊國確實不太合適,不過這件事還後文夏瑜就接到服人的信來邊境了,夏瑜也沒顧得上再問什麼,所以夏瑜才會問吳豹,知不知道齊質到底有沒有把家人都接到燕國來。
吳豹眨了眨眼道︰「我听府里的人說,齊質把家人接到武陽去了。」
夏瑜沉默了下,然後道︰「你去讓齊質過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草重要,入庫前要核對清楚。」
吳豹應命而下,而夏瑜則是站在帥案前,閉著眼,死死的握著拳頭,然後終是深吸一口氣,緩緩撫著案幾,坐在帥座之上。
死死握拳,夏瑜向不知道是否真是存在的神靈立誓,若今日無事,那他立刻去晉國,去找服人,把服人從晉國拽回來,若今日有事,那麼是上天要他一定要完成任務,錯不在他。
作者有話要說︰檢討了下,我覺得我這幾章寫得有些問題︰
本來是個大混戰的局面,因為我個人不喜歡中山和智氏,不想多費力描寫這兩方,所以導致這里兩方的描寫很粗糙,簡略,這就直接導致這幾章結構有點失衡,節奏也有點亂,沒寫出大混戰的緊張感,反而有限想劇本一樣,十分松散。
額,現在回去改文工程量太大了,而且也怕越改越糟,所以就只能這樣了,不過後面我會注意的,不會再描寫的那麼粗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