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柏已經在公堂書案後面坐定,閉著眼楮作老僧入定狀,見年修齊進來,才終于坐正了身體,一拍驚堂木。♀
「肅靜。」
吵嚷聲漸漸止息下來。年修齊走到索海面前,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索海被點著啞穴說不出話來,又被年修齊這樣不懷好意的打量,頓時一股涼意從腳底泛上。
年修齊默然半晌,才道︰「本官再問你一次,那個車夫真的偷了你的東西?!」
剛才的鬧劇已經讓索海的謊言大白于人前,年修齊本以為他不會再強硬下去。沒想到索海把脖子一橫,瞪著年修齊使勁點了點頭。
「你!」年修齊氣結,「你撒的謊話已經被本官拆穿,你以為你一口咬定,本官就拿你沒辦法麼?我告訴你,不管車夫偷沒偷你的東西,你把人打成重傷,都是大罪過!別以為你可以月兌罪!」
嚴柏一看他還是這麼油鹽不浸,剛才明明說得好好地,怎麼出來還是這副模樣?急得在後面直擠眼,可惜年修齊背後沒長眼楮,看不見嚴大人焦急的暗示。
秦王看著年修齊繼續一路向南地朝牆上撞,無奈地吁了一口氣。
年修齊走到大堂案前面,負手昂首道︰「來人,把索海押下大獄!其他人等皆是從犯,也一並押入獄中,等候發落。」
他話音一落,大堂外面的人群立刻又開始叫罵起來,偶爾有幾棵菜梆子臭雞蛋突破侍衛的防護圈,朝年修齊飛過來。
年修齊嚇得朝秦王身邊躲,秦王無奈地護住他,揮袖將「暗器」都掃開。
「狗官,誰準你來百鳳縣作威作福的?!」
「天打雷劈的狗官!胡亂抓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年修齊抱著腦袋怒道︰「本官明明做了一件好事,憑什麼得到這種待遇?!普通的老百姓呢?!他們一定會歡欣鼓舞擁戴本官的!」
「這位年大人,果真是好大的官威呀。♀」一道有些沙啞的聲音突然從大堂外面傳來,剛剛憤而叫罵的聲音驟然止住,人群中自覺地讓開一條道給來人,還紛紛問好︰「索夫人來了。您快看看這些孩子都被人欺負成什麼樣了!」
年修齊從秦王身後探出頭來,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從外面緩步行來的那個婦人。
婦人看上去已是半老徐娘,一步一步地行來,竟然頗有幾分威嚴的氣象。士丁也敏感地察覺到此人的不同,回頭看了秦王一眼。秦王正微微皺著眉頭,望著那個婦人。
那婦人被士丁攔住,便從容站定,一彎身先向嚴柏行了一禮。
「嚴大人,老身听聞索家不成器的子弟犯了案,沖撞了新上任的知縣大人。老身一屆女流,不懂禮數,但也知道這是極大的罪過。無論大人要如何懲罰他都是應該的。」
嚴柏忙從書案後面走出來,上前將衙設趨走,虛虛一拱手道︰「索夫人言重了。沒想到此事竟然驚動了索夫人。只不過後輩們年輕沖動不懂事,不是什麼大事。索夫人不用擔心。」
年修齊抿了抿唇,看向秦王,秦王卻只是自顧自地沉思著。年修齊有些不忿,上前道︰「索夫人是麼?您說錯了。不是因為索家子弟沖撞了我,本官沒有那麼不近人情。他犯的是律法,自然當依律法懲治。索夫人放心,本官絕對會秉公辦理,絕不徇私。」
索夫人淡淡地看了年修齊一眼,卻沒有搭他的腔,只是向著嚴柏繼續道︰「官家要懲處誰,自有官家的道理,老身本不該隨意說道。只不過,前段日子索家牽頭帶領百鳳縉紳們捐錢整修路橋的工事,怕是要耽擱些時日了。對了,還有那些受饑荒的災民,嚴大人也要另行安排人手了。這件事本是索海少爺負責,如今他下了大獄,索家再無第二個人可以接替他,這是無可奈何之事,望大人明察。」
年修齊見嚴柏朝他使眼色,有些不解地道︰「到底什麼事情?這明明是公堂審案,為什麼要受犯人家屬脅迫?!」
嚴柏見他如此頑固不化,忍不住恨恨一甩衣袖,走回書案後,再也不想理會他。
索夫人這才看向年修齊︰「這位就是年大人吧?!果真是青年才俊。剛才的事,並非老身要脅迫官家,只不過這也是百鳳縣頭一樁大事,自然要先向大人稟明,以免大人不明白個中厲害。」
年修齊道︰「本官不需要明白個中厲害。來人哪,把這些犯人都給我押下去,在本官定罪之前,誰也不許探視。」說完便不再看那個索夫人,轉頭走向秦王。
那索夫人沒想到這個楞頭小子竟連一絲面子也不給她,一直從容的神情現出一絲龜裂,又很快地維持住了,高貴地昂著頭,在人群中的問好聲中慢慢向外走去。
年修齊走到秦王身邊,瞪了他一眼︰「好了,事情暫時先這樣。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說完就背著雙手朝外走去。
秦王看小書生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忍不住有些想念起從前那個在他面前束手束腳中規中矩的小家伙來。他哪來那麼大膽子頤指氣使?慣得他不輕。
想歸想,秦王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乖乖地跟在小書生身後走了過去。
誰讓他現在不是秦王,只是年知縣的幕賓呢。秦王殿下如此地安慰著自己現在不但王權喪失更是夫權喪失的生存狀態。
嚴柏見年修齊這就走了,忍不住在後面追了幾步欲叫住他︰「年大人!」
「嚴大人留步。我家大人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久留。」士丁攔住嚴柏,面無表情地道。
「可——」嚴柏還想說什麼,但見士丁雖然一身家丁裝扮,但那一身氣勢竟令他有些不寒而栗,竟不敢造次了。
嚴柏慢慢地向後退去,被他的師爺從後扶住。
「嚴大人?」
嚴柏猛一驚,忙抓住師爺的手,一齊朝後堂走去︰「退堂退堂。」
士丁見狀,便下令幾名侍衛去牢里守著那些犯人,自己帶著剩下的人追趕年修齊和秦王而去。
嚴柏走到後門處,回頭看了看這群「家丁」,面上現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神情來。
這一邊年修齊帶著秦王飛速地出了大堂,出了儀門和大門,一邊走一邊將自己的官帽摘了下來,回到侯在門外的馬車上他便開始扒自己的官袍。
秦王上前幫他把官袍月兌了下來,年修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秦王殿下的侍候,還眉毛一橫道︰「殿下說吧,到底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秦王還未開口,外面突然涌來一群不和道什麼身份的民眾,將他們的車給圍了起來。
車外吵吵嚷嚷,車夫在據理力爭,士丁幾人早已出了衙門,圍在馬車外面森嚴戒備。
年修齊和秦王相視一眼,年修齊挑開簾子去看外面的情形。
「狗官!」一人大叫一聲,突然向他沖了過來。
「你們這群狗官!該干的正事一件不干,禍害鄉里倒是很拿手!我們因為饑荒沒了地,現在你害得我們連工也做不了,就是把我們逼上絕路!」
年修齊嚇得慌忙鑽進馬車里,後退一步,不意外地被秦王攬在懷里。
「不要怕,修齊,士丁會解決的。」秦王安撫道。
年修齊呆呆地坐在秦王懷里,听著外面的叫罵吵嚷聲。士丁可以阻止那些人沖進馬車,卻不能阻止他們的叫罵。那一聲聲狗官穿透薄薄的布簾子鑽入他的耳朵里,讓他感到難堪不已,又困惑不已。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年修齊喃喃道,「殿下,我真的做的不對嗎?!為什麼每一個人都說我錯了?!外面那些人,也是那些縉紳雇來搗亂的,是不是?!他們不可能真的恨我的,為什麼要恨我呢?」
「噓,你做得沒錯,修齊。」秦王抱著他,親了親他的頭頂,「你做得當然沒錯。只是你把人心想得太簡單了。這不是壞事。不管誰恨你,你都可以堅持自己,因為你問心無愧。」
「我把人心想得簡單了?」年修齊默然半晌,「百鳳縣的百姓們難道不希望懲治這個目無王法的索海?!他今天可以打死一個車夫,明天就可以隨便打死另外一個人。百鳳縣的百姓們難道連這個道理都想不明白。」
「沒有輪到自己頭上的時候,誰會關心呢。」秦王捏著他縴細卻圓潤的手指道,「依我們這幾日的見聞,索家在百鳳的勢力太大,已經大到了百姓無法不依靠他們的地步。和切身利益有關聯的時候,沒有人會因為他打死一個車夫,因為他要欺男霸女而願意自斷生路的。」
年修齊想了半晌,外面的叫罵聲也漸漸地止歇了。他抽了抽鼻子︰「殿下說得好像也對。」
秦王不無憐愛地模了模他的臉頰,年修齊也早忘記了之前的不快,把臉貼在秦王的胸前,手也攬著秦王的脖子,靜靜地享受著尊貴的秦王殿下的安撫。
秦王想著剛才他在公堂之上的義憤填膺,意氣風發,還能耍弄一些小聰明,大概是抱著自己為民除害的正直想法,以為會受到百姓愛戴,沒想到結果卻完全事與願違,根本沒有人為他的努力叫好,反而所有人都在指責他。看他現在被打擊得毫無精神的模樣,秦王忍不住更加心疼這個努力的家伙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就是本月最後一天了,我要想拿全勤就得寫夠三萬字=0=這這這,大家為我加勒個油吧qaq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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