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勢恢宏肅穆的聖瑪利亞修道院大教堂歷經兩百多年的歲月,在當初是整個帝國最恢弘最高聳的建築,天主教東傳在帝國扎根,聖瑪利亞修道院大教堂就象征著那個天主教最為燦爛的歲月,皇室花費大量的財力物力人力修建而成的大教堂,如今卻幾乎要被人遺忘。盡管如今四面八方的高聳建築物將它包圍在其中,已經顯得不那麼顯眼了。但在至少二十年前,整個帝都還尚未有比它還高大的建築。
如今,大教堂就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在朝氣蓬勃的帝都新興建築中顯得老邁不起眼。和它的主人——院長媽媽一般,已經步入了暮年。但是院長媽媽一點也不因此而感到悲哀,她總是慈祥地笑著,告訴年輕的孩子們,別擔心,不論帝都發展成什麼樣,修道院都會在的,都會一直存在下去。只要你們心中有主,人們的心中有主,走到哪里都是教堂。
多少年了,院長媽媽的笑容好像從來都沒變過,不論修道院面臨著怎樣的困難,遭遇了怎樣的變故,她總是笑著,那溫柔和藹的笑容,帶給了後輩們的,是一種笑對人生的態度,是一種堅強、淡泊,心中永遠有光明的信仰。沒有院長媽媽,或許這老邁又礙事的大教堂,在幾十年前,就會被夷為平地。
說起來,院長媽媽究竟是什麼時候來的修道院?修道院里的修女們並不清楚,在她們的印象里,好像院長媽媽一直都在這里,和院長媽媽一輩的修女大多都已經走了,修道院太困難了,老修女們不願再呆在這里。院長媽媽今年已經七十歲了,修女們猜測,院長媽媽在修道院里至少呆了近五十年的時間。
五十年的歲月,在一個小地方從未離開過,不曾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身邊甚至連手機和電腦都沒有,在日新月異的大都市里,這樣的老人,已經完全月兌離了社會。但是院長媽媽不在乎,她只是每日念誦聖經,做早修晚課,去幼稚園看看孩子們,然後坐在修道院前的回廊中,听附近的一些老人們聚在這里發發牢騷。這樣的日子,她過了五十年。
「是什麼讓你如此的寧靜?」月光下的谷奕面容清冷,在長時間的沉默後幽幽問道。
「寧靜?不,這個詞匯不適合形容我。但是,它卻是我追求的目標。」院長媽媽的聲音听起來很平靜。
「是嗎?我卻覺得並非如此。」谷奕語氣尖銳起來。
「孩子,」院長媽媽不以為意地笑道,「想看看相冊嗎?或許有很多你想知道的東西在其中。」
院長媽媽將手中一直翻閱著的相冊推到了谷奕面前,在她翻開的那一頁上,印著一張非常古老的黑白相片。這一張照片很大,佔了整整兩頁紙,好像是整個修道院的合影留念,照片中大部分是身著修女裝的修女,還有不少是一些看起來髒兮兮的孩子,從0歲到18歲不等。底下還有燙金的文字,寫著︰「帝都聖瑪利亞修道院164期成員留念」。日期是1964年9月,正正好是五十年前的照片。
「瞧見了嗎,孩子,能分清楚其中的人嗎?」院長媽媽笑著問道。
谷奕搖了搖頭,這里面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
「孩子,你仔細看,這個女子你認識嗎?」院長媽媽用手指著一個年級大約在三十歲左右的女子問道,這個女子並未穿著修女服,衣著也不髒亂,看打扮似乎是大戶人家的女子。
谷奕鎖著眉仔細瞧,最後搖搖頭,表示自己真的不認識。
院長媽媽沒有急著告訴她,又將手指移到一個大概十八歲的男孩身上,問道︰
「這個男孩,你認識嗎?」
谷奕再次搖頭。
「那麼,這個修女,你認識嗎?」她指著一個懷中抱著一個兩三歲小女孩的年輕修女,問道。
這一次,谷奕仔細辨認之後,輕舒一口氣,問道︰
「是你嗎?」
「答對了,孩子。」院長媽媽和藹地說道。她也不收回相冊,只是語速輕緩地開始敘述起來︰
「那一年是我到達聖瑪利亞修道院的第一年,顛沛流離整整兩年的我被當時的院長媽媽收留,發願後成為了修女。當年正值晉冀魯豫一帶遭遇百年難得一遇的蝗災,無數百姓流離失所逃難到帝都求生,修道院那一年便收留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孤兒,這些孩子,都是當年遭難的孩子。
我方才第一個指的女子,名字叫做劉慧文。對,沒錯,就是後來的帝國第一位女首相。那個時期修道院也相當困難,想要救濟那麼多孤兒,沒有財力是做不到的。當時慷慨解囊資助修道院的便是劉慧文。劉慧文比我大十歲,當年我正好二十歲,而她已經三十歲了。她是一個傳奇的女子,一生未婚,奔走在慈善和女權事業中。成為首相,也是為了能夠將慈善事業和女權事業更加推廣起來。她生在沒落的貴族世家,雖說從小生活比不上那些大貴族,也算是衣食無憂,她受過良好的教育,自幼堅強果敢,敢想敢做,乃是數一數二的女中豪杰。她一介女流,憑借自己的才華和能力下海經商,帶動整個家族重新興旺起來。她三十歲那年,已經是全帝國第一的女富豪,比許多男性富豪都有財力。她應該算是我的大恩人,因為就算修道院收留我,如果沒有她,我一樣要餓死。我們是莫逆之交,她不僅是我的恩人,還是我的老師,更是我最崇拜的人。」院長媽媽說這話時,雖然語氣平靜,面容依舊和藹,但谷奕卻在她眼中看到了不一樣的光彩,顯然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女子依舊深深印在她的心中。
「第二個指的男孩,名字叫做董成。哦,這麼說你可能不明白,因為你所熟知的名字應當是董玉成。相信你該知道的,董玉成9歲的時候,有一段不可思議的經歷,這次經歷使他成為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便被送到了修道院來由我們撫養。他在修道院整整呆了9年的時間,拍照的那一年他18歲,剛剛參加完高考,已經以優異的成績被帝都國立大學錄取了。拍照的時候他已經搬出修道院了,這是他和我們唯一的一張合影。
董玉成的學費也是劉慧文出的,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劉慧文一直在接濟董玉成,幫助他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研究員成為大科學家。他們有著一個共同的理想,為了這個理想,他們在幾十年間一直在不懈地奮斗。直到一個成為大科學家,一個成為女首相,距離實現理想只有一步之遙,卻功虧一簣。」院長媽媽以極為平和地語調敘述著,往事如煙,何須再提。即便再提,也無須嗟嘆。或許這便是院長媽媽的心思吧,谷奕猜想。
「所以,你便接手了那個未能完成的理想,並將它實現到如今這一步?」谷奕冷冷地問道。
「不,你錯了,並非是我繼承了他們的理想,而是從一開始他們與我就有著極為相近的理想,我們的道路是重疊的。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先頭兵,為我看清道路,探明方向,清理障礙,我能走到如今這一步,是站在他們的肩膀上,對此,我很感激。而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他們若是在泉下有知,也會十分感激。感恩是人性的光輝,我等信奉主之輩,自不敢忘卻。主的恩賜,便是我等的光榮。」
「那麼,你教唆你女兒走上這條可怕的路,也是主的恩賜?也是人性的光輝?」谷奕用手指點了點照片中年輕的院長媽媽抱著的三歲女童,聲音愈發透寒,幾乎要凍結整個教堂。
然而院長媽媽依舊微笑著,周身似乎散發著溫暖的光芒,半點寒冷都無法侵蝕。
「我未曾讓她走上這條路,那孩子自幼天資卓絕,什麼事都瞞不過她,人性被她看得透透的。她早慧又早熟,思維時常跳月兌出時代社會之禁錮,自會跳月兌出時代社會所設定的法律道德,那孩子做事自有一套自己的原則,正因如此,她是特別的,是主的恩賜,是主的意旨,那孩子注定要成為人上之人,甚至跳月兌出人之範圍,代表主行駛救贖的權利。」
谷奕盯著她沉默了半晌,最後咬牙切齒地說出兩個字︰
「瘋子!」
院長媽媽好像沒有脾氣一般,依舊平和地說道︰
「古之聖者,何人不是出格之人?若是平庸之輩,又怎可推動人類社會的發展?被國家制定的法律禁錮,被社會制定的道德約束,又何以改變人類的現狀?耶穌傳教被視為大逆不道,被羅馬帝國本丟比拉多總督釘死在十字架上,但是耶穌是錯的嗎?主是錯的嗎?還是說是世人愚昧,是世人錯了?孩子,紅塵世人皆愚昧,不理解主的苦心。但沒有關系,主是寬容的,主是博愛的,主總會去解救世人,那就是主的救贖。」
谷奕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平復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緒,然後說道︰
「我不和你說這些,我來這里,是要問你一聲,你把雙魚玉佩藏到哪里去了?」
院長媽媽笑而不答。
「王宥琪!」谷奕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猛然站起身,怒道。
「呵呵,已經很久很久沒人這麼喊我了。」院長媽媽忽然笑出聲道,「這讓我想起了不少往事,不少故人。他們已然先我一步去了,在地獄里掙扎受難,而我自然也不會上天堂,主不會收留我這骯髒的靈魂,我自甘下地獄,當然那也願能在地獄中見到老朋友,聊聊往事。」
「你是不準備說了是吧。」谷奕沉聲問道。
院長媽媽依舊自顧自地說著︰
「杜瑟那孩子與我的關系,這輩子沒多少人知道。就連修道院的前輩們也不知道,她們以為那孩子是我逃難途中撿的。也虧得劉龍能幫我偽造新的身份,否則也不知我能否留在這里這麼長時間。你一定想問,那個自稱上帝的瘋子究竟是誰,是杜瑟,還是我。沒錯,這是個好問題,沒有我就沒有杜瑟,沒有杜瑟自然就沒有上帝瘋子,所以自然,上帝瘋子非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就像是聖父與聖靈的關系,我們是不同的位格,卻是同一個神。」
「不明白你究竟在說什麼,請你回答我,你把雙魚玉佩藏到哪里去了?我告訴你,你們的計劃是不可能成功的,就在現在你們花費十幾年建造的地下實驗中心已經被我們的人佔領了,你就不要再東拉西扯,快把雙魚玉佩在哪兒告訴我。」谷奕一把抓住她的衣襟,逼問道。
「孩子,你何必那麼心急火燎,你所說的話如此的漏洞百出,就別用來哄騙聖明的主了。既然實驗室已被你們佔領,你又何必如此著急地要找到雙魚玉佩?另外,孩子,你來這里不只是為了找雙魚玉佩吧,是不是還想找一個人。」
谷奕一愣,放開手,然後說道︰
「果然,肖晴在你這里是吧。」
「可笑啊孩子,真是可笑,我說世人愚昧你還不信,你要找的人和物,早在二十分鐘前就與你擦肩而過,為何你不自知,卻在這與我糾纏。」
谷奕大驚,回想片刻,立刻想起方才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那個身著傳統華服,手拎手袋的小修女,那個人,是肖晴!
谷奕不再糾纏,立刻沖出了教堂,向修道院外跑去,院長媽媽瞧著她跑出去的背影,眯了眯雙眼,邁開步子,向著教堂內部快速走去。
然而她沒能注意到的是,就在教堂旁一處隱蔽的陰影中,剛剛跑出去的「谷奕」正站在那里,只見她一把拉下自己臉上的偽裝,露出了宗未凰那張冷峻的俏臉。然後她取出一個入耳式隱藏對講機,戴在耳中,悄聲說道︰
「谷奕,是我。剛剛套話成功了,王宥琪確實哄騙肖晴帶著雙魚玉佩去了‘出雲劍’,現在她們以為你正在匆匆趕去‘出雲劍’……是的,我無法判斷真的雙魚玉佩在肖晴的手上還是在王宥琪手上,不過我在王宥琪身上悄悄放了追蹤器,我這就跟著她,教堂之中應該有著直通‘出雲劍’的地下捷徑……好的,你也要小心。」
對完話,宗未凰丟掉了手中的化妝面具,從陰影中走出來,重新潛入了教堂之內,跟隨著手中不斷閃爍的追蹤器地圖,快步沒入了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馬上還有一章,結尾真是越寫越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