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神級鑒賞大師 61第九章 心魔

作者 ︰ 時鏡

《貧女》秦韜玉

蓬門未識綺羅香,擬托良媒益自傷。

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

敢將十指夸偏巧,不把雙眉斗畫長。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誰是那為他人作了嫁衣裳的人呢?

唐時眼神有些幽怨,只是在看向藺天的時候,便帶著幾分古怪了——

托山印是很厲害不錯,可是敵不過唐時這一招絕的!

青山巨大,便在唐時的頭頂延伸,甚至很快,這巨大的陰影便已經直接覆蓋了小自在天上空,沉悶而壓抑,從心底讓人恐慌起來。

唐時提筆,純黑色的墨跡隨著他抬手的動作,便在半空之中暈染開了,他身周,立刻便有無數的水墨飄蕩起來,像是天際最輕的一片雲,像是水里最柔的一抹漣漪,是唐時心頭——最深的殺機!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他最喜歡其中一個「裳」字了,只因為洗墨閣有畫裳儀式。

畫裳畫裳,為何人畫裳呢?

唐時提筆輕點,便在自己頭頂那迅速壓過來的青山底部,寫下這麼一個「裳」字,墨跡烏黑,唐時左手一拍,便一掌印在了方才自己寫下的「裳」字上,接著那墨跡像是忽然之間散落在水中一樣,便向著整座山的地步暈染而去,速度極快,像是輻射開了的光線,隨著唐時手掌連拍,暈染速度更快,只一眨眼便已經覆蓋了整個山底。

青山的底部,一個大大的「裳」字!

藺天根本不知道唐時是要干什麼,只覺得唐時這筆有古怪,方才寫出兩個字來,一個唐時便成為了三個,如今寫出這東西來,又是要干什麼?

不知道,所以他不怕!

在他施展自己的術法之前,干掉他便成了。

強者的思維都是很簡單粗暴的,只是他沒有想到,還有唐時的思維更加簡單粗暴!

管你是多強大的靈器法寶甚至是靈術,只要在我面前施展,只要被我看上了,那都是老子的!

為他人作嫁衣裳,藺天,辛辛苦苦化作了人鵬之體,動用了傳承之力,便是為了使出這托山印來,可依舊是白瞎!不見貧女日日金線過手,做的全是別人的嫁衣——

在這一個「裳」字帶著墨氣涌入那青山之中的時候,唐時便已經將自己的法訣拍了進去,這個時候他忽然便感覺到一種相當陌生的力量,從自己寫下的那個字上傳過來。

其實寫字完全是隨心所欲,只要是他看中了的字,在寫字的時候將由蟲二寶鑒修煉出來的靈力注入字當中,便有風月神筆和蟲二寶鑒的雙重力量作用于這一個字,這個時候感覺起來,這兩樣東西更像是兩種特殊的法寶,能在他施展術法的時候起到增幅的作用。

只可惜現在手中沒有三株木心,如果用三株木心來制作筆,一定能夠有相當驚人的效果。

畢竟是增幅啊……

唐時一不小心又想到了殷姜,只是殷姜此刻還在海面以下,一個眾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戰斗進行到了關鍵的時刻,身體之中那種陌生的力量越來越強,唐時卻並非是沒有任何準備的,他這抬頭,看著前面的藺天,便輕輕地說了一句「傻子」。

藺天忽然之間大駭,力量從他身體之中迅速地流逝——不,流逝的不是力量,是他跟托山印的聯系!這是一個高級靈術,他施展這個靈術花費了大力氣,一般來說在靈術並沒有完成並且沒有發出去的時候,靈術便還是修士可以掌控的,可是這個靈術不過是剛剛完成,還沒來得及施展出去,針對著唐時,現在卻已經與藺天失去了聯系!

這種事,怎麼可能?

藺天駭然極了,可是唐時唇邊的笑容卻越來越大。

于是整個戰場上最詭異的一幕就已經發生了,之間唐時高高地抬起自己的手來,雙手托著山的地步,卻道︰「拿山壓我,這被山砸的滋味,你來嘗嘗!」

你來嘗嘗!

藺天臉色陰晴不定,「妖術!」

唐時已經沒心情再說什麼「妖術你媽」了,跟藺天這樣的執拗人說話真是太過浪費表情。

此刻,唐時便是直接通過「為他人作嫁衣裳」這一句,將托山印的執掌權奪了過來,這個時機算計得特別好,正是在這托山印向著他壓下來,並且已經完成了的狀態下——這種情況下,便像是敵人打了一顆炮彈過來,這炮彈眼看著便要到人的身上了,卻被人一把握住,完全被對方控制住了。

這個時候,唐時手中托住的,便是這一座山。

力拔山兮氣蓋世——

舉起這一座山,根本不費任何力氣,因為他現在是這個靈術的掌控者,之前的局面立刻便倒轉了回來。

山,重山!

巨大的山巒被唐時托著,並不像是之前被藺天托著那麼費力一樣,唐時將這山在手中掂了惦,眾人便見得一座巨大的影子在頭頂上晃了晃,這場面未免太過駭人听聞,那山在唐時的手中,便像是積木玩具一樣輕飄飄的。

「喂,你剛才不是唬人嗎?這山哪里有多重?看你還背不起來,當著是你太老了,需要補補腎……」

唐時毫不客氣地開了嘲諷。

藺天直接噴了一口血出來,他瘋狂地打著手訣,喊道︰「吾山歸!」

這是要奪回這一座山的控制權,唐時只感覺到山外有一股力量一直在游移之中,似乎想要鑽進來,與他較量一番,只是從那一個已經開始模糊了的「裳」字上卻開始有一道白蒙蒙的光散發出來,將整座山籠罩,于是青山白光交錯在一起,給人一種曼妙的婉約感,然而這山給人的感覺,卻更加可怖了。

這白蒙蒙的光,阻擋了藺天發出的靈力,讓它們無功而返,奪不回的控制權!

「吾山歸!吾山歸——吾山——歸——」

「歸你個大頭鬼啊!」

唐時听得煩,只覺得這人想死復讀機一樣一直重復這一句,還一聲比一聲慘烈,當即便罵出了聲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殺豬呢!」

藺天「噗」地又吐出一口鮮血來,不是內傷,是被唐時氣得,這人的這一張嘴,真是賤得想讓人拿東西給他塞上!

其實平時還好,只要一開始打架,唐時這本性便開始暴露,嘲諷技能大開是肯定的,每句話都能讓人吐血出來。

下面僧人和妖修,根本沒見過這樣打架的,一時之間都目瞪口呆起來。

「你欺人太甚!」藺天大怒。

唐時白眼一翻︰「老子欺的是鳥人!」

眾人︰「……」

真的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唐時嘴上犯賤,卻並沒有真的不將這藺天放在眼底,他抿著嘴唇,心想著這藺天方才的行為,又看了一眼這托山印下面那開始迅速暗淡的「裳」字,便知道現在自己必須將這一切了結了。

遲則生變!

「你想要這托山印,今日我便發發慈悲,將它還給你——鵬王,接好了!」

在藺天駭然的目光之中,唐時玩笑一般輕輕地將手上的巨大山巒一拋,青山傾倒,便有四萬八千丈影橫斜海上,遮雲蔽日,這山落下的速度看似很慢,但因為其龐大,落在了藺天的眼中,便成為一種巨大的恐懼!

一座山,向著一個人砸下來,沉重而凝滯,讓人為之窒息!

藺天雙翅一展,便要向著一旁逃開,只是他在半空之中,即便是逃,也晚了!

這一座由他親手制造出來的托山印,便這樣重重地砸到了他的身上,將他整個人擊落。

人在這山前,便像是螻蟻與泰山!

轟然墜落,而後這一座山地砸在了小自在天二重天的最北面,整個廣場一陣搖動,所有人站立不穩,甚至東倒西歪起來,而後便有「 擦」一聲巨響,整個廣場的最北面便有了一道巨大的裂縫,一個角便這樣隨著那巨大的山巒墜落,掉進了海里,濺起巨大的白色浪花,整個大海都在一片轟鳴之中,不曾平靜……

這唐時,一出手,便直接毀了半個二重天!

僧人們震駭之中,卻是連連低聲呢喃著「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這一座山影,卻在墜海的一瞬間消失了,這畢竟只是靈術,而非是真正的山。

唐時的臉色其實已經蒼白到完全沒有血色了,身體之中的靈力特已經被方才那一個「嫁衣之術」抽取得差不多了,如今還能站在這半空之中,完全是憑借著內心之中那種堅定的裝逼志氣——說得更好听一點,要強而已。

天生不肯示弱的,便是他這種賤骨頭了。

藺天被砸落在廣場的邊緣,肉身已經變成了一灘肉泥,看上去血腥至極。

然而此刻那青山的巨影消退了,整個小自在天重見光明,便忽然生出一種劫後余生的喜悅來。

只是藺天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結束!

這一場突襲,策劃了這麼久,妖族沉寂成千上萬年,便要一輩子沉寂下去嗎?不甘!他不甘!

凶厲的氣息,立刻便向著他整個人圍攏了。

元嬰期的修士,便是已經經過了金丹化嬰的,識海之中盤坐著一個小人,在肉身毀滅的時候便直接從藺天的頭頂鑽了出來。

這一個渾身上下都在閃光的小人,便直接展翅想要飛走。

此刻沒有了肉身,實力大減,唐時若有方才的實力,只要這一瞬間便能夠直接斬殺此人。

可是唐時現在已經力不從心,他向著藺天這元嬰御空而來,對方的速度卻更快,單純依靠元嬰飛行的大鵬,其速度豈是唐時所能媲美?

那藺天雙眼早就已經被染紅,這個時候感覺出唐時的虛弱來,便向著下面所有因為方才認真觀戰而忘記了進攻的妖族們喊道︰「殺!殺!殺光!」

天隼浮島的妖修,向來都是團結的,在看到金翅大鵬藺天竟然都已經損失了肉身之後,便覺得憤怒了,妖修的肉身便是他們的本體,本來就比人類修士更強悍。妖修的實力之所以能夠相比于同階的人人類修士更勝一籌,便是因為他們有這樣的本體,並且因為本體,有各種各樣的天賦技能,毀滅一名妖修的本體,便是向著所有的妖修宣戰!

他們不容許這樣的失敗!

殺,殺,殺,殺光!

他們無法對付唐時,便只能將一切宣泄到前面與他們對戰的僧人們身上。

方才才停歇的戰況,剎那間便慘烈了起來。

眼看著那元嬰開始逃離自己的視線,之前那沒死的孔翎也上來將那藺天歸入懷中,唐時才是最不甘心的,如何能夠功虧一簣?

他咬牙,已經殺紅眼,即便拼個玉石俱焚,也不想放過了這殺掉元嬰期修士的機會,被戰斗點燃了靈魂的人,是不會去顧及後果的。

現在的孔翎也沒有之前那麼強悍,只要唐時——

他從來沒有想過,竟然還有在這種情況下使用「春風吹又生」的一次。

在自己身體力量即將枯竭的時候,使用「春風吹又生」無疑是一種自殘,而唐時更是深得其中真味。

最高境界的自殘,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所以現在唐時的體內——燃起無盡的野火!

野火燒不盡,便是要將自己身體之中的所有靈力全部燃盡,才能真正發揮出春風吹又生的本事來吧?

蟲二寶鑒其實是想象力的產物,這東西怎麼用,全看唐時自己的領悟力。

上一次迸發出無盡的靈力,是因為他那個時候便在靈力枯竭的狀態,將自己最大的潛力壓榨出來,現在也是如此,強敵在前,容不得唐時猶豫!

他咬緊牙關,帶著一臉的獰笑,凌空向著孔翎與藺天走去。

孔翎看著他強撐的模樣,沒忍住冷笑了一聲,「油盡燈枯,不知死活的蠢貨!」

她素手一抬,那一把七彩羽扇再次出現在手中,便有七彩的焚風向著唐時扇過去。

只是下一刻,她臉色便已經變了。

唐時臉上的笑容簡直是堪稱妖魔了,現在他也確實在一種妖魔的狀態之中,七彩焚風算是什麼?他身體之中燃燒的野火,炙烤著他剛剛凝聚起來的金丹。

那金丹之上的紫色丹紋,便在這樣的炙烤之中越來越深,唐時覺得自己最厲害的不是一身金丹期的修為,也不是層出不窮的百變靈術,也不是左手蟲二寶鑒右手風月神筆的金手指,而是——自虐自殘的狠勁兒!

要殺人,先殺己!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不是好歹還賺了個兩百嗎?

只這兩百,值了!

干了這一票,再睡他個天昏地暗山崩海裂!

唐時仰天長嘯一聲,風流雲動,戰意直沖霄漢!

他化作了一道光,向著孔翎而去,「藺天給我,你滾!」

一句話,藺天死,孔翎活——唐時此刻的狀態很可怕,身體之中靈力暴漲,整個人像是瘋子一樣。

戰斗,也是很有趣的事情呢。

不賭上生死,何必說它是戰斗呢?

唐時眼神明亮又凶狠,便看向了孔翎——元嬰期的孔翎,在觸到這樣的眼神的時候,便知道今日自己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她看了被自己抱在懷中的藺天一眼,掙扎而游移。

生死面前,要怎樣抉擇?

若是在以前,孔翎絕對會拋開自己懷中的人,不論是誰,都沒有資格讓她孔翎為之付出生命!可是她此刻護著的人,是藺天。

藺天沒動,孔翎也很久沒動。

之前是非的一擊,已經在她身體之中種下了伏魔佛力,這與她本身修煉的心法是相沖的,所以現在的孔翎,能夠凝聚出來的靈力少之又少,只是……

要放開嗎?

如何……能夠放開……

如何,能夠放開?!

孔翎豁然抬眼,直視唐時,只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來︰「做夢!」

唐時的速度沒有絲毫的減弱,不管是孔翎還是藺天,或者是下面的殺局,都對他沒有任何的影響,他只是想要——殺掉藺天而已!

單手成爪,在向前的時候便已經握住了一把劍,這一把劍的劍柄與他的手掌相接觸時候,唐時的氣勢再次攀升,他之身,便化作了劍!

一劍,斬樓蘭!

長劍凝聚出一道光,無數的光點從從四面八方涌過來,讓他手中這一把光劍,耀目不可逼視!

遙想當年,他還剛剛到東山天海山,成為菜園弟子的時候,便在飯堂外面看過那樣的一幕。築基期的小北師叔凝聚出來的那一道劍氣,當時的他以為那是毀天滅地之威,可是如今的唐時已經到了金丹期,築基期在自己的眼中,又算得了什麼?

胸中激蕩著的,便是那一覽眾山小的好奇,只是殺意從未消減。

他長劍刺天,便站在孔翎身前一丈處,抬手,落劍!

巨大的光劍劈在了孔翎的身上,孔翎卻將藺天抱緊了,不肯松手。

藺天眼底都要流出淚,卻嘶啞地喊了一聲——「孔翎……」

他們是天隼浮島的雙王,以往說什麼愛戀是假,雙修是假,都是各走各的路,如今她卻要願意自己殞身,而不放開自己……

藺天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噗」地一口鮮血吐出來,孔翎雙手護住了那已經脆弱了不少的元嬰,死死地盯住唐時,只是在這一刻,她懷中的元嬰卻劇烈地抖動了起來,一陣恐怖的波動,想開始散發出來。

元嬰期修士沒了肉身不會真正地死,還有元嬰,可是元嬰沒了,便是真正地消散于這個天地之間了。

而元嬰期修士,最可怕的一個技能,應當是——自爆!

而唐時,這個時候第一劍出去,卻橫劍一指,隔著這空中的一丈距離,劍尖指著唇邊掛血的孔翎。

「天隼浮島,總出情種嗎?」

孔翎只慘笑一聲︰「沒人願意當情種。」

只是情之所至,無法自拔罷了。

她曾以為自己修的是無情道,最後卻成了極情道……

時也,命也。

唐時的手指修長而漂亮,那平日里看著普通的眼楮,這個時候已經才渲染了戰意,變得明亮,減去平日那尋常之色,有幾分意氣風發的味道,他唇角一彎,手腕跟著輕輕一轉,那略顯得修狹的斬樓蘭長劍便挽了個劍花,回手收到了他手邊來。

看也不看一眼,像是厭惡了一樣,唐時便轉身。

他像是巨大的、從天外來的一塊天石,帶著猛烈的氣勁從天際落下,無數的氣流環繞著他的身體,恍如神祇。

「砰」地一聲,唐時砸在了地面上,身體之中因為「春風吹又生」而來的靈力卻依舊在他經脈里肆虐,他又開始在刀尖上跳舞了。

體內靈力太多,不找個地方宣泄了,一會兒死的便是自己了。

上面孔翎與藺天都沒有想到唐時竟然直接放棄了他們,下去了。

她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唐時是想要干什麼。

此刻終究還是在小自在天跟天隼浮島的戰場上,下面是血流成河,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種瘋狂的殺戮之中。

和尚們的僧袍已經不再干淨,血污之下,卻更見慘烈。

妖修們之前得了藺天的指示,這個時候便往瘋了殺人,若是這樣繼續下去,便是兩敗俱傷的結局。

藺天之前想要自爆,唐時也不是蠢人,與其浪費時間跟藺天的自爆較量,還不如先下來解決了這下面的事情。

唐時不想殺藺天嗎?不見得。

他想殺這人到了極點了,可是殺不得!

藺天是個元嬰後期,若是此刻自爆,本來就已經只剩下一半的二重天還能剩下多少就很難說了。

真不知道自己若是真的逼迫藺天自爆了,是非改天會不會掐死自己。

他覺得自己像是被火烤著的氣球,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因為膨脹而炸裂,在他落下的時候,手一撐地,便有無數蛛網一樣的裂紋從他腳下延伸開去,整個廣場的地板碎了一大片。

唐時看不到人,只能看到血,無盡的殺戮,無盡的鮮血,永無止境,也無休無止一般。

他還有第三首詩——《夜上受降城聞笛》。

這興許是一首自己不怎麼喜歡,可是特別適合此刻這種戰況的詩,幾乎是為他量身打造了。

長劍消失,右手起筆,筆墨虛影第三次出現,可是已經無人敢小視這一個手段了。

殺戮還在繼續,鮮血從廣場的邊緣落下,又落下了山,甚至直接落到海中。

這一座半空之中的二重天,已經殘缺不全,已經沾染滿了鮮血,人間地獄!

無數的僧人為守護這一片二重天而血灑長空,也有無數的妖修,為了這不知所謂的戰爭,而葬身此地!

天隼浮島的妖修,死在了小自在天的地界上,便不覺得諷刺嗎?

那詩詞的意境,已經悄然降臨,唐時眼中,一片平靜的深沉與憂郁。

「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昔日世外桃源,今日人間地獄,回樂峰前,沙白如雪,那降城外有萬丈的悲聲。連天累月的戰斗,磨鈍了手中的長槍,讓戰士腰間的寶刀也卷了刃。

月上中天,太陽也要落下了。

唐時便在這模糊的吟誦之中,抬頭望,迷幻之景,卻從他的手邊拓展開去了。

他畫的是峰前沙雪,他畫的是城外霜月,他畫的是長槍寶刀,他畫的是戰意崢嶸!他畫江山似水墨,他畫塞外似江南……

便這樣輕輕地一閉眼,萬里江山盡落在筆下。

凌空而起的,是他一筆一劃落下的墨跡,映入眾人眼中的,是那忽然寫意了的美麗山河……

此詩,乃是于夜,于城上,听見了笛聲,才觸發了情懷,如今一切都有了,怎能沒有笛聲呢?

筆尖在蟲二寶鑒這詩題上一點,便是「聞笛」二字。

這一刻,出來的是笛聲,是一種堪稱是輕快的調子,然而伴隨著唐時筆鋒一轉,將那灰色的骷髏,褐色的沙場,紅色的鮮血,一一畫上的時候,一切便已經改變了。

笛聲幽咽,穿透了堅厚的城牆,穿透了冰冷的盔甲,穿透了暗夜的長風,穿透了詩人,蒼涼的心!

蘆管聲聲,卻不知它從何而來,于是無盡的悲涼從胸中奔涌而出。

何處來的殺戮?何處來的屠刀?

爭戰已失敗,無數人埋骨他鄉,不得歸。

這一張畫卷很長,每一筆都是唐時靈力的極致,也是他領悟的極致。

這是他少有的慈悲,少見的溫柔情懷。

唐時不喜歡慈悲,也不希望自己是個慈悲的人,便讓他,將慈悲在此刻畫盡,用他一個淋灕盡致!

提筆,落字!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

蘆管笛聲,余韻漸歇,妖族的屠刀,放下了,僧人們的屠刀,放下了。

所有人抬頭,看著那悲傷的山河畫卷,天邊城牆孤高,遠處霜月白沙,便是那詩中所言「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天隼浮島既敗,又何苦將無數的生靈葬送?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

何必死在小自在天呢?天隼浮島才是他們的「鄉」……

唐時的筆,遙遙地勾了出一道墨色,便將眾人的視線牽引著走,所有的妖修像是被什麼蠱惑了一般。

那執著墨筆的人,唇邊掛著幾分悲憫的笑,這笑一向是令他們厭惡的,可是此刻又覺得無法抗拒。那是男人的溫柔鄉,女人的醉夢場……

唐時抬手,寬大的袖袍劃過一道弧線,便鼓了風,而後修長的手指一轉,便將那墨筆抬起,向著遠方一擲,那墨筆的筆尖帶著悠遠的墨韻,便一路向北,拉出一道縴細的墨痕,像是歸流的江水,又像是牽引著的絲線。

那筆不一會兒便看不見了,像是飄搖著的小船,消失在雲霧里。

一道墨線,從這廣場空中已經開始了消散的水墨畫上,向著遠方,向著那海霧深處的天隼浮島,幽幽地落下了那靜止符一樣的余音……

盡頭,天隼浮島。

屬于他們的地方。

原本洶涌的戰意,忽然全部褪盡了,不僅是妖修,便是佛修,也覺得疲憊了。

這一場突然的戰爭,持續不到一天,便已經令整個小自在天死傷無數,便是來攻打的妖修,也損傷巨大。

放下了手中的兵器,收起了漫射的靈訣,回歸了自己無害的本體。

藺天與孔翎,便忽然感覺到了那種無力。

這一仗,徹徹底底地敗了。

目光轉向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戰場最邊緣的唐時,他看上去似乎有些虛弱,一向是冰冷的眼神之中,余溫卻還沒有散去,便用那種堪稱是溫柔的目光看著這一片流血的戰場,看著所有人退開,看著他們罷手,看著這一場戰爭,在那逐漸消弭的墨韻之中結束。

唐時的身前,那一副之前出現的水墨畫,原本便是由靈力將墨跡凝聚在空中的,此刻那微冷的海風一吹,便飄飄搖搖如煙雲一樣,散了,遠了,沒了……

這些飄搖著的墨氣,從他的身邊流過,從他的眼前流過,從他的心間流過,便刻成了一首亙古的詩,永不腐朽。

所有人退開,潮水一樣散去,將站在最中間的唐時露了出來,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卻沒有滿身的孤獨。

孤獨是留給孤獨者的,而他是一個人。

他習慣了一個人,卻還不知道孤獨是什麼。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孤獨,不知道什麼是孤獨的孤獨。

唐時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卻還沒有倒下。

春風吹又生的後遺癥總是讓他無比厭惡的,上一次把自己搞了個半死,這個時候如果在所有人的面前倒下了,那才是丟臉丟大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自己啊……

唐時唇邊掛了一分嘲諷,吐出了一口氣,卻幾乎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當——」

鐘鼓樓上,那龐大的青銅巨鐘,忽然敲響!

清明的鐘聲,像是要將這廣場之上的血腥氣息完全滌蕩開一般。

塔樓的頂端,金光閃爍,而後伴隨著音波,有了無數的波紋,便以巨鐘為中心,遠遠地流出了小自在天,蕩出這一片大海。

這聲音太長,太久,也太響,唐時腦子里一片嗡鳴,不知所以,他幾乎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將歸何方,只有這鐘聲,這悠遠又堪稱是宏偉的鐘聲!

這一刻,像是晨鐘暮鼓,看盡潮起潮落……

二重天之上,還有第三重天,此刻一道丈寬的階梯,忽然從天王殿前出現了,遠遠地,連接著二三重天。

三重天大開,必有鐘鳴。

金光蔓延了一片,三重天的位置,便有一座高高的殿堂,那似白玉所成的廣場,蔓延無邊,聖境一般,梵音在三重天開的時候響起了,所有人抬頭看去。

之前要退走的妖修,這時候全部停止,嚴陣以待,孔翎擦干自己唇邊的鮮血,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

小自在天,要撕毀盟約嗎?

孔翎咬牙,便向著那空無一人的三重天喊道︰「你們要撕毀盟約嗎?!」

小自在天與天隼浮島之間的爭斗,不得有出竅期以上修士插手,更何況這一次他們這邊出手的只有兩個元嬰期,而小自在天卻有一個慧定禪師出手。

若是小自在天三重天的禪師們這個時候出手,便有趁人之危之嫌,更何況他們是三重天呢?

——盟約便是這樣的,他們不能破掉這樣的盟約!

至于這盟約到底為什麼這樣定,其實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除了此刻緩緩從三重天上走到台階中間的枯心禪師。

「吾小自在天不曾撕毀盟約,大戰既止,諸位天隼浮島的施主,便走了吧。」

這蒼老的聲音,有一種說不出的蒼涼,像是已經刻到了他的骨頭里。

這出現的僧人,看上去老邁無比,甚至枯瘦無比。

下面是非在看到這枯心禪師出現的時候,卻忽然之間全身一震,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議的場面一樣?

已經很少有人能夠讓是非震驚了……

現在……

枯心禪師乃是大乘期的修士,怎麼可能變成這樣?

他瘦得像是只有一副骨架,便像是此刻是非的右手一樣,森森白骨……

是非的眼底,忽然就涌出淚來,小自在天苦守多年,換來的卻是天隼浮島的背信棄義,撕毀盟約?又是何人撕毀盟約?

是非忽然什麼也不想再去想了,他幾乎是用麻木的目光看著枯心。

枯心禪師的大紅色袈裟一拂,便將二重天上所有的妖修掃蕩開去,全部到那無盡的茫茫大海之中,所有人退開,于是整個廣場上,忽然就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小自在天的僧人們。

天王殿的大門,緊那羅殿的大門,戒律堂的大門,大雄寶殿的殿門……通通地打開了……

無數堆積的尸體,無數橫流的鮮血,無數殘缺的肢體……

修羅地獄,卻滿滿地覆蓋著漂亮的暖陽,那陽光溫暖,落在唐時的身上,卻暖不了他的心。

他眼底最後的慈悲散盡,于是徒留了一種疲憊的冰冷,那目光,從無盡的台階上,落到了那枯瘦的僧人身上。

直覺告訴他,這和尚有些不對勁,可是又說不出到底是哪里。

看到這個和尚的第一眼,很像是他看到殷姜的第一眼。

為什麼小自在天跟天隼浮島之間有這麼古怪的盟約?

本來就是不相同的道,像是魔修與道修之間爭斗不止一樣,佛修與妖修之間憑什麼和平共處?妖族天性好斗,佛修天性平和,根本就是走不到一起的路線,何時能夠這樣平和共處?只因為那些遙遠的淵源和傳說嗎?

唐時不信。

他是一個以利益論為上的人。

在小自在天即將傾覆的時候,這三重天之中小自在天的上師們,卻還穩坐不動?等到大戰結束了再出來將所有的妖修送走,甚至不傷其性命。

唐時才真是想吐出一口血來,他周身那凌遲一樣的痛苦又上來了,想到被自己毀去了元嬰卻還沒來得及搞死的藺天,心里頓時又是一片的陰郁。

小自在天啊……看不透的地方……

這之中的玄機,畢竟不是現在的唐時能夠窺破的。

他能做的,不過是一個人,站在這最血腥的廣場最中間,看著那些妖修被這和尚送走了,空余滿地血腥。

在旁人的眼中,唐時是一個英雄,也是一個魔神。

只是很那方才閃現的溫柔,卻又讓人覺得眼前這個唐時才是錯覺。

很多人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那時度小和尚忽然變成了這個人,並且在戰場上忽然光華閃耀。

只是這種不知道,不會妨礙他們用那種劫後余生的友善目光看著唐時。

可唐時,看著枯心禪師。

枯心禪師卻一抬手,方才落入海底的二重天的碎石和地板,忽然就全部上來了,並且拼湊到原來的地方,于是這廣場上一南一北,一邊白,一邊紅。

一面是碧落,一面是黃泉。

枯心禪師似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便喚道︰「是非。」

是非知道枯心禪師為什麼叫自己,那無數層台階中間,有一個小平台,便是此刻枯心禪師站著的地方,枯心禪師無法從那里下來,只能他走過去。

是非重新回到了金丹期,只是這一枚金丹不同于以往,它是黑紅著的。

一步一步,所有人看著是非上去了,便整個廣場上安靜極了。

「你可知錯?」枯心禪師那看破紅塵的眼注視著他,一名年輕的僧人,便像是注視著當年的枯葉師弟。

看不破這紅塵的人,太多。

是非卻跪下來,閉了眼,在苦心禪師身前一拜,「弟子知錯,卻看不破。」

「你還不肯說——何物是你心魔?!」

執迷不悟,為何要執迷不悟?小自在天已到如此危境,此子——

苦心禪師抬手,便要一掌落到是非的頭頂,他是怒其不爭,又想起當年的枯葉來,卻覺得一切都是無用的,當下手上的氣勢便弱了——

然而便是在這一剎,一道清朗的聲音起來了︰「上師且慢。」

枯心禪師停手,目光從是非那已經沒了血肉的右手枯骨上移開,便看向了廣場正中央的人。

那道袍上染著血的一名年輕人。

唐時搖搖晃晃地邁開了腳步,像是累極了,他每一步都踏著刀尖,只是臉上的笑卻前所未有地諷刺和燦爛。

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階,方才握過筆的手指上,低落了鮮血,從台階一路往上,便站在了平台之上,讓眾人仰視。

唐時脊背挺直,便在是非的背後一丈遠的地方站定了,冷風吹過他的袍角,有幾縷血腥的味道,他聲音平靜,卻傳遍了整個二重天。

「我,便是他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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