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楊樹下,趙鐸澤和蕭睿華兩人四目相對,誰也不肯後退一步。♀
「世子爺可知我若是將人證物證交給徐大人,會怎樣?我同徐大人沒仇,江浙鄉試時的老師是徐大人的同窗好友,他們十幾年的交情。徐大人在江南施政多年,民心歸順,百姓稱道。在這世上很多人感嘆楊家的忠烈,但更多人同徐大人沒有仇怨。」
「你想說你可以給我一次反悔的機會,是不是?」
趙鐸澤打斷蕭睿華的話,心底不是沒有猶豫,也在衡量是不是值得,拳頭握得緊緊的,若是反悔豈不是讓蕭睿小看?
轉身,趙鐸澤毫不留戀的向相國寺門口走,在待下去,自己極有可能會反悔,還不如眼不見為淨,省心。
「世子爺請留步。」
蕭睿華在趙鐸澤後面揚聲道︰「你贏了,請世子爺隨我進禪房,我讓您見一個人。」
趙鐸澤停頓了好一會,忍住竊喜,板著臉龐轉過身體,隨著蕭睿華走進了禪房。
蕭灼華已經給傷者用過了湯藥,也施展過她獨門絕技的針灸技巧,听見腳步聲,見是自己兄長,擦了額頭的汗水道︰「再晚上一會,神仙都難救。」
「辛苦你了,小妹。」
「秦王世子?」
蕭灼華這才看到跟兄長一起進來的男人是誰,他怎麼會在這?
「小妹先出去一下,我同世子爺有話說。」
「哦。」
蕭灼華向秦王世子屈膝,轉身出門,暗自猜測,兄長到底是什麼事非要同秦王世子說?
秦王世子明顯對姜表妹有好感,要不當初他不會沖過來支援姜玟瑾,兩家又有婚約在,世子爺迎娶姜表妹豈不是水到渠成?
莫非兄長想同秦王世子攤牌?
不是,以兄長的心思只怕會錯過最好的機會,兄長心中無兒女私情,便是對姜表妹有好感,只怕也不會深想,姜表妹尚沒讓兄長動心到非卿不娶的地步。
蕭灼華不是不想提醒兄長姜璐瑤難得,可一向主意很正的兄長不一定听得進去。
兩兄妹從小相依為命,她更清楚兄長最想要什麼,兄長功成名就後才會考慮美色賢妻的事情。
「世子爺,請坐。」
「他是誰?」
趙鐸澤衣袖擺動,同蕭睿華對面跪坐在禪房里擺設的蒲團上,木塌上躺著一昏迷不醒的年輕書生,身量看起來不是很高,面色呈土黃色,氣息微弱,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傷重不治。
只見出氣不見進氣的傷患就是蕭睿華扳倒徐廣利的底牌?
趙鐸澤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騙了。
方才進門後,趙鐸澤再一次見到了蕭灼華,此時他已經將蕭氏當作大舅子的妻子看待了。♀
蕭氏容貌清秀,氣質沉穩,又有一手不錯的醫術,大舅子姜玟瑾能娶到她,起碼會讓太子身邊少一個不錯的幫手……
有蕭氏看著大舅子,他將來也可以少操點心,姜璐瑤說過的弱點把柄什麼的,正中趙鐸澤的心。
「他是我的一位同窗,資質尋常,但是他祖上卻出過名臣……」蕭睿華很平靜,也很冷靜,絲毫沒有受好惡得失的影響,「他曾經得罪過我,我整得他在學堂里待不下去了。不過,因為機緣巧合,我們最後到是做了不錯的朋友。」
「……」
趙鐸澤對蕭睿華刮目相看,眼前這位解元冷心冷情,將來的成就不可小看,蕭睿華具備了做政客的一切素質,殺人于無形,絕不會因為好惡影響他的判斷。
「然後呢?他祖上是誰?「
「吳文齊。」
「誰?」
趙鐸澤目露凶光,忍住起身的沖動,怒道︰「吳家人不都死絕了麼?怎麼還有雜種活著?吳文齊怎配稱為名臣?別以為他在天牢畏罪自盡便可以償還罪過……如果不是他……不是他……我外祖父怎會死于千刀萬剮?」
「我曉得世子爺痛恨吳文齊的後代,您稍微冷靜一點,楊家當年的事,我比你清楚。」
「你怎麼可能比我清楚?」
「世子爺是楊家的外孫,秦王嫡妃又因此自盡,你是局內人,心里只有怨恨,我除了感嘆楊家的忠烈外,實實在在是個局外人,旁觀者清,這話並沒錯。在世子爺眼中,楊家的悲劇是怎麼釀成的?只是因為一□□佞算計楊家?」
「你到底想說什麼?」
「楊家的悲劇在于功高震主,邊境只曉得楊元帥,不曉得當今陛下,你讓陛下心里怎麼想?況且楊家是秦王殿下的岳家,楊帥同老秦王是生死之交……」
「這些話你不說我也知曉,蕭解元,你不是第一個對我說這番話的人。」
「下面這句話,我一定是第一個同世子爺說的人。」蕭睿華沒把趙鐸澤嘲諷的語氣放在心上,「吳文齊是冤死的,他保得是楊家……如果沒有他最後網開一面等待皇上‘反悔’‘醒悟’,楊家如今一個都剩不下,還有一點……當年通知秦王嫡妃的人就是吳文齊,吳大人。」
「那又怎麼樣?早知道,晚知道,我娘都會自盡……」
趙鐸澤目光突然凝重了許多,略顯猙獰的面容略微有點泛白,娘早就曉得楊家完了?
「如果沒有秦王嫡妃的一番安排,楊家火種只怕是早滅了。是她進宮求得太後娘娘,也是她在吳文齊裝聾作啞的默許下隱藏了楊家唯一的男丁,在下不得稱贊一句,秦王嫡妃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護住了娘家最後一脈香火,並且讓楊家殘余的勢力避免了被皇上連根拔起,將楊家的部署分散開來,又讓皇上自覺掌握住了一切……一旦有楊家人的命令,這群人依然听命于楊元帥的後人。♀」
蕭睿華贊嘆著,褒獎著秦王嫡妃楊氏這位了不得的女子,寧可身損,也不受被休的侮辱,也不忍自己的兒子被人輕視……安排好一切,卻又抱子自盡,造成了秦王和皇上不可調和的矛盾,同時又向天下人表明了楊家女的忠烈,因為太過慘烈,讓這樁冤案被反反復復的提起,永遠存在大明百姓的記憶中。
趙鐸澤慢慢的垂頭,碎發蓋住了眼簾,「是,我母妃是個了不起的女子……我……」
「世子爺不必妄自菲薄,勇于活下來且刻骨銘心牢記仇恨的人比一死了之更值得敬佩,有時身死意味著逃避,人死後一切的恩怨情仇也化為烏有了,世上哪來的惡鬼糾纏報復仇人?」
身為旁觀者,也身為知情者,蕭睿華能全面的看待秦王世子趙鐸澤,秦王府是什麼狀況,蕭睿華知道得不多,但直到現在皇上依然沒有抓住致死秦王世子的把柄,足以證明世子爺絕非外表看起來那般紈褲沒用。
「沒有人做得比你更好,世子爺……秦王嫡妃在九泉之下亦可瞑目。」
「我想我娘會去無苦無悲的極樂世界,同外公舅舅們在一起。」趙鐸澤臉色正常了許多,指了指榻上的傷者,「還是先說說他當年是怎麼活下來的吧,我記得皇上下旨吳家男丁皆斬。」
「既然徐大人賣友求榮,吳文齊遵從聖命不得不處置楊家,他又怎麼不留有後手?吳家和徐家早有兒女婚約的約定,徐廣利于情于理也會將未來女婿換出來。隱姓埋名給他另尋身份……只可惜我這位朋友不大爭氣,學業上總是磕磕絆絆,徐廣利唯一看重的佷女徐小姐又是江南名媛,配個秀才豈不是可惜?」
「徐廣利悔婚了?」
「沒錯。他以為隱瞞得好,未來女婿不知道當年發生的事,但這世上最不可少的就是知情人,女乃娘可是個好物……」蕭睿華笑容多了一分,「他女乃娘找到了他,告訴了他前因後果,我這位朋友也是個有大恆心的人,同樣用胡鬧撒潑掩飾真正的目的,他賴在了徐廣利府上探听消息,期間很多人都把他當作癩皮狗,無賴,自然有些事情不會隱瞞沒用的他,耗時三年,他總算是掌握了足以讓徐廣利垮台的罪證。」
趙鐸澤問道︰「罪證還在他手上?」
「現在在我手上,當日,我在他萬般危險時救下了他,我是江浙解元。今科科舉必然高中,他相信我可以幫他把證據呈交給皇上為吳家平反。本來他想再等兩個月上京,可江南突然出現了某條讓徐廣利側目的流言,說世子爺對徐瑛有心……徐廣利對世子爺心存忌憚,便停下了暗中的安排,派人徹查此事。」
「我朋友見看守機密的人少了,他以為是個機會想要再次接近徐家的核心,可惜卻漏了馬腳,被徐廣利知曉了。」
「徐廣利擔心流言屬實佷女徐瑛在京城出現意外,故而加派了暗衛護衛,並且徐廣利輕視了他,以為他不過得了某些皮毛,追殺他的人不敢在京城附近暴漏行蹤,因此他才能在昏厥前找到我。」
蕭睿華將一個染血的布包遞給趙鐸澤,「你看看吧,這次徐廣利不死都難,陛下最狠得便是謀逆權臣,當年楊帥犯了忌諱,楊家倒霉了,如今徐廣利走上了和楊帥同樣的道路。而且他平時表現得越是忠誠,一旦證據揭發出來,皇上越是震怒。」
「那是,皇上把徐老賊當作輔政太子的周公看待。」趙鐸澤翻看了證據後,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得有人交給陛下,可這證據並不能在你我手中出現。」
「你想用誰?」趙鐸澤反問,「你想讓誰當暫且吸引徐廣利所有注意力的靶子?這人的份量可不能輕。」
同聰明人說話不用浪費唇舌,蕭睿華滿意趙鐸澤的覺悟,略作沉吟,「還有一件往事,你可能不曉得……」
「什麼事?」
「事關姜二爺的生母。」
蕭睿華嘴角微微的勾起,頗有點看好戲的意思,如果世子爺知曉了姜二爺生母和大仇人徐廣利之間的關系,不知他是否還會堅定的迎娶姜璐瑤?
人生真是由一次次意外組成的,不是冤家不聚頭。
「姜二爺如今是記名嫡子。」趙鐸澤頓時感覺不妙,避開蕭睿華設下的埋伏,「二爺如今是嫡子,若是為世子的話,他母親只有一人——當今的親表妹嘉敏郡主。」
「徐家曾經有過一段往事。」蕭睿華不緊不慢,緩緩講古︰「徐家也算是當地望族,然徐家兒郎有一個劣性便是,尤其是好奪寡婦和旁人的妻子……許是因為追求刺激,徐廣利的父親曾經偷了一個剛剛守寡的節婦。那家人懼怕徐家的權勢,不敢聲張,表彰節婦的牌匾就掛在門庭上,誰知節婦珠胎暗結,後來一來二去的,也不不知道是徐家用了銀子還是怎麼,節婦難產而亡,實際上做了徐父的小妾。」
「然後呢?」
「她當日生下的孩子就是姜二爺的生母柳氏……其母為了做妾,不顧女兒死活,誰又會在意她?早早被賣來賣去……最後落到了永寧侯府。」
趙鐸澤突然有種想高吼一聲的沖動,老天爺有沒有這麼玩人的?
外祖家的大仇人,徐廣利竟然是姜璐瑤的舅公?
姜璐瑤怎麼可能有徐家人卑劣的血統?
蕭睿華含笑望著秦王世子,「你還會堅定不移的娶姜表妹麼?你不怕你外祖爬出來找你……」
「夠了!」趙鐸澤重重的錘了一下膝蓋,反問道︰「你有資格這麼說?你故意提起這段往事,不就是想讓姜二爺做那個活靶子?讓徐廣利因為血脈的牽絆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對姜二爺動手。」
見蕭睿華面色凝重,略有慚愧,趙鐸澤繼續說︰「我是沒想明白是不是在意瑤瑤有徐家人的血統,但我不會把她最在意的父兄推進危險的旋窩中。」
「你怎麼知道我不能保護姜二爺?」蕭睿華反擊道︰「一旦徐廣利垮台,最先揭發他罪行的人必然會被厚賞,姜二爺只不過稍微吃點苦頭罷了,他是嘉敏郡主的記名嫡子,又有永寧侯在……便是入了天牢,也沒人敢虧待他。稍稍的磨難換來一生的富貴……我……」
蕭睿華再多的理直氣壯也說不出自己問心無愧。
「你敢保證徐廣利會為了那絲血脈牽絆對他網開一面?你敢保證嘉敏郡主能護住姜二爺?」
趙鐸澤將證據放在了一旁,他听了這樁往事後,第一個念頭也是拿姜二爺當靶子,他比蕭睿華強不到哪去……當他想到姜璐瑤時,他猶豫了,也不敢讓姜二爺受苦,面臨危險。
即便以後姜二爺憑此機會富貴了,他依然沒有臉去見愛護父兄極深的姜璐瑤,更別說讓姜璐瑤心甘情願的嫁給他了。
蕭睿華反問道︰「你說這麼辦?」
「蕭解元,誰也不是傻子,你同我說這番話,是想讓我做推姜二爺做靶子的黑手是吧。」趙鐸澤恨不得一拳砸死詭計多端的蕭睿華,他果然沒安好心。
利用他對徐廣利的恨意,一石二鳥,只要趙鐸澤做了,姜璐瑤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到時候,蕭睿華既可以做扳倒佞臣的的大英雄仕途得意,又可以得到姜璐瑤的好感芳心。
一舉雙得,蕭睿華果然是什麼都能利用的杰出政客,陰謀家。
趙鐸澤對同政客交手突然多了幾分興趣,仿佛比同秦王妃較勁有趣得多,況且……他是楊家的外孫,秦王世子……楊家秦王趙家留下的東西,理應由他繼承。
以前他想著偷偷的把徐廣利弄得身敗名裂,只要能報仇就好,如今他不這麼想了,以他以往的狀態,楊家軍怎麼會听命他?哪怕他是楊家的外孫,能調動的人也有限。
只有名正言順的為外祖楊家報仇,他才能得到殘存的忠義之士的信任,追隨,否則他不過是借著祖父輩余威逞凶的紈褲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