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兩日,蕭睿華以代皇上巡視江南鹽政的名義,被派遣出京城。
皇子們听說蕭睿華巡視鹽政,心底放心了不少。
兩淮河堤石料被偷換掉的事情,該知道大多都知道了。皇子們摩拳擦掌,準備著最後一擊。
本來在京城挺活躍的趙王不知怎麼最近很不開心,很少在外出,時常盯著趙王府的匾額發呆。
「我說王爺殿下,您到底愁啥?」
「姜老二,你說本王犯愁什麼?」
「我哪有心思管王爺您的事兒?」被叫到趙王府的姜二爺一臉的不快,「我眼下都快被煩死了,一個腦袋起碼三個大,真愁人!」
趙王自斟自飲,問道︰「你煩什麼?」
「還不是我家老頭子?沒有這麼折騰人的,你不知道我家老頭子和嘉敏郡主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前兩日差一點上演全武行,多大歲數的人了?一點不服老,還覺得自己年輕著呢。我是死活攔著沒讓老頭子耍大刀。」
姜二爺想起家里的事情一腦門官司,以前老太太嘉敏郡主還能耍耍庶子,挑撥挑撥庶子媳婦,如今侯府只剩下了姜二爺一房,老太太嘉敏郡主把管家和庶務都交給了世子夫人二太太,她沒得玩了,便整日同老爺子玩耍起來。
他們兩個以前是不踫面,不說話,如今呢……恨不得把以前十幾二十年耽擱的拌嘴,爭吵都補回來。
最讓姜二爺頭疼的是,那兩位吵就吵吧,偏就喜歡拽姜二爺做評判。
「王爺最近不在外面玩,我也是啊,可我並非不想去玩,而是月兌不開身,總不能我把有孕的兒媳婦折騰到老太太嘉敏郡主面前去吧,為了將來的小孫子,我……我只能打碎牙齒往肚里吞了。」
趙王听著听著,嘴角微微上揚,「同你姜老二說話就是開心,我沒白叫你來。」
姜二爺吃了一口酒,大口的吃菜,王府的美食比侯府的更精致,「我蠻羨慕王爺的,皇上在宮里住著,您就是十天半月去一趟宮里,皇上都得稱您一聲孝順,可我呢?整日得面對老頭子和母親……沒完沒了,我同旁人抱怨,旁人一準說我沒良心。那兩位……算了,算了,算我欠他們的。」
「如果本王進宮多了,就沒有現在的悠閑日子可過。」趙王眸光內斂深沉,「如果本王不是趙王,你說本王是什麼樣?」
「還能什麼樣?同現在皇子們一樣,擺著一張苦瓜臉,沒趣極了。」
「哈哈。」
趙王手拍酒桌,「好,說得好,苦瓜臉?!可不就是不苦瓜臉嘛。時刻想得到東宮的消息,又懸掛著江南的事兒,時刻準備給對方致命一擊,還得在父皇面前擺足兄友弟恭的樣子。活得真累,臉能不苦麼?」
「可是……」
趙王嘴角多了一分的苦澀,「亦有很多月兌離苦海的人,想去‘受苦’」
趙王賭氣一般喝了杯中的美酒,揚起腦袋,喃喃的說道︰「都是鳳子龍孫,憑什麼他們行,我不行?以前看不到的機會,我覺得自己過得挺好,如今太子只怕是……不成了,為什麼本王現在只能坐在趙王府里喝酒?」
生為皇子,爭奪帝位對他們來說是本能。
縱使是早早被皇帝放棄的趙王面對眼前的局勢,心底也泛起一陣陣難以壓抑的野心,明知道他掙不過其余兄弟,可還是忍不住想試試看。
皇位的誘惑太大了。
主政天下的權柄對每個宗室子弟來說都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掌握住至高無上的權利便可隨心所欲的擺布旁人,定人生死,世人只能在皇帝面前磕頭稱臣。
不登上高位,性命,人生,富貴都無法得到保障。
在皇室生活過的人對此深有體會。
姜二爺總算是弄懂了趙王的苦悶之處,听瑤瑤的意思,女婿趙鐸澤最近也不怎麼老實,野心勃勃的‘圖謀不軌’。姜二爺想勸女婿別肖想那些根本得不到的東西,皇上好幾個皇子呢,就算皇子都死絕了,還有孫子……怎麼都輪不到他身上。
如果兵諫篡位的話,始終名不正言不順,到時天下一準大亂。
姜二爺沒存憂國憂民的心態,只是單純的不喜歡女婿做篡國的逆臣,被後世人咒罵。
女婿趙鐸澤在外人面前越來越虛偽,越來越似爭權奪利的政客,面對姜二爺還好一點。姜二爺攔不住女婿,心里更惱恨楊門老寡婦,如果不是她讓女婿體會到了軟弱就要被擺布,女婿也不會想做任何人也無法擺布的人。
可成為權傾天下的人,會很幸福?
只怕未必。
這話姜二爺沒法說。
姜二爺看著苦悶得不到解月兌的趙王,道︰「因為您是趙王,所以在趙王府里喝酒。」
趙王放肆一般大笑,「姜老二,我找你來一起喝酒果然是正確的。」
「今日我們不醉不歸。」趙王拍開了酒壇子,把美酒倒進酒杯中,「你說,燕親王在想什麼?如果他當年不爭,他的兒子沒有死絕,一旦東宮有變,其余人誰也爭不過他。」
姜二爺聳了聳肩膀,「如果我是燕親王什麼都不會想……」
「哦?」趙王頗為感興趣的問道︰「什麼都不想?」
「也不能說什麼都不想,不過我不會想如今皇子們想得事兒。」姜二爺苦惱般抓了抓腦袋上的頭發,「我會想我將來怎麼辦?我死了,誰給我祭祀燒紙。」
「哈。」趙王不由得笑出了聲,「身前事還想不明白,死後的事情誰曉得?」
「王爺兒女雙全,自然不會擔心身後事兒。沒有兒子的人,最怕無人供奉香火。」
「可是如今他只有燕親王的爵位,除了親王爵位之外,什麼都沒有,父皇已經徹底的忽略了他,甚至他比我都不如,好歹本王還能時常進宮去看看父皇,燕親王閉門謝客這麼久,父皇就沒垂問他一句。畢竟當時……當時長街慘案他雖然失去了兩個兒子,可也把事情鬧得足夠大,父皇早就不把他當皇子看待了。」
趙王听姜二爺這麼一說,倒是越發同情燕親王,無兒無女,守著一座空曠曠的王府,日子過得有什麼意思?
燕親王不同于趙王,早些年也是皇上最優秀的皇子,又是長子,生母又被追封為皇後的,他是皇子們中間唯一可以比肩太子的人,如今外面爭得這麼厲害,燕親王卻只能困在四角之地……他一準心有不甘。
可不甘心又怎樣?
他根本沒有一絲的機會。
姜二爺道︰「兒女們雖然有時候讓你恨得想把他們塞回夫人肚子里去,但身邊沒有個說話的人,也很寂寞孤獨。」
「燕親王如今……」趙王嘆息道︰「不是不能過繼其余兄弟的兒子為嗣子,可惜……」
「是啊,可惜他是個沒用的,哪個皇子舍得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燕親王?」
姜二爺搖頭道︰「況且當初長街慘案其中有多少皇子推波助瀾?縱使皇子們舍得,燕親王也不會過繼害死自己兒子的仇人之子。燕親王早就想到了無論誰登基,他都得不了好。皇長子的身份對每個皇帝來說都是大敵,縱使不知名的宗室子弟也不敢提過繼到他名下。」
燕親王府是沒有未來的。
皇上活著一日,燕親王可以享受一日,一旦皇上駕鶴西去,燕親王上下必然會為皇上陪葬。
奪嫡就是如此的慘烈,勝利者對失敗者就沒有同情的心思,只剩下了報復,再報復。
趙王後背密密麻麻的布上了一層冷汗,一股股的涼意從鞋底竄進腦子,寒氣驅散了腦子里的念頭,虧著他只是想一想,一旦此不甘寂寞的伸手,先不說能不能成功,一旦他得罪將來的皇帝,他得同燕親王一樣,沒有任何未來。
燕親王兒子死絕了,整個王府只有他一個,可趙王兒女成群……為了一個飄渺的皇位夢,趙王就要把如今的一切搭進去?
「姜老二,多謝。」
趙王起身一躬到底,充斥在眼底的野心不甘心慢慢的消失了,「多謝。」
如果不是姜二爺的一番話,他也許會在這條死胡同里出不來。
姜二爺再一次模了模腦袋,自己有說什麼嗎?不就是討論一下燕親王府的將來嗎?
「王爺,您折煞我了,快別這樣。」姜二爺攙扶起趙王,「您再客氣,我可不敢登門了。」
趙王拍了拍姜二爺的手臂,把這份恩情記在心上,說多了到顯得虛偽,姜二爺對他的提點,他將來自然會報答的。
如果趙王知曉將來報答姜二爺的方式……不知道會不會後悔,不過,那時趙王沒得選擇,便是有了後悔,他也沒得選擇,除非他想看著大明江山崩潰,中原百姓陷入兵災戰火。
想通的趙王再飲酒時神色放松了許多,也慢慢的品出美酒的滋味,「姜老二,你女婿最近風光無限吶。」
「啊,還好罷,他最近忙得都沒空同我喝酒了。」姜二爺滿月復的牢騷,「旁人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但他是有了神機營忘了岳父,孩子上進,你也不能攔著,可見他忙得腳打後腦勺,不懂得享受,我……我看著難受。」
「石料的事情,你女婿也知道的了吧。」
「……」
姜二爺眨了眨眼楮,問道︰「知道什麼?」
「姜老二,你還跟本王裝傻充楞?」趙王抬手賞了姜二爺一記腦繃,「你女婿聰明得很,你閨女又被你夸得天上有,地上無,如果這時候還不曉得落入旁人的算計,本王該為你擔心了。」
「那些都是聰明人犯愁的事兒,我根本不想知道,他們也不會把這樣的難事同我說,王爺不曉得,我最怕麻煩嗎?又幫不上忙,還不如什麼都不知道的糊涂著,左右我閨女只讓我最近在侯府玩耍,旁人的話誰都不要信。其余的……我閨女什麼都沒說。」
姜二爺抿了一口酒,咂嘴道︰「如果不是王爺請我喝酒,我如今還在府里玩鳥呢。」
最近姜二爺不玩蟈蟈了,改養鳥,雖然調!教鳥兒的功力上,姜二爺比不過趙王,但干一行,愛一行的姜二爺培養鳥雀的本事迅速上升,他養的幾只鳥口條都不錯,已經慢慢的會唱歌學話了。
「趕明本王教你兩手。」趙王灑然一笑,「等養好你的雲雀,本王再送你一只好八哥,會唱歌,會說話的八哥,還會吟詩 。」
「好,吟詩好。」
姜二爺收了收口水,「吟詩好,我閨女最喜歡吟詩的鳥兒。」
「你從本王討得好東西就為了給你女兒?」
「怎麼?反正王爺給了我,我愛給誰就給誰啊。」
趙王無奈的笑道︰「只怕秦王世子妃沒有心思再養鳥雀罷。」
「王爺為何這麼說?」姜二爺面色正式了起來,「王爺听到什麼消息?」
趙王想了一會,低聲道︰「給你閨女身邊多放點活物,東宮是不可能有秘密的,連本王都知道的事情,其余人知道得更多,秦王妃會醫術!東宮太子的病全靠秦王妃了。」
「繼妃對原配嫡子怎麼都不會如同親生,最近秦王世子把秦王妃的兒子壓得喘不過氣,秦王世子幾次得到皇上的稱贊,秦王妃心里可不見得好過。以前秦王世子少不更事,秦王妃大度慈愛,善待庶子,撫養親兒,孝順太妃,結好命婦,從沒听說她有虧待秦王世子之處。自然沒有人在她身上短嘴。」
「如今不同了,秦王妃嫁給秦王後,只有她生得出,這其中的緣故倒是頗為讓人回味兒。」
「宗室子弟後院絕不納醫女,姜老二,你道為何?一是醫女地位卑賤,二是後宅爭寵古來有之,誰都怕把血脈折進去……男人怕自己著了道。」
姜二爺一下子站起身,驚訝的說道︰「你是說秦王妃會醫術?所以會給我閨女……」
「你閨女成親半年多,一直沒見動靜,你不著急?按說以她和秦王世子的年齡正好是生育的好時候,不該一點征兆都沒有。」
「不會,我閨女只是還沒到有子的時候,也有人成親三年才開懷的。」
「是有人成親很久才開懷,可那樣的女子大多身體底子不好,你女兒是身體不好的?」
趙王拉住姜二爺,低聲道︰「本王也只是這麼一說,你先別著急,且記得一句話,小心駛得萬年船,讓你閨女小心點,總是好事。秦王妃懂得醫術的消息,本王可告訴你了,信不信由你。」
「她能醫治好太子殿下麼?」姜二爺低聲問道。
「不知道。」趙王搖搖頭,「也許能,也許不能,不管能或是不能,秦王妃都得得罪一批人,縱使僥幸醫治好太子,皇後娘娘也不見得會感激她多久。她會醫術的事情可不是一天兩天,更何況還有其余對東宮虎視眈眈的皇子們,秦王府的麻煩大了。」
趙王更傾向于秦王妃治不好太子。
並非是他盼著太子亡故,而是太子的病麻煩得很,縱使延續性命,只怕也無法留下子嗣。
太子被病魔折磨好些年了,身體元氣只怕因為久病大多散去了。
父皇也許心底早已經存了放棄太子的心思了。
只有皇後娘娘看不開,拼盡全力救助太子。
姜二爺拍著腦門,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先回侯府,找我家老爺子算賬去。」
「姜老二,你不是應該想去秦王府給你閨女通風報信?」
趙王感覺跟不上姜二爺的思路。
「既然秦王府麻煩,我就不湊熱鬧了。」姜二爺向外大步流星的走去,「如果老爺子不是同老秦王訂下婚約,我至于把閨女嫁給秦王世子?」
雖然女婿也不錯,姜二爺也不怎麼後悔趙鐸澤做自己女婿,可秦王府太亂,太復雜。
這還沒爆出換子的事呢。
將來一旦此事爆發,秦王不得被人笑掉大牙?被兩個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誰曉得秦王會不會偏激?
姜二爺借此機會尋永寧侯討價還價,看看還能不能從永寧候手中再扣出好處來,得給女兒,女婿防身用。
實在是不行,他就進宮找皇上敘敘舊,向皇上通通氣,省得將來皇上怪罪女婿,雖然瑤瑤說,皇上可能知道了詳情,但誰也不敢保證皇上會一直信任,重用趙鐸澤。
姜二爺騎馬往永寧候府趕,恰好路過了大門緊閉的燕親王府,姜二爺騎在馬上,燕親王府像是一座墳墓,荒涼,孤寂,燕親王只怕跟個活死人差不多啦。
他也混吃等死的人,可他活得自在,燕親王雖然是大明朝唯一的親王,等死的感覺只怕並不好。
「我怎麼也多愁善感起來了?」姜二爺緊了緊韁繩,是不是腦袋發熱了?還是喝多了?
好像過幾日就是燕親王的生辰,姜二爺還記得在長街上燕親王抱著兒子痛苦的畫面,都是做父親的,如果姜紋瑾和瑤瑤出事,姜二爺能拿著砍刀殺人為兒女們報仇。
燕親王被皇上壓在王府里,不敢動,也不能動,哪怕知道仇人是誰。
姜二爺耳朵動了動,隱隱听見王府里傳來一陣陣淒厲的笑聲……再仔細辨認,又覺得自己听錯了,姜二爺晃了晃發昏的腦袋,是听錯了。
縱馬揚鞭,他離開了燕親王府。
在永寧侯府門口,見到了來報信的秦王府僕從,「你不是隨著瑤瑤嫁進秦王府的人?」
「回二爺的話,世子妃讓奴才給您送消息,王府熱鬧了,她請您立刻……」
「去秦王府?」姜二爺一听熱鬧,眼楮都發亮的。
「世子妃讓您立刻回府,三日不可出門,另外世子妃的意思讓您別輕易喝酒。」
「哦。」
姜二爺下馬走進永寧候府,不輕易喝酒,就意味著不能召喚楊帥湊熱鬧,「對了,王府到底是什麼熱鬧?」
「也不知從哪來了幾個患病的百姓,他們抬著渾身潰爛的親人,跪在王府門前,懇求大慈大悲的秦王妃救命,口中念叨著,秦王妃最擅長治療髒病。」
「噗。」
姜二爺腳底下打跌,這又是哪位的手筆?
是楊門老寡婦,還是哪位皇子?
是不是嫌太子的名聲太好了?
專門治療髒病,也就意味著太子……姜二爺搖搖頭,最是無情帝王家,果然沒有說錯,不知道皇宮那位年老體衰的皇上會不會被面前的局面氣個半死。
「瑤瑤還說了什麼?」
「局面失控了。世子妃請您多加小心,乖乖的在嘉敏郡主跟前盡孝,其余的事不要理會。」
姜二爺點頭答應了下來,他最好的一點就是听話,尤其是听女兒的話,瑤瑤不讓他折騰,他絕不外出,一切等瑤瑤的命令,不過瑤瑤說失控?指得又是什麼?
「你回去同瑤瑤說一聲,別忽視燕秦王。」
「喏。」
僕從拱手應了。
*****
姜璐瑤听下人回報,皺緊了眉頭,「燕親王麼?」
這些事情中有燕親王的手筆?
不會罷,他不是已經退養了?
父親怎麼會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麼一句話?姜璐瑤腦子里畫滿了問好,不過眼下不是她回娘家的時候,門口那群‘病患’,姜璐瑤有八成的把握是楊門太君找來的,皇子們縱使想敗壞太子的名譽,也要考慮皇上的龍體狀況。
一旦皇上為此事被氣得早登極樂,最大的受惠者就是太子了。
別管太子殿□體怎麼不好,他一日是太子,一日就是大明朝最正統的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