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黑發，笑靨如花。
雖然他這冰山和天界中心相距甚遠，可是已經有仙界少年遠遠地過來，只為看她一眼。
當然，白素並不知道，也不感興趣。
他蹙了蹙眉——像她這樣青春年少的女孩子，真的不用在他這仙山上浪費時日的。
修仙，修到最後又怎樣呢？
即使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也不過就是像東方逸一樣壯烈殞身。
或者像他一樣，活得人人尊敬，卻沒有絲毫趣味。
他決定不再讓她的靈力再發展下去了。
這樣，對她沒有絲毫好處。
若是太乙真人等等山羊胡子看見她這麼一個上一次將這群人都得罪光了的小小凡人竟然變成了新一代最出色的人物，恐怕更加要懷疑她的身份。
到那個時候，天界人人都會知道她。
都會冷眼看著她。
因為沒有人相信一個凡人會優秀到超越所有仙人的程度。
也許，到那時候，連子風都不會再喜歡她，和她一起玩了……
她在人間已經被所有人排斥了。
在這里，難道還要重復這樣的命運嗎？
這太殘忍了，她不過是一個女孩子，一個美好的女孩子。
沒有人知道他輾轉反側了多久。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個人。
好幾次，他對白素暗示，她可以不用那麼刻苦，不用那麼出色。
然而不知道她是真的沒理解，還是假裝不在意，她愈加刻苦起來。
有的時候夜間他穿梭在冰洞中，都看見她那間的燭光亮一個通宵。
而幽寶則有時陪著她挑燈夜讀，有時在一旁呼呼大睡。
而紅靈有時也會半夜給她送來夜宵糕點。
他開始有些不滿——她為何不听他的話？
——她到底想做什麼？
——修仙，成名，真的就那麼重要？
——難道，比自己的幸福，還重要麼……
于是，在那一天，他當著子風他們的面，在課堂上冷著臉對白素道︰「從明天起，你不用上課了。」
白素俏麗的臉龐登時煞白。
過了很久，她才訥訥開口︰「師父……為，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他硬下心腸，可是在看見白素眼楮里崩裂的失望和悲傷後，還是忍不住心揪痛了一下。
「師父，你不要我做你徒弟了嗎？」她眼楮睜得大大的，瞳孔卻縮得很小。
「不是的，我只不過不想再讓你上課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那樣的耐心，跟她細細解釋。
「……那不就等于不要讓我做徒弟了麼？」她刷地一下，淚水流出來，「師父，白素哪里做得不好，請師父言明，白素會改，可是，可是不要趕走白素！」
「我沒說要趕走你。」他心里很難受，卻為了掩飾裝作不在乎的樣子，「你回洞府去吧，一切都照舊，你還是可以讓我做你的師父，只是我不想再和你上課了。」
白素不再說話了，她這幾年來變得越發倔強。
特別是對著師父，她縱然想說什麼，卻也無從出口。
——師父，你不知道嗎？
——人一旦有了想要的東西，想要做的事，便再也沒辦法放手了啊。
——我這一切，也許，都是為了有一天，可以和你並肩立在某一個地方……
——可是，也許你不需要。
——那麼，我就走罷……
她恭恭敬敬地對著墨言卿拜了三拜︰「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教了白素這些年，白素很感激——」
墨言卿淡淡道︰「何必這麼客氣。」
白素淒然一笑︰「師父，弟子這就要走了，禮節也是應當的。」
「你要走？」還沒等墨言卿發話，白素已經轉過身，秀發飛揚成一個決絕的弧度。
一身紅衣，此時顯得如此艷麗而淒厲。
「小師妹——」子風剛剛叫出聲，已經看見師父飛了過去，將小師妹攔下︰「你要去哪里？」
「師父，你都不願意教我了，那我只好回人間。」
白素沒有抬頭，她不敢看師父的眼楮。
因為她知道，他的眼楮，就是她的魔障。
「我沒要你回人間。」他說得很生硬。
「可是你不讓我再繼續學習了，我在這里做什麼呢？」白素淒然一笑，「很早之前你就說了，不用我做飯洗衣服……那麼，我還有什麼理由呆在這里？」
「你……」墨言卿看著她的眼楮，甚麼時候起，她的眼楮里有一種怕人的東西，灼得人眼花。
他突然決定不攔她了。
因為她已經長大了。
再也不是那個七歲，無法保護自己的可憐巴巴小女孩了。
她現在的功力，保護自己，過上很自由的生活，綽綽有余。
那麼，他為什麼要阻攔她呢？
也許，這對她反而更好吧……
在這里，她也許並不快樂……
「那好吧，你一路順風……」墨言卿很生硬地丟下這樣一句話，然後轉身離去。
白素呆呆地站在那里，淚水很快凝結成了冰。
師父，真的不攔她麼？
是啊……當初師父收留她。
不過是為了可憐她。
現在，自己已經長大了……
她困難地往前走去……淚水流了一臉。
不，她不能回去求他。
不能像當年那樣，拉著他的衣角，流著鼻涕，求他將她留下來。
她已經長大了。
而且，最重要，也是最令她害怕的是……
她慢慢發現，自己對師父的那種感覺……
已經令自己都害怕。
也許，他是不需要的吧？
他永遠是那高高在上的神。
沒有感情，也不需要有。
「你不需要我的心……」
她慘然地笑了笑，一縱身，跳下冰崖！
「素素等等我……」幽寶欲隨著一跳，卻被子風連忙抓住。
它火大的蹬著無數字小腿掙扎著「瘋子，你做什麼，我要去找我家素素」
「小師妹會回來的，你這樣跳下去會粉身碎骨的」
「嗚嗚嗚…….素素，我要我家素素…….」淒涼的哭聲穿破了無數個雲端。卻傳不到白素心灰意冷的心里。
離開了這座冰山，她就可以自由了。
沒有了牽扯她的心的東西……
那道紅色好似最艷麗的花朵綻開！
遠遠地，那冰一般的男子嘆了一口氣︰「你太倔強了……」
「師父……」回到洞府，子然子風和子痕無措地看著墨言卿，想要問什麼，卻又不敢。
「你們回去吧。」
「可是小師妹……」
「她回去，對她更好。」
「可是……」
「不要再說了，回去！」墨言卿自己都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好似冰刃的尖銳和暴烈。
他什麼時候也會用這樣激動的語氣說話了呢？
「可是，師父，小師妹不舍得離開你的，她這樣走了，她會很傷心的……」子風終于說出了口。憐惜的看了看哭累了，睡在自己肩膀上的幽寶，鼻子有些酸酸的。
「你不用管那麼多，回去練功吧。」
「可是……」
「——回去！」
子風不敢再說什麼，悻悻離開。
墨言卿一個人站在冰室中，他倏然覺得這里很空。
是啊，在這里生活了這麼久，一千年了，怎麼他突然覺得這里是那麼的安靜。
安靜到，有些壓抑……
不知道怎麼的，他自顧自地，走進了一間房間……
那是一間很小的房間，形狀不太規則，里面沒怎麼收拾，亂七八糟，是她的。
「這丫頭，原來從來不收拾房間，以後可怎麼辦……」他搖了搖頭，撿起一本掉落在地下的書。
可是這個動作很快就嘎然而止——是的，他突然想起來，她已經離開了。
她已經離開了冰山，那麼她也不會回這個房間來了，自己還要收拾做甚麼？
他抬起頭，凝視著這間小房間，腦海里浮現她的模樣……她就是那樣夜夜在這兒刻苦練功的吧？
這個傻丫頭啊……
倏然，他的目光接觸到了什麼……
那是在比較低的牆壁上，刻著的歪歪扭扭的字跡。
要不是他撿起這本書，根本不會發現。
這個角度，就是她臨睡前能夠夠得到的角度吧？
不知道為何，從來缺乏好奇心這種東西的他倏然有一絲好奇。
思索了一會兒，他終于決定彎腰過去看看。
看到的都是一些幼稚而瑣碎的話語。
「今天終于可以做神仙爺爺的徒弟了，我好高興耶，而且，被師父抱在懷里的感覺真好，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溫暖幸福的感覺了……」
「今天第一天上課，我要認真學習啊。加油，加油，白素，你不笨的……」
「今天好丟臉啊，還問師父要止血藥……原來師父很溫柔的，只不過他可能太久沒有表露了，不習慣而已……他是個好人，真的是個好人……」
「師父，你責怪我，我並不怨你，我明白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可是你要考慮的事情很多……你怎麼說我都沒有關系，只要你，讓我留在你身邊……」
這一句話後面是一些凌亂的，被劃得亂七八糟的字跡。
「師父，你知不知道，看著你流下眼淚，我突然心里好酸，很想去抱著你，就好像那一次你抱著我從那些山羊胡子老頭那里掙月兌一樣……」
後面又被劃得亂七八糟。
「師父，你的心，好難走進去……我敲啊敲啊，已經太累了……」
「師父好像已經不滿意我的法術進展太快了……」
「可是，師父，你知道嗎？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有一天，我要強大到……可以保護你……到了那一天，就算化成地獄的粉末污泥，我也心甘情願……」
「為了這一天，怎樣都沒關系……」
「我其實知道師父很寂寞，我也不敢妄圖想要做那個跟他並肩立于三界之巔的人……我只是，只是想要在他需要我的時候，獻出我的命……」
他看完，嘴角微微抽動。
然後，他站起身來。
冷冷地，走出這間房間。
冷冷地，回到自己的冰室。
冷冷地，躺了下來。
他又想起在水鏡里面第一次看見她的樣子。
那麼小的女孩兒，卻有那麼倔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