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她拖著虛弱疲憊的身軀,駕著一朵殘破不堪的雲,堪堪抵達了天界的邊緣。舒愨鵡
大老遠地,便听見鑼鼓喧天,喜氣洋洋,好一片敲敲打打,熱鬧喧嚷。
她無心管天界出了什麼喜事,便直接往那寂靜終年不化的冰山而去。
眼眸四處尋找著師父的身影,卻連熟悉的幽寶等人都沒有看到。
她腳步越加快了,盡管已經很累,她還是幻想著當她看見那抹白色時,
他能記得她……
——要找師父,說個清楚!
然而,她剛剛往冰山那邊邁了幾步,便呆住了。
眼角余光,落在了大殿正門處那一片盤古廣場上的花團錦簇,紅火喜氣之上。
——那明明是一個喜堂。
原來神仙,也如同凡人般俗氣,她嘲諷著想,所謂神仙的高貴,原來只不過是一個最拙劣的謊言。
下一秒,她眼光接觸到了那被道賀的眾人圍在其中的,那一對新人。
血液,登時凝結。
那女的,嬌俏嫵媚,帶著層層疊疊,繁復華麗的珠冠,唯恐沒人看見那明珠的光亮——正是天帝的佷女兒瀾燕。
那男子,喜袍與銀發輝映,淡漠的面上並無多大表情,似乎外物渾然不在他的心內,和誰成親更是無所謂——不是墨言卿,還有誰?
白素只覺得心口一堵,隨之喉頭一腥!
堪堪地,一口鮮血落在她的衣襟上!
今夕何夕……
君已陌路……
我,竟然撞上了你的喜堂麼?
她心中悲涼,轉頭準備離去。
卻有一股屈辱和怒氣騰空而起!
——不!
——我不能走!
——我還沒有,問你那一句話!
此時,各界神仙都如春風拂面一般,笑意滿園。
最近,正是好事連連。
不但魔尊被封印打散,魂飛魄散,天界轉危為安了,而且光榮立功的首席守護神,天界第一美男子墨言卿竟然首肯了和天帝心愛的佷女兒,天界第一美女瀾燕公主的親事,真真是喜上加喜!
天帝龍顏大悅,不僅平地升了所有神仙的品秩一級,而且就連人界都沾了光,給近十年內多延了一個月的春天。
這喜堂布置得極其豪華,已經有一千年,天界沒有如此盛事了。
光說瀾燕公主那鳳冠上的一顆明珠,就是東海鎮海之寶,光亮在三萬六千里外都能窺見端倪。
……今天是個好日子啊……
然而,當觥籌交錯,眾人沒口子地拍著這對新婚夫婦馬屁的時候,一個紅影,火焰一般,從天而降!
所有人臉色一白。
特別是太乙真人,東華大帝,玉清真人。
天帝面色也不大好看。
倒是新娘子瀾燕公主因為籠在喜帕里面的緣故,看不清楚。
那紅衣飄飄,停駐在玉華殿檐角,銀發凌厲揚起!
所有人都一驚——這個女子,什麼時候也白了頭發!
白素露出那張蒼白的臉來,那是一張美麗卻破碎的臉,雙目中揚起滔天巨浪!
她的聲音平緩卻有著堅不可摧的力量,如颶風一樣在這喜堂上平地揚起︰「師父,你為何要娶別人為妻?」
墨言卿靜靜仰起頭來,目中看不出什麼情緒,淡淡道︰「我不是你師父,你記錯了,而且,我早已和你說過,讓你不要跟著我,難道沒有听見麼?」
「原來你真的不要白素了。」她慘然一笑。
風吹起她三千銀絲。
吹起了她似火的紅衣。
吹起了她薄涼的內心。
她笑得如同盛開的罌粟花。
淒美絢麗。
帶著一點點釋然。
既然無處可逃,不如喜悅。
既然沒有淨土,不如靜心。
既然沒有如願,不如釋然。
突然雙手一合,朝著自己的心髒狠狠一擊!
光華迸裂!!
天地變色!!
很多神仙終此一生也忘記不了那個畫面。
在漫天雲霞中,銀發紅衣的女子雙手揮出巨大的金光,朝著自己的心狠狠擊去,十指分開,竟然活活地從心中取出一個金色光球!
「這……」神仙們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白素……」碧霞欲上前阻止,卻被玉清死死的拉住。
那些仙娥們,更加瑟瑟發抖。
「師父,還給你——我的心,我的情念,都還給你——」她狂烈大笑,銀發在風中如同一朵劇烈綻放的花!
一道金光刷地一聲劃了過來,靜靜地停在墨言卿的腳下。
他嘴唇微微顫抖,彎下腰去,撿起了它。
那是一朵小小的花,淡黃色,好像桂花。
白素卻再也沒有看他一眼,一轉身,紅雲一般朝著誅仙台掠去!
「素素!!」幽寶感覺到了白素的氣息,遠遠趕來,卻是晚了一步麼?
它連忙催促著紅靈追上去,看到飄渺的雲端,哪里還有那抹紅色身影,紅靈一咬牙,帶著幽寶縱身一跳……
身體不由控制的下墜,下墜,如同她那顆破碎的心。
不,她已經沒有心了。
她已經把她愛他的那顆「心魄之花」還給了他。
她現在是連心都沒有的人,怎會還感覺到疼呢?
怎會再感覺到疼……
再也……
沒有……
任何的……
牽掛了……
當她從誅仙台上跳下的那一霎那。
心中是無比的平靜。
嘴角,甚至還帶了一抹微笑。
就好像,自己的愛,已經和著那一朵「心魄之花」消滅……
師父,再見了……
下一世,我要做個凡人,普普通通的凡人。
下一世,我再也不會傻傻的去修什麼仙,只修得一身一心的傷痕。
下一世,我只願和一個凡人執手相握,再也不想面對著漫天風沙!
——師父,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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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帝,登基三年間。
長安城——
當今皇上年輕才俊,聰明睿智,在登基以來一直都是國泰民安,繁榮昌盛。
長安城的今天比任何時候都要熱鬧,因為今日是人間的元宵佳節。
長安城內多才子佳人,這些人所做的燈別有雅趣,已經不再是簡單的祭拜天官。燈上或有畫,或有字。更有三幾好友,將彼此所做的燈掛出,請人點評高低,贏者大笑,輸者請酒,輸贏間磊落,常被人傳成風趣佳話。
還有才女將詩、謎制在燈上,若有人對出下句、或猜出謎語,會博得才女親手縫制的女紅。獎品並不珍貴,卻十分特別,惹得一眾少年公子爭先恐後。
華燈初上,滿城喧嘩,到處洋溢著一片祥和之氣,三五幾個孩童提著燈籠,追打成群,長安湖邊更是熱鬧非凡,河燈如同彎曲的長龍,一直衍
生至天邊之處。
猜燈謎,看花燈,放河燈,許願亭,到處都擠滿了人。
路邊小販心靈手巧制作了學多各式各樣的花燈,趣味小玩意兒,擺滿了通往長安湖的唯一一條青石小路。
軒轅寒卻有些意興闌珊,想要回宮。
湖邊柳樹下,一名長相清秀的書生抱了個箱子出來,珍而重之地打開,提出一盞八角垂絛宮燈。
樣式不僅生動有趣,做工卻更加精致。燈骨用的是罕見的嶺南白竹,燈的八個面是用冰鮫紗所做,上繡了八幅圖,講述嫦娥奔月的故事。畫中女子體態婀娜,姿容秀美。神態或喜、或愁、或怒、或泣,無不逼真動人,就是與宮中*的繡品相較也毫不遜色,反更多了幾分別致。
軒轅寒深邃的星眸中只閃過一絲驚艷,卻也只是一瞬間。
「四兒,回宮」
人山人海,滿街的花燈,他卻突然間覺得厭倦了。
「陛……爺,這才剛出來,您不再逛會兒?」小四畢竟是常年伴隨在他身邊的公公,一直說話有份量,也只有他能這麼大膽的詢問這個男人的意見。
「人太多,太無趣」軒轅寒揉揉太陽「穴」,突然有些疲憊。
「爺,小的這就去備馬車」四兒看到軒轅寒面露疲憊,也顧不得再勸他多玩會兒。
連忙點頭,淹沒在了人山人海中。
「變了變了,這燈居然如此神奇」
「哇,這女子堪比九天玄女吶」
「無知小兒,這畫中女子可比九天玄女美多了……」
「哎——奈何紅顏白發啊…….」
本欲轉身走出人群的軒轅寒听到這一句,他突遭雷擊似的,他一陣風似飄至那堆人群外面。
卻見剛才比較畫面單一的八角垂絛宮燈。此時居然上面的畫面全變,燈紙上一個銀色長發女子,盤坐其間,手持一把精致的白玉古箏。
——皎月。
軒轅寒眉頭一蹙,深邃的雙眸更加深不見底。
皎月相傳是鳳凰骨做成的箏,名動天下,居然會出現在一副畫里,而且這畫中女子……
軒轅寒一怔,頓時從心底冒出一陣激動,他緊握拳頭,修長的指節滋滋作響,深邃的雙眸中終于不再是一片深黑,而是一抹難以壓制的激動。
銀色的發,淒美的容顏,彈指間卻是滄海桑田。
盈柳青青鸞鳳鳴,
青鸞鳳鳴人傾听,
鳴人傾听聞淚盈,
听聞淚盈柳青青。
「此燈我買下」
一聲威嚴冷冽的聲音穿破人群中,眾人尋目望去。
人群外。
一個男子站立在滿天紅燈處。
紫色華貴鎦金長袍,上面爬滿了黑色的飛龍紋印,就這樣目不轉楮的盯著青衣書生手中的八角垂絛宮燈,如同天神般,身披燦爛朝霞從天而降,光彩奪目,流光綺麗,一身的霸氣與高貴根本讓人不敢直視。
「這位公子,此燈只供觀賞,不予售賣」書生微微一笑,拱手道。
「莫非你是嫌爺拿不出銀子?」
軒轅寒怒了,他給隨後趕來的四兒一個眼色。
四兒會意,連忙掏出一 金元寶擺在桌前。
眾人看到那如同雞蛋般大的黃金,驚的瞪大雙眼。
頓時竊竊私語起來。
「這位公子定是皇宮貴族」
「非富即貴啊……」
「一個花燈而已,用得著…」
「窮書生發大財咯……」
一時間,看熱鬧的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
「請公子見諒,此燈
無論多少金銀,小生都不會賣」書生一說完,便開始收拾東西。
「此燈觀賞就此結束,小生告辭」
說完背著花燈,不顧人們勸阻,淹沒在人海中……
「爺……這人怎如此不知趣」四兒雖然不明白軒轅寒為何非要買此燈,但是居然有人拒絕這麼一個天價,不知是不知好歹還是另有隱情。
「你先回金莞樓,我去去就回「
「爺……」
還不等四兒回話,軒轅寒便已經消失在了夜幕中……
——
青衣書生穿過人群,轉過柳街小巷,漸漸的消失在一架青色小橋上。
軒轅寒追至橋頭,卻沒見書生身影,唯獨微涼的風,飄舞的柳枝,不見波紋的碧湖
軒轅寒一蹙眉,這里怎會如此冷清,而且他身為當朝天子,居然完全不知道這里是哪里。
長安城何時出現了這麼一片幽靜的碧湖
悠悠的,傳來一陣古箏的聲音,音色如歌如泣,婉轉動听,突然高低起伏,讓人一听竟似有一種悲憤難耐,無法自拔的感覺。
忽而傳來一陣清脆的歌聲,伴隨著古箏的低泣,讓空氣中散發著詭異的味道。
軒轅寒一聚神,用心凝听,只听那女子唱的是︰「最遙遠的,不是四海為家,而是各安天涯。最疼痛的,不是負我韶華,而是生死無話。最難忘的,不是眉間朱砂,而是淺笑無瑕。最孤寂的,不是寄人籬下,而是一人一馬。最淒涼的,不是滿樹寒鴉,而是醉後無榻。最看破的,不是披上袈裟,而是收起牽掛。」
究竟是誰,月圓之夜,人們都在歡度佳節之時,一個人,抱著古箏,在這里苦苦長彈,悲苦留戀
也許是歌聲的魅力,讓軒轅寒不由自主的邁出腳步,往湖中間的一座亭子而去。
琴聲悠悠,伴隨著風,伴隨著亭子房梁邊掛著的一抹風鈴隨風飄蕩。
白色的紗簾,隨著夜風飄飛。
遠遠的,朦朦朧朧中,軒轅寒看到一名身著紅衣的女子,抱著一把古箏,低低嚀唱。
看不清楚她的容顏,因為她帶著一頂斗笠,容顏被白色的面紗遮住,只看清楚她飄飛在風中的三千銀絲
感覺到了軒轅寒的靠近,但是歌聲已經未停,皎月的聲音蜿蜒流淌,如同一條永無止境的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