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呢?
他怎麼可能看見芷瀾?
他沒有陰陽眼的,他不可能……
「痕兒——!!!」最驚訝也是最感到恐怖的人自然是林月如,她剛才是借著玄魄的法力冥冥中感知到了芷瀾的所在,現在玄魄已經被白素踢開,她已經失去了芷瀾的所在,連敵人都看不見在哪里。
可是,為什麼魏痕能夠看見他故去已久的娘親?
在所有人的疑問中,魏痕輕輕地走到芷瀾的身邊。
他垂下頭,表情哀怨而溫柔,黑發散落下來,帶著悲傷的氣息。
「娘……」
他眼里的這張容顏淒婉而無助,蒼白得好似溺水一般,雙眼緊緊闔著,淚痕尚未干卻。
這張容顏和自己多有相似之處。
曾經他就曾經覺得自己的模樣並不怎麼像如夫人,如夫人是張端莊圓潤的臉,而自己的模樣精致秀麗幾乎勝過女子,然而他並沒有深究。
直到上次偶然的機會听到她和貼身丫鬟婉兒的對話,他才開始懷疑,現在軒轅皇帝抓來婉兒,而且婉兒已經交代了一切,他才直到真相。
如此看來,這個面前的女子……這個面前的女子的魂魄……真真是自己的娘親,生下自已,又被林月如害死的女子……
他伸出自己的手指,輕輕朝著芷瀾的臉頰觸模而去。
「娘親……你受苦了……」
可是,雖然他能夠看見芷瀾,手指踫上去,卻只有虛空。
她早就死了……
指尖流過的,只有風。
魏痕眼中流下淚水。
他的親娘,早就在這個人世消失,現在他看見的影像,不過是一個徘徊不肯離去的怨魂……
他卻沒有停下動作,依舊沿著他能夠看見的芷瀾的臉頰線條,一點一點地觸模。
雖然他什麼也無法感覺得到,雖然一切好像只不過是一個幻覺。
可是他的動作還是那樣溫柔而認真,就好似用盡了他所有的心力。
「孩兒,來晚了……對不起……」
白素等人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二人。
心中充滿了酸楚——她不知道這樣一個小小少年若是知道芷瀾之前想要殺死他的念頭,若是他知道,會非常傷心吧?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這孩子好可憐。
他是魏府的嫡子,以後魏府的家業都是他的,錦衣玉食,權勢榮華富貴都應有盡有……
可是,他此刻卻只是一個可憐的,無法陪伴在自己母親身邊的孩子。
被欺騙了七年,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而等到他明白一切真相的時候,歷史早就蒙上塵埃,一切已經不可挽回。
他心中的悲傷和痛苦,想必即使是自己也無法體會全部吧?
枉他身為這世間的帝王,卻連自己的親生母親也無法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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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孩兒這麼些年都不知道一切的真相,還認賊做母……」魏痕的手指停留在芷瀾的額頭,輕柔而深情,「娘親,你能不能睜開眼,看一看孩兒?」
芷瀾美麗而絕望的面頰依舊沒有一絲表情。
她根本無法面對自己曾經的殺心,于是干脆將自己的心封閉了。
「娘親,你睜開眼楮好麼……」魏痕嗚嗚的哭了起來。
林月如在一邊,牙齒咯咯打顫。
她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來了。
想不到會來的那麼快。
然而,她早留了一手,自從她的秘密被白素知道之後,她就在各地里暗暗地布了一步又一步的棋子。
以防萬一!
此刻,她偷偷地伸手到懷中,乘著白素等人全部的目光都放在魏痕身上沒有人注意她,輕輕地拿出了一只純金的哨子……
這哨子,是她三天前和她爹爹極其秘密地約好的,若是隨時發生變故,她就吹響這只哨子。
這只哨子有著特殊的設置,即使隔著重重院落,也能听見它的響聲。
一旦听見響聲,爹爹的一千府上精兵和其他數名被自己籠絡的要臣麾下兵衛會立即趕來!
雖然論數量和身手還是無法和軒轅寒的大內侍衛相比,但是貴在快速!
這正是自己唯一的機會!
林月如的嘴角浮現一縷獰笑……
這一刻,沒有人注意她,魏痕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軒轅寒在望著白素的臉沉思,紅靈等人已經在一旁感動的流淚。
就算軒轅寒能夠立即將大內侍衛和禁軍調過來,也未必有那麼快……
林月如早就跟她爹爹滕州太守約定好,若是自己吹一下哨子,那還是一般緊急,若是連續吹兩下,那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在這樣的情況下,滕州太守的精兵即使付出再大代價,也要一手結果軒轅寒的性命……
對,她要殺皇上!!只要皇上沒命了,她以前種種的罪孽都能得到原諒。
這已經是林月如最後的一招——魚死網破。
她絕不會讓軒轅寒將自己殺死。
反正這麼多年爹爹的勢力已經不可小視,這麼多年他四處奔波拉結朝廷官員,企圖造反,只要爹爹當上皇帝,還有誰敢對她說一句不是?
林月如再次瞥了軒轅寒一眼,以幾乎不可見的緩慢動作將哨子放進嘴里……
——軒轅寒,你去死吧……
林月如鼓動腮幫子的肌肉,準備吹哨子。
就在這一剎那,什麼狠狠地飛了過來,正好打中了她的腮幫子!!!
仿若閃電劃過,這一下快速且狠,將林月如的腮幫子一下打腫了!!
就好像一個變形的倭瓜!
哨子卡在了她的嘴里,卻是再也吹不動了,反倒嗆得自己連連喘氣……
「我就知道你不會老實的。」白素緩緩走到她身邊,撿起自己的繡花鞋。
林月如目露凶光。
然而已經無法再還擊了,她一下失去了重心,一個倒栽蔥吧唧倒在地上。
白素冷笑淡淡道︰「如夫人,你未免太大膽了,居然敢謀殺皇上!」
下一秒,她伸出手,捏下了林月如的昏睡穴……
——臭女人……
——一切都是毀在你手上……
——為什麼我沒早殺了你?
——如果還有機會,我定要將你——碎尸萬段……
她圓瞪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然而終是緩緩地昏睡了過去……
「她怎麼處置?」白素轉過頭,看著還在沉思的軒轅寒。
軒轅寒微微抬起臉,他淡淡地,沒有什麼表情地看了白素一眼,接著擊了一下手掌。
霎時,從這間小小房間的窗戶中箭一般地彈進四個黑衣人!
身手如此利落,袖中鼓起真氣,一看就是一等一的大內御前侍衛!
白素看得有點呆,下意識地無奈道︰「我還以為剛才那一下我很神勇,原來你早有安排。」
「那倒也不是。」軒轅寒的語氣很淡然和平靜,「剛才要不是你提醒,我還真想不到她會突然有這一手。」
「你這是在感謝我?」白素淺淺一笑。
軒轅寒目中泛出精光,怔怔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怎麼了?有什麼你就說吧。」白素心里有點堵,「你那什麼眼光,突然感覺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我又沒欠你錢」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軒轅寒冷冷地開口。
「——什麼?」她有點兒訝異。
「你就別裝傻了,白素。」軒轅寒直直的凝望著白素︰「原來你是上仙墨言卿的徒弟,白素使者…….你和你師父……」
白素心中一個咯 ,她明明應該想到的……就是這件事……
軒轅寒是這樣一個自我的男人,雖然自己沒有很明確的拒絕他,但是作為天子的他怎能忍受自己被一個平凡女子一而再的拒絕……
白素突然覺得很無力。
——要如何解釋?
——怎樣解釋,他也不會接受吧?
若不是師父,也許她真的會選著軒轅寒…可是師父…靈兒,她沒有多余的感情給這個天子般的男人。
「你為什麼不說話?」軒轅寒的表情有了些怒意,「難道耍著朕就那麼好玩麼?」
「我不是要耍你。」白素勉強開口,淡淡地道,「是因為這件事牽扯太多東西,而且我已經不再是什麼白素使者,我只是一個平平淡淡的人」
「那你為什麼不能接受朕…….」軒轅寒看著白素的眼神真切的如同一潭深水,讓白素有些不忍心再傷害他。
「不是的——!!」白素要緊嘴唇,有些難以出口。
就在兩人僵持之時。
芷瀾醒了!
「娘親!!!」守在一旁的魏痕含淚喊道。
眼前是他的親生母親,他原本還以為她永遠不會睜開眼來看他一眼了,可是上天有眼,她還是緩緩地蘇醒了!
雖然他也很清楚,她只不過是一個隨時湮滅的魂魄,然而,畢竟只要能夠看見對方的模樣,就還有一線希望啊……
芷瀾看著眼前這個少年。
這個人,她不是第一次看見。
有多少次,躲在冥界和人界的交界處,在靜默無聲的魏府中,她以那樣怨恨的眼神看著他。
都是這個男子,這個少年,他的出生,搶走了自己的一切。
而他的母親,和自己的仇恨比海還深。
她有多麼恨他,恨不得一寸寸將他的血肉吞吃掉。
可是,為什麼真相總是那麼可笑,那麼蒼涼?
她閉上眼……是的,之前是她太蠢,太過愚笨。
為什麼自己在生前受了林月如所騙,死後還是沒能看清這一切。
林月如將她的所有心思牢牢掌握,若不是她太過執迷于林月如所說的一切,為什麼她一開始並沒有發現這個少年,和自己長得有七分相似。
是啊,曾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現在以親生母親的眼光來打量他,他是多麼優秀的孩子,好似寶石一般璀璨發光,有些像當年的魏三公子,可是比魏三公子還要清秀出塵。
這是她的兒子,她和魏三公子的血脈,他長得這麼大了,可是在這些年里,自己心心念念的,不過是要殺他……
自己怎麼配,做一個母親……
「娘親……」魏痕看著在打量他的女子,心中猜到了芷瀾的想法。
他捧起芷瀾那無法觸模到的雙手,泣不成聲︰「你好好看看孩兒吧,七年了,你看,孩兒現在活得很好,你不要擔心,孩兒……」他無法再說出一句話,淚落如雨。
淚水落在芷瀾的臉頰上,繼而緩緩地滴在地面上。
因為,她原本就沒有形體。
魏痕的眼光愈發淒切︰「娘親,你和孩兒說句話,好麼?」
「……痕兒,娘對不起你。」
終于,芷瀾開口了。
她的聲音,再不像從前和白素說話時那樣的尖刻而凌厲。
現在她的聲調,平靜,溫柔,就好似一條遙遠的河流。
「皇上,民婦有一個不情之求,希望您能下旨把魏府重新歸入痕兒手下」芷瀾虛弱的轉頭,對著白素道︰「謝謝你白素姑娘,這個是解藥,你的*物不會有事的,謝謝你讓我明白了真相…….讓我們母子重逢」
「芷瀾,你不要說了……」白素深刻感覺到她的話語竟然像是遺言一般,心中不禁惶惑,「你雖然已經沒有形體,可是魂魄長存,你可以一直看著他的,為何……」
「我不能再看著他了。」芷瀾說的很平靜,嘴角卻慢慢流下碧色血跡,襯著她蒼白的肌膚,有幾分詭異,她開始劇烈地喘息,胸口一起一伏,「因為……我曾經對他……下過一個咒術,為了破解這個咒術,我必須……將自己打得……魂飛魄散……這是唯一解救的辦法……」
「什麼?!「
眾人同時驚訝無比地叫出來。
「痕兒。」芷瀾的整個身體緩緩呈現瑩綠色的光芒,伸出雙手,握住魏痕的雙臂,身邊一朵朵瑩綠色,拖著長長尾巴的鬼火來回穿梭飛舞,「娘對不起你的原因之二,就是在這些年里,娘一直……以為你是林月如的孩子,所以……」她苦笑,她唇邊的碧色血跡已經越來越濃烈,濃烈而駭人,就好像在地底下埋藏了許久的血跡一般,「你是一個真正配得上陰陽師這稱號的女子……這個我把它送給你」
芷瀾拿出放在自己身上的火龍珠,遞給白素,火龍珠一離體,芷若的身體更加透明。
「娘親——!!!」魏痕眼見芷瀾美麗蒼白的臉似乎緩緩地在空寂中腐爛下去,渾身顫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情緒,「你說什麼啊?!孩兒這就找人來給你解咒,你不要消失……你不要消失啊……孩兒這麼多年才能夠和娘親重新相遇,孩兒不能沒有娘親的……你不要消失,不要……」
「你這傻孩子,這麼多年,你沒有娘也好好地活下來了,說什麼傻話?」芷瀾的五官已然模糊,卻從眼窩中大滴大滴地*淚水,流在地上好第一顆一顆的珍珠,「況且,皇上已經答應過了,以後你會活的很好,這一切,都是娘自己的報應……*在仇恨之中不能往生……是娘被仇恨蒙了心竅,娘在你的胸口下了一個咒……這個咒無藥可解,唯有下咒人魂飛魄散……」
她的氣息急速散去,那些拖著長長尾巴的鬼火似乎也意識到了主人即將魂飛魄散的悲慘結果,個個都惶急不已地圍繞著芷瀾上下翻飛︰「痕兒,不要恨娘……請你原諒娘……只要听見你說出‘原諒’二字,我就解月兌了……永遠,永遠地安心地睡去……」
「娘親——!!!」魏痕猛地撲上去,「你不要說話了……母子之間,哪有什麼恨不恨,原諒不原諒……你是我的親娘,永遠都是,你不要離開我,不要——!!!」
他不要再一次地失去娘!
不要!
特別是在知道了一切之後,再次失去,比第一次會更加傷心吧……
娘……
芷瀾的聲音漸漸輕如夢囈︰「說原諒我……說……」
意識逐漸飛散,魂魄逐漸抽離,沒有痛,只有一點一點的漠然。
「不……魏痕看著那個軀體漸漸地分解為一顆一顆的微塵,那一頭驚心動魄的美麗長發也只是在空中虛浮的線條,他全身虛弱地癱軟在地,「娘,不要丟下孩兒……」
那些微塵還在一起一伏地重復著,喃喃著︰「說,原諒我……」
淚水迷蒙了魏痕的眼楮,他呆呆地搖著頭,斷斷續續地重復著︰「不要離開我……娘……」
「說原諒你娘親,不然她魂飛魄散了都不會瞑目的。」一個冷靜的聲音在魏痕耳邊響起,他抬頭一看,正是白素。
「說原諒她,這是她唯一的願望,難道你連她最後的願望也不能滿足?」白素的聲音高了些,雖然她十分同情也十分理解此時的魏痕,然而她也明白,若是要讓芷瀾真的解月兌,就要說出「原諒」……
這兩個字,就是她的「咒」……
魏痕怔了怔,倏然垂下眼簾,伸出手去,攏住幾點還來不及散去的碧色熒火︰「娘,我原諒你……」
就在他剛出口的這一瞬間,那些已經消失了的碧色熒火倏然又在他的面前紛紛匯聚!
在靜靜的黑暗中,開出一朵絕世美麗的花。
花蕊深處,隱然是芷瀾的笑容︰
「謝謝,我終于可以消失了……很累……我要沉入永恆的睡眠……」
她的嘴角是絕世的笑容,那一瞬間,她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在中秋之夜,對著滿街花燈彈著青雲的自己……
那個時候她才十四歲,模樣比最嬌艷的山茶花還美,肌膚如玉,穿上粉色的衣裳,誰看到她都移不開目光。
那時候的青春,是多麼的美麗。
可是再美的青春,都只能盛開一次。
隨後就是比煙花寂寞,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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