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官道沒走多遠,旺秋和剛珠就看到了伙計說的少爺。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你就知道了。
一個貴族人家也是在躲避瘟疫,他們在一片草坡上大吃大喝,扎西正圍著他們討要吃食,奴僕不給,推搡他。扎西一陣暈眩,跌跌撞撞地沖到貴族老爺身邊,搶過茶碗狂喝起來。貴族少爺氣急敗壞,揪起他剛要打,卻發現扎西已經口吐白沫,渾身抽搐。貴族少爺嚇得趕緊把他推到一邊,扎西連滾帶爬,最後摔倒在糌粑袋子上。
「該死的喇嘛,這個騙人的手法,我見過。」剛珠罵道。他們躲在大樹後面,遠遠地觀察著扎西。
旺秋有些疑惑︰「他不是少爺?」
伙計堅定地說︰「是少爺,剛才我離他沒有十步遠,看得真切,他就是少爺。」
「少爺會搶人家的茶喝?蠢東西!他叫扎西頓珠。」
「你認識他?」旺秋問道。
「認識,少爺也見過他一面……我以為他死了,原來是騙吃騙喝呢,這個不長毛的禿驢。等著,我過去非臭揍他一頓不可!」
旺秋一把將剛珠拉住。遠處的貴族一家顯然受了扎西的騙,他們又怒又氣,最後,嚇得趕緊躲開了。扎西見眾人走遠了,他跳起來,笑嘻嘻地沖剛珠和旺秋這邊招手。還沒等剛珠和旺秋反應過來,突然從他們的身後涌出來一大批災民,蜂擁而上,奔向扎西。剎那間,塵土飛揚。扎西把糌粑分給災民們,大家歡天喜地吃起來。扎西安頓好了眾災民,自己也撿了一塊風干羊腿,揚長而去。
沒想到,世上竟有相貌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從小到大,旺秋都是其美杰布少爺的玩伴。他對少爺太熟悉了,如果不是剛珠的提醒,他也會把眼前這個人當成其美杰布。于是,一個大膽的計劃,在旺秋的腦子里迅速形成。
扎西轉過了山角,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著,便來到一塊僻靜的地方坐下來。從懷里掏出一個白酒瓶子,倒上一碗。扎西想了想,把在廢墟里撿的那塊雙面佛像的石片擺好,對著佛像禱告︰「來此世上,我有兩個不舍,一是不舍佛;二是不舍酒。我不喝酒,禮佛總定不下心神,我喝了酒,又犯了菩薩定下的戒律。菩薩,你先喝一碗,你開了戒,我也就可以跟著你開戒了。」說著,他把那碗酒灑在了佛像面前。扎西為自己的小聰明感到愜意,嘿嘿地笑了起來。他給自己也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酒水落肚,扎西心滿意足,又不免產生一種罪惡感,他沖著佛像磕了一個長頭。腦袋剛剛挨到地面,他突然感覺自己的左右有人,扭頭望去,竟然是旺秋和剛珠。
旺秋抬腳把扎西踩在地上。扎西嚷嚷著︰「干什麼?」他一眼認出剛珠,心中已經明白了大概,戲笑道︰「遭天瘟的,你沒死啊?噢,我給你消毒救了你命,你來謝我……給我帶來什麼供養,拿來,拿來。」
剛珠俯去,認真地說︰「你跟我們走,要供養,有的是。」
扎西依然被踩得動彈不得,他罵道︰「我騙了你們的吃食,都救災民了。你抓我去官府就是了,不能踩我的佛頭啊。」
旺秋說話了︰「你只要答應跟我們去拉薩,我們不會送你去官府的。
扎西掙扎著︰「你放開我,去哪兒都行,放開我再說!」
旺秋抬起腳,扎西一翻身從地上躥起來,他氣憤地把旺秋推到了一邊︰「你是誰啊?」
「這是我們德勒府的大管家,旺秋老爺,他是專程來請你去拉薩的。跟我們走吧!」
扎西這時發現,他們身後還有兩個隨從牽著馬,心想這下糟了,必須趕緊月兌身,他嚷嚷著︰「我憑什麼跟你們走!去拉薩,還去西天呢!」
旺秋見他變卦,翻臉了︰「你這個四處游蕩的喇嘛,我來請你,是抬舉你!」
扎西撿起地上的佛像石片,揣在懷里,起身就走︰「你千萬別抬舉我,抬舉別人去吧。讓開,別擋著我的路!」扎西從旺秋面前大搖大擺地走過。旺秋怒不可遏,他抓起地上的羊腿,照著扎西的腦袋砸了過去。扎西被打暈了,晃了晃,倒在了地上。等扎西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被裝進了牛毛袋子里,搭在一頭健壯的騾子身上,被幾名伙計押送著,走在德勒家的商隊里。
拉薩城里的瘟疫越鬧越凶。這座只有兩萬多人口的聖城,已經有上千人死于非命。街巷中到處倒著尸體,寺院里的喇嘛也躲到山上去了。那些貴族人家都四門緊閉,但還是擋不住瘟疫的侵襲。德勒府里的僕人也死了幾個,這讓少女乃女乃德吉擔心起來。她知道歐洲已經找到治療傷寒的辦法,想瞞著德勒噶倫請來英國駐拉薩商務代表處的湯姆醫生給老爺治療。
德吉哄他︰「爸啦,湯姆醫生有疫苗,它能治好傷寒。」
「疫苗是什麼東西?」德勒噶倫一听就炸了。
德吉解釋︰「是一種藥,等醫生來了,讓他拿給你看。」
德勒︰「我不想見洋人,也不用洋人的玩意兒……我倒要看看是這傷寒厲害,還是我厲害!」
「你這是糊涂,不懂科學。」德吉慪氣地說。
「科學?科學比佛法還大!」德勒顯得理直氣壯。
德吉說服不了他,又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德勒老爺一陣陣地打著寒戰,她轉身去了客廳。德吉感到有些虛月兌,她害怕自己是不是也染上了傷寒。正煩著的時候,妹妹央金卓嘎風風火火地來了。卓嘎是大貴族雍丹府的少女乃女乃,也是土登格勒和土登佔堆的妻子。她隨大丈夫佔堆去**各地朝佛剛剛回到拉薩。德吉不想讓妹妹看破自己的心思,她故作輕松地說︰「什麼時候到拉薩的?」
「昨才回來,正趕上熱振活佛的就職大典,那是個八輩子踫不上的熱鬧,可不能把我落下……」讓卓嘎奇怪的是,在攝政的大典上竟沒有見到德勒噶倫。「怎麼德勒府一個人都沒去啊?我還以為能在大典上踫到阿佳啦呢。」
德吉臉上透出一絲苦笑,不知該怎麼回答她。卓嘎觀察著她的神色,感到不對頭,問道︰「阿佳啦,你怎麼啦?臉色不太好看。」
「可能沒睡好吧。」
卓嘎一招手,雍丹府的女僕便擎著托盤走了過來,卓嘎掀掉托盤上的蓋布,里面露出一些珠寶、金飾。她湊到德吉面前說︰「這些都是從薩迦法王那兒得來的,開過光的,我給你挑了幾件,你戴上試試……」
德吉沒心思,坐著沒動。卓嘎回過身來,問道︰「姐夫呢?怎麼沒見他人影兒。」
德吉答道︰「去印度辦貨,還沒回來。」
「怎麼去這麼多日子,我還惦記著他給我捎的法國香水、英國香粉呢……」
「你整天除了這點兒心思,就不能想點兒別的!」德吉按捺不住心中的煩悶,突然發作。
卓嘎蒙了︰「阿佳啦,我……我哪兒惹你啦?」
德吉覺得自己失態,掩飾著︰「算了,跟你們沒關系。」
卓嘎擔心起來,問道︰「阿佳啦,家里……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沒事兒,能出什麼事兒。是老爺病了,養一陣子,會好的。」德吉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我們在薩迦寺朝佛,還專門給德勒老爺祈了福,佛菩薩會保佑老爺的。」
樓上突然傳來德勒的罵聲︰「我才躺下幾天,連奴才都不听使喚了,旺秋這狗東西,怎麼有去無回啊?他到底去哪兒啦!」接著就是 里啪啦摔東西的聲音。德吉連忙向卓嘎解釋說︰「老爺染上了傷寒,他悶得慌!」
卓嘎善解人意地說︰「我上去給老爺請個安吧?」
「算了,侍候老爺的女僕已經死了一個。我沒染上,就是萬幸。卓嘎,你們現在就回雍丹府,躲在家里哪兒都不要去,听我的話,明白嗎?」
卓嘎順從地離開了德勒府,她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問二丈夫土登格勒︰「我們離開這段日子,拉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我在熱振攝政就職大典上,听人們在議論,仁欽利用熱振活佛執掌政務之機,要整治德勒老爺。這事兒是真是假?」土登格勒只好告訴她︰「德勒噶倫支持堅色大人當攝政,結果遭到了仁欽的暗算,堅色大人已經被關進了布達拉宮的夏欽角監獄。給**看病的強巴佛醫也被抄了家。」
卓嘎嚇傻了,問道︰「那……他們會不會抓德勒老爺?」
「目前……他們還找不出德勒噶倫的罪名。但仁欽絕不會輕意放過他,這里面很復雜。」
土登佔堆平時熱衷于念經禮佛,對噶廈的政務很少動腦子,他听了格勒的話,皺起眉頭,問道︰「二弟,這是為什麼呀?」
「我估計,姐姐家恐怕要遭殃了。你想啊,堅色受**寵信這些年,在全藏各地,有多少官員、多少家族受過他的恩惠,他現在雖然觸了霉頭,但不等于他的力量被徹底削弱了。德勒噶倫就是他最強有力的支持者,只要他的勢力還在,等時機成熟了,堅色大人隨時都會東山再起。」
「這麼說,仁欽是不會放過德勒老爺的。♀」
「只有鏟除德勒噶倫,仁欽那伙人才會高枕無憂啊。」
「二弟,如果姐姐家遇到不測,我們可不能袖手旁觀。」
格勒看了一眼卓嘎,說道︰「那當然,我們畢竟是親戚,不管什麼時候,我們哥倆永遠跟阿佳啦站在一起!但現在,仁欽和德勒老爺的角力還不明朗,我們躲在一邊,以靜制動,這可能是對德勒老爺最大的幫助。否則,仁欽把我們雍丹府也順帶著捎進去,德勒老爺還得救我們,那不是添亂嗎?……不說了,不說了,心里堵得慌!天也不早了,睡覺吧。」
卓嘎放心了,起身說道︰「還是二老公有心機!我也困了,睡吧。」她朝正房門口走去。
佔堆起身跟在她身後,他突然停住腳步,轉身對格勒說︰「二弟,今天還是你睡正房吧。」
格勒推辭︰「大哥,你去。」
「不不,我和夫人朝佛這些日子,天天都在一起,輪也輪到你了。你去!」
「那好吧,今晚我睡正房。大哥,你也早點兒歇息吧。」說完,格勒走到正房前,解下腰帶,掛在門旁的鉤子上。卓嘎在門口親熱地摟過格勒的胳膊,兩個人進了房間,把門關上了。遵照父母之命,土登佔堆和土登格勒兩兄弟娶了日喀則大貴族的女兒央金卓嘎,組成了一妻多夫制的家庭。雍丹家族在拉薩也是歷史悠遠的大貴族,他們兄弟二人同娶一妻,是依照**的傳統,力求一個家族內部不分家,以確保家族的實力。
小別勝新婚。一會兒,正房里傳來卓嘎和格勒的調笑聲。佔堆轉頭望著正房門,一臉的憨笑。
旺秋和剛珠帶著德勒府的馱隊進拉薩城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他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是為了掩人耳目。其美杰布少爺不在馱隊里,這個消息一經傳出,對德勒府會非常不利。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仁欽噶倫派出來的探子已經日夜守候在德勒府門前。那個裝扮成乞丐的家伙正蜷縮在街口的牆角下,眼楮都不眨地看著馱隊從他身邊走過。乞丐見騾馬馱隊都進了德勒府的院子,馬上起身飛奔而去。
德吉听到院子里人喧馬沸,她披上外衣,急匆匆地跑了出來。一進院子就朝四下里張望,尋找其美杰布。旺秋知道德吉在找什麼,他趕緊跑了過來。德吉問道︰「旺秋,少爺呢?」
旺秋站在台階下面,欲言又止。剛珠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哭了起來︰「少女乃女乃,奴才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德吉焦急地問︰「你跪下是什麼意思?快告訴我,少爺在哪兒?」
剛珠大哭︰「少女乃女乃,少爺他……」
旺秋見院子里的奴僕們都在看著他們,他一把將剛珠拽起來,大聲地說︰「少爺他讓我們先回來,夏麥莊園鬧了瘟疫,少爺帶人巡察去了。」
德吉聞听,將信將疑地問︰「你說什麼?」
剛珠看了看周圍的奴僕們,明白旺秋撒謊的用意,也趕緊改嘴︰「對,對,少爺去夏麥莊園了。少女乃女乃,少爺讓我們把商隊先趕回來,他隨後就到。」
看著旺秋和剛珠的神情,德吉心中有數,她眼前一黑,腿一軟,一坐在了台階上。撒謊,他們都在撒謊!這種時候,少爺絕不會去夏麥莊園。自己的預感竟被無情地證實了,她一下感到天塌了下來!
旺秋見狀,撲了過去︰「少女乃女乃……少女乃女乃……」
德吉很快清醒過來,她站起身,沉靜地說︰「我知道了。旺秋、剛珠,你們進來吧。」
伙計們把騾馬牽進了馬廄。他們把扎西從騾子背上掀了下去,扔在草堆上。扎西在袋子里大叫︰「快放我出去,這不是到家了嗎。放我出去!」
隨從踢了他一腳,吼道︰「叫什麼叫!管家老爺還沒發話呢,待著你的!」
「我要撒尿。」
「你哪來那麼多尿,憋著吧,憋不死。」
兩個負責看管的伙計疲憊極了,他們懶著理扎西,靠在牆角,一會兒就睡著了。
旺秋和剛珠隨德吉進了碉樓,來到了德勒噶倫面前,兩個人跪了下去。德勒審視著他們,心里已經明白大概,但他還是心存僥幸地問︰「少爺沒回來?」
旺秋淚流滿面,哽咽著說︰「老爺,我去晚了。」
「晚了,我知道你去晚了。」德勒強忍著悲傷,又問道︰「少爺是怎麼死的?」
「老爺,我趕到的時候……少爺已經不在了。」旺秋說不下去了,抽泣起來。
德吉強撐著精神,厲聲地說︰「別光顧著哭,老爺問你話呢!……剛珠,你說。」
剛珠哭喪著臉說︰「索橋被炸了,少爺掉進了河里,我們撈了好幾天也沒……」還沒等剛珠說完,德勒老爺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
德吉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撲了過去,大聲地叫著︰「爸啦……,爸啦……,你醒醒……」
旺秋也爬了過去,呼喚著︰「老爺,老爺……」
剛珠倒是來了主意,沖到床上開始扒德勒的衣服,給老爺搓腿,情急之下,他沖著旺秋吆喝︰「管家老爺,你去酒窯拿瓶烈酒來。」旺秋突然被剛珠指使,有些意外。
德吉命令旺秋︰「快去,把酒拿來。」旺秋似懂非懂地答應著,朝門外跑去。一會兒,旺秋抱著兩瓶西寧大曲回來。剛珠把酒倒出來,給德勒老爺搓腿,德吉也學著剛珠的樣子,倒上酒,給德勒老爺搓胳膊。旺秋還是有些不明白,問道︰「這管用嗎?」
剛珠邊給德勒老爺搓胸口,邊說︰「管用不管用,也得試試。你也別閑著,搓。」
三個人忙碌了一陣子,德勒老爺竟咳了兩聲,醒過來了。旺秋和剛珠趕緊彎腰候在邊上。德勒瞪著他們,氣若游絲地說︰「你們,抬起頭來。」旺秋和剛珠抬頭望去,看著老淚縱橫的德勒。
德勒有氣無力地說︰「我們敗了!」
旺秋安慰他說︰「老爺,沒敗!您會好起來的……等你身體硬朗了,咱找仁欽算賬去!」
「別說這些了,我恐怕……不行了。德吉,這個家就交給你了。」
德吉悲恨交加,她說道︰「爸啦,您說什麼呢?」
「德吉,今後……你要多仰仗旺秋管家和剛珠。旺秋嘛……做事周全,是可以倚重的人……。剛珠,雖然年輕,有些毛糙,但忠誠。」德勒喘了口氣,又說道︰「旺秋,你們……幫德吉拿個主意,下一步……該怎麼辦?」
「老爺明示,您有什麼章法,我們照辦就是了。」旺秋恭敬地說。
德勒望著他們,沒言語。
「爸啦,您有話就說吧。」德吉說道。
「仁欽上次拜府,是給我們……下戰書的!他當然明白,染上傷寒,是九死一生,我恐怕躲不過去了。……德勒家沒了男嗣……就隨了仁欽的心意。」
剛珠忍不住,說道︰「老爺,可不能讓洛桑群培來入贅啊!」
德吉吃驚,訓斥他︰「你說什麼渾話?」
德勒贊賞地看了一眼剛珠,然後說︰「他說得對。我走了……仁欽肯定會以噶廈政府的名義……給你安排一個入贅的女婿……接承德勒家族二百多年來的族號。……德吉,我的時日不多了,趁著我還沒靈魂出殼,為父……先替你做主了……搶在仁欽他們的頭里,招一家公子……入贅!」
德吉受不了,制止他︰「爸啦,您不要說了,我不會同意的。」
德勒根本不听德吉的話,強硬地說︰「嘉措廈家的少爺……人品不錯,與你……也很熟絡。旺秋,你天亮就去請嘉措廈老爺來府上,我要親自跟他……」
德吉哭了起來,央求著︰「爸啦,其美杰布會回來的,他沒死!我知道,他還活著,他會回來的。」
「德吉,為了我們德勒家族不被那伙惡賊霸佔,你就犧牲一下吧。……如果你覺得嘉措廈家的少爺不中意……,雍丹府的二位少爺可以來我們家一位。你跟卓嘎是親姐妹……德勒府和雍丹府還是一家人。」
「爸啦,您別說了,我哪個都不中意,我就守著您,您會好起來的。」
旺秋沉思片刻,最後說︰「老爺,我倒有一個辦法,既不為難少女乃女乃,也能解德勒府的燃眉之急。」
德勒一愣,追問︰「什麼辦法,你快說!」
「我在路上踫到一個人,此人的長相跟少爺非常的像,簡直……就是一個人,我把他帶回來了。」
「還有這麼個人?」德勒疑惑地看著旺秋。當兩個伙計抬著牛毛袋子里的扎西扔到他面前,扎西從袋子里露出半截身子的時候,德勒老爺還是吃了一驚。此人太像大少爺啦。德吉看到扎西更是驚呆了。
扎西從犛牛袋子里鑽出來,滿不在乎地向四周打量著。旺秋過來低聲地說道︰「這是德勒噶倫,趕緊跪下,磕頭!」
扎西依然憤憤不平︰「愛跪,你跪!狗奴才,憑什麼讓我磕頭!」他看了看德勒,又說道,「你們拉薩的貴族老爺也太猖狂了吧?我犯了什麼王法,把我裝在袋子里?」
剛珠沖過來,用腳踹扎西的小腿︰「臭喇嘛,你還敢放肆!快跪下!」
德勒制止剛珠︰「不跪就算了。♀」
「我說噶倫大人,你得好好教訓教訓你們家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要不然,**的黑頭百姓就沒法活了。」他扭臉看著旺秋,又說︰「我到拉薩了,也見到你們家老爺了,沒我事兒了吧,我走了。」說著,要往外走。
旺秋搶先一步退到了門口,嗖的把腰刀抽了出來,頂在扎西的胸前。德勒不動聲色,觀察著他們。扎西被旺秋用刀頂了回來。
德吉沉不住氣,喝道︰「旺秋,不得無禮。」她走到扎西面前,歉意地說︰「您是一位喇嘛先生,慈悲為懷,不要和下人一般見識,來,您請坐。」
扎西想了想,坐在剛珠搬來的椅子上,他故意蹺起了二郎腿。德吉上前,給他倒上了酥油茶。扎西端起茶碗一飲而盡,然後說︰「這還像點兒貴族的樣子。嘿,狗奴才,跟你們家少女乃女乃學著點兒!」他擎著茶碗,德吉又給他斟滿。旺秋憤恨地看著他,不敢言語。
德勒看著扎西,開口問道︰「扎西喇嘛,你在哪個寺拜的上師?」
「多吉林寺。」扎西回答。
「噢,多吉林活佛是你的本尊上師。好啊,我們德勒府多年來都是多吉林活佛的施主。他跟我有交情……」
扎西打斷他︰「我說大人,你就別繞彎子了,大老遠地把我弄到這兒,有什麼事兒你就說吧。你兒子長得像我,是吧?嘿嘿,我明白了,你早年丟了一個私生子?那我告訴你,我可是父母雙全,不缺你這個貴族老爺給我當爹。」
德勒被他氣樂了︰「我還真缺你這個兒子。你同意嗎?」
扎西愣住了。
德勒面帶悲傷,直截了當地說︰「我唯一的兒子……其美杰布死了。你和他容貌極其相似,自從你進屋到現在,我都有些恍惚了……所以,我決定由你來頂替他,做他的替身。」
扎西一听,暈了︰「啊?當你兒子的替身?」
德勒堅定地點了點頭。
「哈哈哈……簡直太好笑了。你兒子死了,我深表同情。可你老頭兒天天看著我,心里不更堵得慌嘛!還不如請我為他念經超度,讓他早早轉世,再投胎到你們德勒府。」
德吉打住他的話茬兒︰「扎西喇嘛,你做了替身,幫我們德勒府解了危難,我們會答謝你的。」
「你要收買我。好啊,你拿什麼答謝我?」
「你開價。」
扎西順口就說︰「你給我一個莊園,地要肥,農奴要多,一百五十個農奴吧。有了這些供養,我就可以安心念經了。……對了,農奴只要男的,不要女的。」
德勒不說話,只是搖頭。
「我就知道,拉薩的貴族老爺們連干牛皮都想刮出酥油來,你是不會把莊園送給我的,吝嗇鬼。」扎西不滿地說。
「你不覺得一個莊園……太少了嗎?」德勒反問道。
扎西有些發蒙,不知他要搞什麼陰謀詭計。
德勒一陣咳嗽之後,認真地說︰「我願意把家里一半的財產……給你!」
「真的?」
「絕無戲言。」
扎西突然哈哈大笑,顯露狂狷之氣︰「噶倫大人,你別當真啊,我看你病在床上,逗你開心呢。我明確告訴你吧,除了侍奉佛祖,修煉佛法,我四大皆空,絕不可能跑到你們家來當替身兒子,更不想謀你的家財!」
德勒受到了戲弄,非常生氣,大聲喝斥︰「你再說一遍!」
「河心的磐石,活佛的聖訓。我一言既出,絕不更改!」扎西堅守地說。
德勒火了,大吼︰「滾出去,給我轟出去!」
旺秋上前要打扎西,扎西一激靈也亮出了拳腳,他見旺秋和剛珠沒敢往上撲,輕蔑地說︰「听到了吧,你家老爺讓我滾出去,我滾了,別攔著!」扎西來到門口,一拉開門,他愣住了。一個穿著睡衣漂亮可愛的小姑娘站在門口,兩只大眼楮緊緊地盯著他。這是德吉的六歲女兒蘭澤。
蘭澤以為扎西是其美杰布少爺,她露出笑容︰「爸啦,你回來了。」她撲向扎西。扎西有些不知所措,他馬上明白了,小女孩是認錯了人,只好俯身接住蘭澤。蘭澤撒嬌地說︰「爸啦,我又夢見你了,夢見你回家了。」
扎西覺得蘭澤很可愛,不忍傷害她,只好哄她說︰「小姑娘,想阿爸啦?」
蘭澤聞听,委屈地說︰「我天天想你,你也不早點兒回來。」
德吉趕緊過來,乞求的目光望著扎西說︰「你去印度這幾個月,她總念叨你。少爺,蘭澤既然也醒了,你陪她玩一會兒吧,也讓老爺休息吧,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說。」
蘭澤高興地拉著扎西的手就走,扎西沒辦法,只好跟著她出了房間。德吉不放心,跟了上去。
蘭澤把扎西帶到了德吉的臥室,拉著他坐到了卡墊上。蘭澤望著扎西的喇嘛頭,突然問道︰「爸啦,你的巴蕉怎麼不見啦?」
扎西一愣,他不忍心傷害孩子,只好當著德吉的面演起了父親,他親切地說︰「阿爸想你想的,想一次,就掉幾根頭發,每天想,每天掉,結果頭頂的巴蕉就不見了。」
蘭澤開心了,一扭身坐進了扎西的懷里︰「爸啦,我也每天想你,想一次就長高一點兒,每天想,每天長,你看我是不是長高了?」
「是長高了,還長漂亮了。」
「爸啦,你不是答應給我買一個洋女圭女圭嗎?」
扎西一愣,為難地看了看德吉。德吉沖他擺手,意思是沒有。
蘭澤從扎西的懷里掙月兌出來,然後閉上眼楮說︰「洋女圭女圭一定很漂亮吧。我閉上眼楮,你變變變,就會給我變出來了。」
扎西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有些著急,求助地望向德吉。德吉從邊上拿過一個小玩意兒遞給他,扎西一看,搖了搖頭。
蘭澤閉著眼楮問道︰「爸啦,你變好了嗎?」扎西靈機一動,指了指桌子上的汽燈,德吉不解,但還是拿了過來。扎西說道︰「變好了,你睜開眼楮吧!」
蘭澤睜開眼楮,看到牆壁上有一只小燕子在飛。扎西在表演手影,他嘴里念念有詞︰「我是一只燕子,我從印度飛回來了……飛呀飛,飛呀飛,落在了蘭澤的頭頂上,啄她的小辮子。」蘭澤開心地笑了起來,她伸手模自己頭上的燕子。燕影又飛了起來,忽左忽右,逗得蘭澤咯咯地笑個不停。
望著玩得開心的兩個人,德吉恍惚了,眼前的扎西變成了丈夫其美杰布,她的眼淚不禁流了下來。這一剎那,德吉改變了對扎西的看法,這個狂傲不羈的喇嘛,粗獷的背後也有柔軟的一面。對蘭澤,他甚至比其美杰布還有耐心。眼前這個人,真能幫我嗎?這是命運的安排嗎?不知道!這些天,突如其來的變故,一個接著一個,讓德吉感到惶恐和迷茫。蘭澤撞到了她的身上,德吉回過神來,為了掩飾自己,她轉身走了。
德吉來到院子里,望著無邊的天際,心中滿是惆悵。突然,從院子里的貨堆方向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德吉一驚,她走下台階,隨手操起一桿叉子,躡手躡腳地靠了過去。她看到一個黑影正在翻騰貨物,她一叉子上去,把黑影頂在那里,然後厲聲地問道︰「誰?」
黑影轉過身來,原來是剛珠。剛珠嚇了一跳,一臉無辜地說︰「少女乃女乃,是我。我找東西呢。」
「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不能天亮了再找?」
「少女乃女乃,您別頂著我,讓我慢慢跟您說。」剛珠指著叉子說。
「你到底要找什麼?」德吉放下了叉子。
「少女乃女乃,我找到了。」剛珠把一個精美的包裝盒遞給德吉。
「這是什麼?」
剛珠帶著哭腔,說道︰「這是少爺在噶倫堡英國人開的商店里親自給您挑選的……少爺說您一定喜歡。他讓我多包了幾層棉布,怕路上磕踫了……」
德吉打開包裝盒,里面是一柄英式的銀制化妝手鏡。她心緒難平,眼圈紅了。
德吉拿著銀制化妝手鏡回到臥室的時候,扎西倚在床邊,蘭澤躺在他腿上,拉著他的僧裙,兩個人都睡著了。她不想打擾他們,輕輕地走到卡墊前坐下。德吉拿著丈夫買給自己的銀手鏡,心生思念和悲傷,不禁嚶嚶而泣。
扎西被驚醒,他睜開眼楮,見德吉在哭,怕她難為情,只好又閉上眼楮。
第二天清晨,庫房里吃糌粑的伙計們見剛珠搬著一把椅子進來,趕緊放下手中的木碗,站起來候著。剛珠把椅子安放好,用袖子撢了撢,德吉才從外面飄進來,坐下。她掃視了眾人後,含威不露地說︰「我听剛珠說了,夏麥莊園那邊鬧傷寒,人死了不少,你們這一路沒染上,算是萬幸。從今兒起,你們就住在府上,不許出這個屋子。」
伙計們相互望了一眼,一個膽大的上前說道︰「少女乃女乃,我們離家幾個月了,想回去看看。」
「等外面消停了再說!剛珠,外面雇的伙計,這趟活兒付雙倍的工錢;家里的伙計,免半年的差役。還有,沒回來的伙計,付十倍的工錢,再多備些糌粑、磚茶,等傷寒過去了,你差人挨家挨戶送過去。」伙計們听德吉這麼說,感激地望著她,不再說什麼。
德吉長長地舒了口氣,又說︰「我要提醒大伙,少爺沒回來,什麼時候回來也說不好。這其中的利害你們也略知一二。這件事兒,德勒府上除了旺秋管家和剛珠總管,只有你們知道。誰要是嘴上漏風,甭說讓外面的人知道了,就是讓府上的奴僕知道了,按照德勒府的家法,該怎麼處置,我想,大伙都心知肚明吧。」伙計們明白德吉的意思,驚恐地點了點頭。
德吉起身要走,看到伙計們吃了一半的糌粑,又停住腳步說︰「剛珠,別讓大伙干噎啊。你去管家那里領些磚茶,再領些葡萄干、辣椒面,犒勞犒勞大伙。」德吉出了庫房,心里還是忐忑不安,對于那個扎西喇嘛,不僅要防外人,還得防家里人。院子里眼多嘴雜,不能走漏一點兒風聲。要是讓仁欽省過味兒來,那就前功盡棄了。她來到院子里,見管家旺秋正站在台階上對一些破衣爛裳的奴僕訓話。
旺秋︰「……傷寒越鬧越凶,我們府上也死了兩個人。為了防止大家染病,從今天起,府上所有的人,不管是朗生、堆窮還是差巴,沒有特別的差事,不許進,也不許出!……還有,老爺也染上了傷寒,從今兒個起,給樓里送水送飯的差事,就由剛珠和白姆負責,未經允許,任何人不準進這個樓。明白了嗎?」
奴僕們相互望著,順從地點著頭。
旺秋威嚴地看了看台階下面的奴僕,最後說︰「散了吧。」奴僕們立刻散到院子的各個角落,干活兒去了。院子里大聲號氣的旺秋吵醒了扎西,他輕輕地把蘭澤抱到床上,給她蓋上了被子,又仔細地端詳了一下,心生喜愛,這小姑娘真可愛,美得像天上的空行女。扎西戀戀不舍地對她說︰「拜拜啦,小姑娘!」他轉過身去,躡手躡腳地向門口走去。
扎西拉開房門,探頭出來,左右看了看,見走廊里沒人,于是理了理僧袍,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他沿著走廊,正準備奔向樓梯口的時候,突然身後傳來德勒老爺顫顫微微,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聲音︰「扎西,你要去哪兒啊?」
扎西一愣,回頭望去,德勒老爺竟奇跡般地站在那里,由于病弱,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在抖。
「天亮了,孩子也睡了,我……該滾了!」
「扎西喇嘛,昨晚的戲,演得挺好……比藏戲團的戲子還出彩兒……接著……演下去!」
「那孩子認錯了人,我不想讓她失望。德勒大人,您多保重。我呢,也不想礙您的眼,這就滾!」說完,他抬腿又要走。
德勒大叫一聲︰「站住!扎西喇嘛,你剛到拉薩,可能對拉薩的局勢還不清楚,你也不知道我們德勒府遇到了什麼危難……」
扎西打斷他︰「大人,拉薩的局勢,德勒府的危難,這些都跟我沒關系。您還病著,不用送了,小僧我擔待不起。」說著,他轉身又要走。
「你走不了。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你也就沒了退路!」
「我可不想知道你們家的事情,是那兩個混蛋把我綁來的。別惹我啊,否則,我到噶廈告你們,別看你是噶倫,我不怕你。」
「你沒有機會了……現在……你只有兩條路可選……一、給我的兒子當替身,如果你做得好……我絕不食言,把德勒府一半的財產分給你!」
「那我要是不從呢?」
「你知道了我兒子的不幸……這對德勒府來說……就是滅頂之災,你只有一個下場,你應該知道……我指什麼!」
扎西也火了︰「你還能把我殺啦?」
德勒陰險地說︰「你以為……我不敢嗎?」
扎西來了倔脾氣,說道︰「我還就不信這個邪了,我這不過是一副行走的皮囊,要殺要剮,隨你便!」說著,他又朝外面走。旺秋和剛珠突然從後面沖上來,把刀架在扎西的脖子上,將他拖下樓去。
他們將扎西扔進了土牢里,扎西氣得大罵︰「德勒你個老混蛋,不講一點兒道理!你這是綁架,是強盜,比強盜還強盜,我要到噶廈去告你們!」
旺秋看著他,狠狠地說︰「你就罵吧,隨便喊,隨便罵,這地牢是石頭壘的,你喊破了嗓子,外面也听不到。」
剛珠也很不屑,一邊關木門,一邊說︰「餓他兩天,看他還有氣力。」兩個人消失了。
扎西起身跑到木門前,使勁兒地砸︰「開門……,給我開門,放我出去!……你們這幫子貴族老爺,是長在破皮襖上的虱子,是吸血鬼、寄生蟲,是一群無情無義、不勞而獲的家伙……」扎西喊了一會兒,見無濟于事,索性不罵了。他四下張望,看到土牢里除了這扇厚厚的木門,高處還有一個小窗戶。扎西把地上一副木枷立起來,搭在小窗戶下面,試了幾次,便爬了上去。他的腦袋剛好搭在小窗口上,扎西朝院子里張望。院子里,剛珠正領著幾個奴僕四處撒白灰消災。仁欽噶倫的二兒子洛桑群培帶著一群人闖了進來。白灰飄在了洛桑的衣擺上,他一臉怒氣地說︰「你們長的是狗眼楮!往哪兒撒呢?」
剛珠一見洛桑,馬上笑臉相迎︰「我當是誰呢,是仁欽少爺。冒犯了爺,我給你撢撢……白灰可是好東西,消災滅瘟疫!」
「你們德勒家是消災了,我們仁欽府的災誰來消?」說著,洛桑一把將剛珠推到一邊,帶著人沖進了院子。
剛珠追上來,攔他︰「你有什麼事兒啊?門口等著,我進去向老爺稟報。」
「稟報什麼?滾開!」洛桑沖著樓上大喊︰「其美杰布,你給我出來!」
旺秋聞訊,趕緊跑了出來,客套地說︰「仁欽少爺來了,怠慢怠慢,里面請。」
「你們家正在鬧瘟疫,我怕招上,就這兒說!你去把其美杰布叫出來!」
扎西從土牢的小窗戶里看見旺秋圍著洛桑又作揖,又說好話,他感到驚異。這時,德吉從樓里出來,她見洛桑一伙人的架勢,明白了,于是不卑不亢地說︰「洛桑少爺,你這興師動眾的,抄家啊?」
「少女乃女乃就是少女乃女乃,懂事!你應該听說了,前些日子,我們家老爺被人用手雷炸了。你知道是誰炸的嗎?」
「我怎麼知道,你得去問市政衙門。」
「問過了,市政衙門已經找到了線索,炸老爺的那枚手雷,是英國產的新型號,從印度那邊偷運過來的。也就是說,是你們家商隊運來的,我找其美杰布,讓他把凶手交出來!」
「凶手怎麼會在我們家?洛桑,你說話可要有憑據。」
「德勒老爺反對我爹當攝政,與我們家為敵,這連八廓街上的野狗都知道。我不跟女人糾纏,趕緊讓其美杰布出來!」
德吉輕蔑地笑了︰「其美杰布沒回來。」
洛桑死死盯著她︰「不可能!」
旺秋湊上前,賠著笑臉說︰「仁欽少爺,我們家少主子去山南的莊園了,要住些日子才回來。」
「狗奴才,我給你一大嘴巴!我派人去山南打听過,他根本就沒在那兒!」
此話激起了德吉的憤恨,她問道︰「你還派人去哪兒啦?」
洛桑一愣,馬上岔開話題,打哈哈︰「我還派人去了噶倫堡,其美杰布跟一個漂亮的印度娘們兒跑了,你就在家守活寡吧!」
德吉強壓心中的怒火,憤憤地說︰「洛桑,在德勒府,不許你放肆!」
「我不放肆可以,既然少爺不在家,那你把凶手交出來吧。……要不然,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旺秋趕緊作揖︰「仁欽少爺,有什麼事兒,等我們家少主子回來再說吧。求求你了。」
洛桑一把將他推開︰「不交凶手是吧?」他大聲地對隨從說︰「給我翻!」
剛珠火了,把藏獒牽了出來,要跟洛桑拼了。德吉見狀,冷靜下來︰「他不是要找手雷嗎,讓他找,找不出來,我看他怎麼出這個院子!」
洛桑一伙開始亂翻,把貨物揚得亂七八糟,既而又四處砸東西,院子里頓時一片狼藉。藏獒沖著他們狂吠,人怨狗怒。德勒噶倫听到院子里吵嚷和打砸的聲音,強撐著從床上爬起來。他顫顫悠悠地挪到櫃子一側,拿出一桿英式獵槍。德勒推開窗子,看到院子里的情景,大怒,他端起獵槍,朝著洛桑就是一槍。 ……,子彈打偏了,洛桑的一個隨從應聲倒下,血流不止。院子里的人都被震住了,洛桑一把將身邊的另一個隨從拽過來,擋在身前,沖著樓上喊道︰「你敢拿槍打我?你個遭天瘟的老東西,你還沒死呢?」
德勒氣得渾身發抖,一邊拉槍栓,一邊罵道︰「魔鬼的兒子,敢到我府上胡鬧,我崩了你!」他又端起槍,但已經耗盡了氣力,手一抖,槍掉了下來。
洛桑見狀,膽大了,沖著樓上叫罵︰「你打,你打,一開窗子滿院子都是你的臭味兒,整個一死人幌子,還敢發威!」
德吉憤怒到了極點,她發瘋似的沖過來撕抓洛桑的臉︰「你這個畜生!欺人太甚!」
洛桑的臉被抓出了一道血印子,他惱羞成怒,回手打了德吉一個耳光。德吉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旺秋、剛珠和眾家奴見狀沖上去和洛桑的人撕打起來。
德勒不堪羞辱,在窗前吼道︰「旺秋,你去叫他老子來……」他一口污血噴出來,摔倒在屋子里。
德吉看到,驚恐地大叫︰「爸啦……」她轉身奔主樓跑去。旺秋、剛珠也停下手,跟著沖進樓去。德吉和旺秋等人跑到德勒跟前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德吉不顧德勒的傷寒,抓著他的手,淚眼漣漣,哭喊︰「爸啦……,你醒醒,爸啦……」
洛桑見狀,裝傻充愣︰「你這老頭,別裝死嚇唬人,你在樓上,我在樓下,我可沒踫你一手指頭。我走了!走了!」洛桑一伙人抬著地上中彈的隨從出了院子。
德勒漸漸醒來,悲憤欲絕︰「仁欽……仁欽父子是虎狼之心,他是要……斬盡殺絕啊……」
「爸啦,您放心,只要我在,不會讓他們得逞。」
「德吉,你不要……逞強……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救德勒家族……可以救你……只有你的妹夫……沒有別的辦法了……讓土登格勒先離婚……後入贅……快!」
德吉痛哭不止︰「爸啦……」
德勒運足了全身的力氣,說了最後一句話︰「土登……格勒!」便氣絕身亡了。
扎西一直趴在土牢的小窗口前看著院子里發生的一切,樓上傳來德吉撕心裂肺的哭聲,他知道發生了什麼,沉默了。雖然扎西在印度噶倫堡的時候,對革命組織「雪域同志會」有一些了解,但他畢竟是清淨的佛門之人,從沒參加過真刀真槍的革命斗爭。今天的一幕,讓他親眼目睹了大貴族之間你死我活的撕咬,更認識了**農奴制度的殘酷。
扎西從木枷上走下來,坐在潮濕的泥地上,開始念經。
洛桑回到仁欽府,換了一身干淨的衣服,來見父親。他胸有成竹地對仁欽說︰「其美杰布死了,這回您心里該踏實了。」
仁欽還是有些不放心,問道︰「你確認他死啦?」
「千真萬確。今天我去德勒府晃了一圈,刁難了一下德吉,其美杰布但凡在家,他肯定得站出來。還有,咱們派出去的人親眼見他掉進了河里,他現在不被魚吞進肚子里,也順水漂進印度洋了。」
仁欽冷峻地看著他,又問︰「德勒噶倫呢?」
洛桑不屑地說︰「那老東西,傷寒都爛了半截了,他還端著槍沖著我耍威風。」
「嗯?你在德勒府是不是太過分啦?」
「爸啦,是那老東西過分,他好歹也是我的長輩、您的同僚,他竟然對我開槍,要不是我身手敏捷,死的就不是他,而是我。」
「德勒大人,死啦?」
「他連槍都端不動了,累死了。」
仁欽看著洛桑,心情復雜,最後說︰「越是僵硬的牛皮,越容易被折斷。」說完,他不再理洛桑,走到佛龕前,行禮。
洛桑跟了過去,催促︰「爸啦,德勒父子倆都沒了,萬事俱備,我們該動手了。」
「你給德勒噶倫祈個福吧。」
「祈福?」洛桑蒙了。
「我佛慈悲,這是為人行事的根本。替德勒大人超度吧,他听得見。」仁欽說完,開始對著佛像念經。洛桑無奈,只好學著他的樣子念經。
德勒府院門外的地上用白灰勾畫出巨大的八瑞圖和天梯。旺秋陪著德吉站在大門內,迎接前來吊唁的客人。土登格勒和土登佔堆引導客人去給酥油燈添油。大家忙忙碌碌,沒有悲慟的哭號,只有內心的悲傷。
卓嘎來到德吉跟前,著急地問︰「阿佳啦,姐夫怎麼還不回來?派人去報信了嗎?」
「你姐夫,他回不來了。」德吉突然說。
「為什麼?」卓嘎吃驚地問。
旺秋馬上用話攔德吉︰「少女乃女乃,您在這兒候一上午了,不吃不喝怎麼行,回上房休息一會兒吧。」
卓嘎也為姐姐擔心,于是說︰「阿佳啦,這邊我盯著。你回去歇著吧,停靈得三天呢,你一個人熬著,還不熬倒了。」
「卓嘎,外面你和妹夫們多操心,我是該進去啦!」說完,德吉隨旺秋進了主樓。她表情凝重地坐到客廳的卡墊上,看了看旺秋和剛珠,開口問道︰「府上現在這種局面,怎麼應對?我想听听你們的主意。」
旺秋想了想,說︰「犛牛的頭已經探進了帳篷,很快它的身子也會擠進來。仁欽父子可是有話在先,他們不可能善罷甘休。我們應該借老爺的葬禮之機,抓緊聯絡金座活佛、普次大人、索朗大人,還有……」
德吉搖了搖頭,打斷他︰「時機已經錯過了。」
「可是,他們與老爺都是過命的交情,現在德勒府遇到危難,他們不會袖手旁觀!」
「他們與堅色大人也是過命的交情。堅色被抓進監獄,他們可曾哼了一聲?這不是背叛,而是自保。」
旺秋有些失望,喃喃地說︰「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按理,我們也是拉薩城里數得著的貴族人家,我不應該說這種話……」
「說吧,別吞吞吐吐的。」
「進什麼廟念什麼經。時至今日,硬拼是不行的,不如備上貴重禮物去仁欽府報喪,我想,他們也是佛法教化的子民,總該有一丁點兒的悲憫之心吧。」
「照你的意思,我去仁欽府跪地求饒?」旺秋見不對德吉的心思,不言語了。
德吉沉思了一會兒,扭臉問剛珠︰「你說呢?」
剛珠拿不出主意,難過地說︰「奴才笨,不能為主子分憂。少女乃女乃,您說怎麼辦,我听您的。」
德吉思忖著,最後堅定地說︰「獎賞魔鬼,放生餓狼,不可能有好下場。也許等不到給老爺辦完四七,他們一準兒地上門。與其受仁欽父子凌辱,不如玉石俱焚。」
旺秋听出味兒來,問道︰「少女乃女乃,您想干什麼?」
德吉沒有回答他,而是讓他去把竹筆、墨水和藏紙端來,開始在紙上寫授權文書。旺秋看明白了,撲通一下跪在她面前︰「少女乃女乃,使不得,您不能這樣草率啊。」
德吉冷靜地說︰「我雖是德勒府的媳婦,也不能算是外人,今天我做主了。我們德勒家族的祖先,當年協助北京大皇帝的天兵驅逐準噶爾出**,立下赫赫戰功,被冊封為四品將軍,到今天已有二百多年的榮耀。我們在全藏各地有莊園九處,牧場四處,土地二萬多藏克,牲畜一萬六千多頭,農奴、牧奴二千七百多人,這些都是歷代先輩善報所得。我不能讓它落到仁欽手里……」
剛珠也反應過來了,忙跪下來磕頭︰「少女乃女乃,您到底想要干什麼呀?」
「我要把它分給那些幫助過我們的親戚、朋友,還有一直為德勒家祈福的寺院。就算是感恩吧。」
「少女乃女乃,您把家分了,那您怎麼辦?」
「我絕不會給仁欽留下一粒青稞。等他上門,我就跟他們同歸于盡!那位喇嘛先生還在地牢里嗎?」
剛珠這時才想起扎西,這幾天大家完全把他忘得一干二淨。
一直沒有人給扎西送飯,他被餓得體虛,迷迷糊糊地倚在石牆上。突然,木門外面傳來開鎖的響動,扎西挑起眼皮。牢門開了,德吉、旺秋和剛珠走了進來。剛珠的手里還擎著一個托盤,上面蓋著綢布。
扎西慢慢騰騰地從地上站起身,嘟囔著︰「餓死我了,可算給我送飯來了。唉,外面亂成那樣,我也不怪你們。」說著,他掀開綢布,愣住了。盤子里是一個精美的金法鈴和三卷銀圓。扎西不解,望著德吉。
德吉解釋說︰「兩個奴才不會辦事,得罪了先生,這是給你賠禮的。」
扎西氣不打一處來,嚷嚷著︰「你還想收買我?我同情你們家,我也痛恨那伙無賴,但非讓我當替身,這也強人所難啊,太荒唐了。」
「你不用當替身了,拿著這些東西離開德勒府吧。」
扎西有些意外︰「你要放我走?」德吉點了點頭。
「真的,那我走了?」扎西將信將疑,他順著德吉和旺秋的身邊往外蹭,又朝牢門挪了幾步,又問了一遍︰「我可真走了?」
德吉真誠地說︰「把東西拿走!我听剛珠說,你來的時候,什麼行李都沒有。就算你是位雲游僧,路上也需要盤纏不是。」
扎西有些感動︰「少女乃女乃,你真是大仁大量的白度母,那我就不客氣了。」他返身回來,把盤子里的東西,裝進了袈裟里。他晃了晃手里的金法鈴,又說︰「我也不能白拿德勒府的東西啊,要不,我留下給老爺念三天經,超度完我再走。」
旺秋煩了,沖他發火︰「叫你滾,你就滾!」
扎西這回也不示弱,上去踢了旺秋一腳︰「還敢沖我咬!狗奴才!」說完,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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