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秘密 §§第三十章 德勒馱隊的空箱子

作者 ︰ 劉德瀕

大昭寺的佛殿里,一位高僧用金汁書寫祈願亡靈轉生的祝禱詞,書法流利優美,熠熠生輝。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他和白瑪一起將祝禱詞卷入香燭,做成燈芯。白瑪將卷好的燈芯插入大酥油燈內,點燃,燈芯慢慢燃燒起來,白瑪在一旁默默祈禱。

白瑪到拉薩的各大寺院禮佛拜神,祈求死者的靈魂早日進入極樂勝境。德勒府除了為央宗父女供燈獻食,請喇嘛誦經守靈,還賠償了倫珠家在火災中的損失。白瑪做主,將馱隊剩下的貨物分給鍋頭和伙計們,扎西又補貼了盤纏,遣送眾人回西康去了。

娜珍基本上也猜出了燒死央宗父女是誰干的,她良心受到了遣責,被噩夢困擾。于是,她又溜進了帕甲家里。

一見面,娜珍便質問帕甲︰「你別藏著掖著,跟我說句實話,那場火是你燒的吧?」

帕甲臉色一沉,不客氣地說︰「還用問嗎,我是按照你的意思去辦的。」

「啊?真……真是你燒的?讓我猜著了,怪不得我做噩夢呢,我們都是佛的子弟,你怎麼能放火殺人呢?」

「我不是為了你嗎?為了你今生的榮華富貴,我就是下地獄也心甘情願啊!」帕甲吼道。

娜珍被他吼住,模著肚子,哭了起來。

「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長大,眼瞅著就袖筒里藏不住火,我能不急嘛!好了,好了,別哭了,別動了胎氣。」帕甲哄她說。

「那我們……下面該怎麼辦啊?」

「不能半途而廢。」

「我可不想干了。帕甲,我們還是結婚吧,趁著現在扎西和德吉什麼都不知道,德勒府好歹也能分我們一些財產。一兩個莊園應該沒問題,再給我們百八十個奴僕,也夠我們活這輩子了。」

「進了炒鍋的青稞,就不可能再做種子了。扎西在市政衙門怎麼說的,你還記得嗎?」

「他不相信是康薩老爺干的。」

「這話的另一層意思你沒明白嗎,不是康薩老爺干的,是誰干的?扎西壓根就不相信是意外失火。央宗妨礙了白瑪的婚事,扎西一定懷疑你是放火的元凶,只是他還不能確定你的動機。如果……這個時候我們的關系暴露,就等于你我不打自招,沒準咱倆一起掉腦袋。」

娜珍害怕了,她一陣惡心,嘔了起來。帕甲過來給她撫背,又遞上一碗茶。娜珍喝了茶,好了一些,她說道︰「我開始顯懷了,總覺得德吉在盯著我的肚子,被他們看出來,是早晚的事兒。」

帕甲也犯愁了,琢磨了一會兒說︰「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你別擔心,我會想法子的……想法子,要盡快。」

扎西等八廓街的德勒商店打烊以後來到這里,他認真地翻看賬本,掌櫃巴桑站在一邊,回答扎西的詢問。

「店里的杭綢、寧綢、金絲緞子都斷貨啦?」扎西問道。

「這個月銷量大增,連店里的庫底子都賣光了。」巴桑回話說。

扎西凌厲的目光看著他,問道︰「那為什麼賬目上沒見銀子啊?」

巴桑慌了神,撲通跪在他面前,連聲說︰「老爺,我違反店規,擅自做主把貨賒出去了,……還沒收賬。」

「賒給了什麼人?」

「十四世佛爺開始學經,按照老例,佛爺要給各大寺的金佛換衣,上個月佛公的管家來籌辦絲綢布料,用量巨大,可能……可能錢不大湊手,當時您還沒回來,我無法請示,就自做主張答應他們緩些時日再去收賬。」

「**佛爺一家來拉薩沒幾年,家底儉薄,學經儀式花銷巨大,他們哪承擔得起,我們理應為佛爺分憂,你做得對,起來吧。」

巴桑松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

扎西想了想,又問道︰「我和大太太去印度這段時間,二太太在家常跟什麼人來往?」

「雍丹府的老爺和太太常來,打麻將,玩紙牌。仁欽府的大太太也常來,二太太不來,還有……」

「男的呢?」

「男的?江洛金少爺,噶雪巴老爺,帕甲大人,還有……和我們府上有走動的親戚朋友,差不多都有交往,尤其是今年夏季耍林卡……」

「二太太在你的賬上支過銀子嗎?」

「這是二太太開銷的簿子,每一筆都有,老爺您過目。」巴桑說著,把簿子遞到扎西面前。

扎西拿過賬本,翻看著,他問道︰「這筆花銷……藏銀750兩,怎麼回事兒?」

「二太太在噶雪巴家打麻將,輸了。她央求我把三個月的體己一次性給她,我拗不過她,就在賬上付了。」

扎西又拿起一本賬本,準備翻看,巴桑馬上遞上另一本,想敷衍過去。扎西感覺不對,他問道︰「這本賬怎麼啦?」

「老爺,這本賬您不能看。」巴桑面有難色地說。

「為什麼?」

「有幾筆不小的支出,是大太太支走的。」

扎西皺了下眉頭,追問︰「德吉?她支錢干什麼?」

巴桑低頭不吭聲。

「說話!」

「每半年……德勒府上的所有商號都會盤點賬目,每次大太太都會從盈余中支走一筆錢。大太太交代過,這件事兒不許告訴任何人,包括您。」

扎西站起身,舒了舒筋骨,說道︰「瞞著我……好,我不為難你。」

「老爺,天也不早了,僕人都被您打發回去了,我送您回府上吧。」

扎西沒理他,突然嚴肅地盯著他說︰「不要告訴大太太我查過她的賬,二太太的體己錢每個月照例支給她,除此之外,不允許她多支賬上一兩藏銀。」

「啦嗦。」

扎西起身走向店門,又突然返身回來,逼問道︰「說實話,二太太外面有人了,你知道是誰嗎?」

巴桑愣住了。

第二天早晨,僕人們端著早餐魚貫而入,在扎西、德吉、娜珍各自面前的藏桌上擺放各種食物。扎西不動聲色地用酥油茶和著糌粑,德吉則用西餐的刀叉切肉腸。娜珍面前擺放著肉湯,肉腸,她端起肉湯還沒等喝,就一陣惡心,她趕緊掩飾著。

扎西觀察著娜珍,他說道︰「剛珠,二太太身體不舒服,你去請藥王山的藏醫來給她瞧瞧。」

「過了早,我就去。」剛珠答應著。

娜珍著急了,趕緊說︰「不用麻煩了,不是什麼病。這些日子被白瑪鬧騰的,心里像窩了一團羊毛,過幾天自然就好了。」

「娜珍,身子骨可是自己的,還是請藏醫來瞧瞧吧。」德吉說道。

「藏醫就算了,又要吞那些苦藥丸子,還是請二位喇嘛來念念經,消消災吧。……我吃好了,老爺、大太太,你們慢用。」娜珍說著,起身離席了。

扎西和德吉望著倉皇而走的娜珍,各自在心里琢磨著。

吃過早飯,扎西帶著剛珠出門去了,他們要去多吉林寺和北郊大寺,德吉留在了家中。

扎西帶著僕人牽著騾子,騾子身上馱著犛牛口袋和茶包,他們朝大白塔走來。扎西向大白塔獻上哈達,然後圍著白塔繞圈轉經,僕人則跪在那里向白塔磕頭。

剛珠和佔堆騎馬趕來,扎西駐足朝他們望去,面露喜色。佔堆來到扎西面前,跳下馬說︰「姐夫,什麼事兒這麼急啊?來禮佛,你也讓我準備準備啊。」

「該準備的,我都準備了,你能來就好。我們上路吧,太陽落山之前要趕到北郊大寺,要不然,山門就關了。」

一行人朝遠山走去。扎西邊走邊問︰「佔堆,在二妹夫眼里,帕甲應該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屬下吧?」

「他,是個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要不是康薩老雜毛護著他,我和二弟早把他弄死了。」佔堆氣憤地說。

「啊?原來這樣。」扎西吃驚不小。

帕甲此時正屁顛屁顛地跟在康薩後面,他們來到了大昭寺的屋頂。康薩走到雙鹿法輪旁,站定後才說︰「我答應過給你提職,現在有了一個機會。」

帕甲受寵若驚地說︰「大人為雪域眾生日夜操勞,還掛記著奴才,奴才實在感激不盡。」

「市政衙門的長官年邁體弱,他的任期到了,我準備稟告攝政佛爺讓你先做代理市政官,你覺得如何?」

「您真想提拔奴才接任市政長官一職?那可是官拜五品啊。」

「你在市政衙門也干了這麼多年了,熟悉情況,應該能夠勝任。」

帕甲退後一步,跪在地上磕頭,他揚起臉來說︰「噶倫大人,市政衙門的市政官負責拉薩地區的糾紛、治安和判罰,奴才資歷尚淺,實在不敢擔當如此重任。我認為,大人還是另行任用他人為妥。」

康薩意外,他問道︰「帕甲,你想往上爬,十只爪子都快撓禿了,現在機會來了,怎麼把你嚇成這個樣子。」

「奴才不想給噶倫大人惹麻煩。」

帕甲心里很清楚,不花五千兩藏銀是謀不到市政長官一職的,康薩許給自己這麼高的職位,可能只是一種試探。自己已經給他留下背叛原來主子的壞印象,不能再留下一個貪得無厭的惡名。其實,在拉薩的官場上,謀職位不如找靠山,博得康薩噶倫的信任,比什麼官都重要。

「你還真有自知之明,升任你為五品市政官確實有生拉硬拽之嫌。這樣吧,昌都的邊壩宗有一個宗本的空缺,那是肥差,你去吧,也算是衣錦還鄉。」

德吉帶著僕人匆匆來到拉薩河邊的瑪尼堆,扎西已經等在那里,剛珠把僕人全部帶到河邊,遠遠地避開他們。

德吉不解地問︰「你從山上下來也不回家,神經兮兮地把我叫到河邊,干什麼?」

「家里說話不便,隔牆有耳。」

「我這幾天心里就犯嘀咕,正在等你的消息,快說吧。」

「我們兩人在府上……很危險。」

「危險?明知道危險,你去寺里,還把我一個人扔在府上。」

「我走了,你反而無憂,他的目標是我們兩個人。」

「你是說娜珍?她在外面有男人了。」德吉機智地說。

「我早看出來了,他把娜珍的肚子搞大了。」

「我沒盤問她,猜不出那男人是誰……她屋里的女僕一定知道。」

「你沒從她們嘴里摳出點兒什麼?」

「我不想打草驚蛇。」

「不愧是次仁德吉。娜珍背後的男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別驚著他!」

「你認為,央宗家放火的是他們?」

「一定是。央宗的出現,妨礙了白瑪的婚事,也壞了他們攀附康薩噶倫的心思。德吉,想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容易,那不過是偷雞模狗的小事兒。可是,讓她交代那些喪心病狂的勾當,就難啦,她一定死不認賬,還會狗急跳牆。」

「我們得想個法子,讓娜珍渾身是嘴也無法狡辯。」

「法子我想好了,我們離開拉薩,避開這個是非之地。」

「躲?」

「對。躲出去。要不然,我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他們敢對央宗一家下手,接下來一定會暗算我們。可這支暗箭什麼時候射出來,從哪個地方射出來,我心里沒底。心里沒底,晚上覺都睡不安穩。」

德吉恍然大悟,她說道︰「得找個睡安穩覺的地方,我們走,什麼時候?」

扎西笑而不答。

他們回到府上,扎西便安排僕人釘箱子,院子里散落地放著一些木方、木板,剛珠帶領奴僕們叮叮當當地釘著。扎西沖奴僕們說道︰「抓點兒緊,把箱子釘完,我們就出發了。」

「老爺,我們的貨都沒拆包,原封不動上馱子就走,釘這麼多箱子干什麼啊?」剛珠不解地問。

「有用!釘結實點兒,別半路散了架子。」

「老爺,裝藥材,裝山貨,也用不了這麼大的箱子啊。」

「不止這些,要裝的東西多著呢,今天釘不完,看我踢你。」

剛珠笑了,他也沖奴僕吆喝著︰「听見了嗎,听見了嗎,釘結實點兒,釘不完,我踢你們。」

娜珍站在客廳的窗前注視著院子里發生的一切。

扎西又問道︰「路上用的草料、糌粑都備足了嗎?」

「都備好了,就等這幾個箱子了。老爺,您告訴我吧,這箱子到底要裝什麼?我也好把貨物張羅齊全……」

「越來越不懂規矩,不該問的別問。」

德吉出現在娜珍身後,她輕聲地說︰「別著涼了,窗口四處透風。」

娜珍嚇一跳,轉過身來說︰「大太太。」

「身體好些沒有?」

「好多了。」

「娜珍,我和老爺準備親自走一趟成都,估模著又得小半年才能回來,你一個人在府上好好照顧自己。」

「才從亞東回來,又要去成都?」

「成都那邊都等著這批貨呢。本來派鍋頭押運就完了,可是,這批貨被噶廈攔了一次,會不會再攔第二次也說不準,我不放心。……听說成都的春熙路繁華得很,我想去逛逛,長長見識。」

「大太太真是好福氣,去過那麼多地方。」

「要不,你一道走?」

「我就不去了,我們都走了,府上沒人,屋里外頭吃飯喘氣的還不反了天。」

「你想得周到,娜珍,需要什麼東西我給你捎回來。」

「真想買點兒內地的新鮮玩意兒,可一時又說不上來。」

「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訴我。」德吉說罷,轉身走了。

娜珍放松了許多,回身坐在卡墊上,她琢磨著。

央宗的傷已經好了,這一日,她穿戴整齊,打開藏袍包袱,把銀圓和藏鈔拿出來,放在塔巴的藏被上。然後,背著包袱朝他走去。石匠塔巴像往常一樣坐在石崖下刻著經文,鑿子在石板上行走如飛,他沒有察覺到央宗站在他身後。

央宗感激地叫了聲︰「石匠大哥。」

塔巴停下手里的活兒,轉過身來,他見央宗穿戴整齊,親切地說︰「你想去林子里走走?別太遠,迷路。」

「我的傷好了,這些天,麻煩你了。」

「你……這是要走啊?去哪兒啊?」塔巴起身問道。

「石匠大哥,我回拉薩,我老爹還在城里等我呢。」

「到拉薩十幾里的路,你吃不消,住一陣子再說吧……」

「我把你的糌粑都吃光了。」

「我可以去買,前面就有一個村子,不遠……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你再住一陣子吧。」

「謝謝你石匠大哥,我走了。」

「姑娘,你回到城里……遇事……想開點兒。要是找不到你爹,沒地兒去,就再回來。」

央宗點了點頭,她走出幾步,又停住腳,轉過身來問︰「我還不知道恩人的尊姓大名呢。」

「做石匠的是下等人,哪有名姓啊,大伙都叫我塔巴。」

「謝謝你塔巴大哥,我回城就打發人給你送糌粑來。」

石匠望著消失在林子里的央宗,他的心里隱隱作痛,實在放心不下這個可憐的姑娘。數日之前,塔巴受央宗之托去城里找老爹,他才知道央宗老爹已經葬身火海。他怕央宗無法承受,沒敢對她說出實情。他抬頭看了看石壁上的度母像,開始祈禱︰「天上的度母啊,你保佑她吧,她不是壞人。」

他的目光落在窩棚里,看到了藏被上的銀圓和藏鈔上,塔巴奔過去,把銀圓和藏鈔卷在一起塞到懷里,轉身去追央宗。

央宗背著包袱朝老宅院走來,她遠遠地看到碉樓黑漆漆一片,她感覺不對,拔腿跑過去。她跑到院門前,看到了貼在牆上的告示,告示在風吹日曬中已經破損,藏文的告示上寫著︰市政衙門布告,經查明,此宅院因堂屋攏火,觸怒火神,不幸失火,屋毀人亡。此火災中燒死二人,分別是租戶降邊嘉措,其女達娃央宗。特此公告。

央宗傻在那里,她一把將門推開,跌跌撞撞地走了進去。院子里一片廢墟,碉樓被燒得焦黑一片,她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一晃坐到了地上。她一邊爬一邊哭喊著︰「老爹……,老爹……」她爬進了碉樓。

一會兒,她又爬了出來,坐在門口號啕大哭︰「老爹……,老爹……這是怎麼回事兒啊?老爹,你在哪兒啊……」

兩個乞丐在院門口探頭進來張望,央宗嚇了一跳,閉上嘴巴,驚恐地望著他們。

塔巴一路追蹤已經到了老宅院,他听到央宗傷心欲絕的哭聲,不知怎麼安慰她,只好躲在院牆外面的角落里。一會兒,央宗臉上掛著淚痕從院里出來,她站在大門口猶豫了一下,然後朝遠處快步走去。塔巴望著央宗的背影,心情難過。

央宗徑直奔向德勒府,她走到德勒府前的街口突然站住了。德勒府門前聚集了很多騾子、馬,騾馬身上馱著貨物,伙計們正在做出發前的檢查。剛珠吆喝著︰「把肚帶都勒緊了,別走到半路散了,別磨蹭,再磨蹭晌午就到不了蔡公堂了。」

娜珍和巴桑出來送扎西和德吉。扎西叮囑道︰「巴桑,我交代給你的事情都記住啦?」

「記住了,老爺。」

「你在家里照顧好二太太,我們幾個月就回來了。」

「是,老爺。」

「老爺、太太,家里有我呢,別惦記。」娜珍說道。

央宗遠遠地看著他們,她見德勒府的馱隊開始動了起來,想了想,下定決心,朝德勒府走去。突然小普次從胡同口躥了出來,他與央宗打了個照面。小普次嚇了一跳,央宗也愣住了,他反應過來,朝央宗追過去,央宗拔腿就跑,鑽進一個胡同不見了。

央宗在胡同里快步地跑著,小普次跟了上來,他大叫︰「站住,站住,再不站住,我開槍啦……」

央宗邊跑邊回頭,眼瞅著小普次就要追上她,她一轉彎,不見了。小普次追過來,突然牆角出來一人把他撞翻,兩個人都滾到了地上,小普次的槍也摔到了一邊。

原來是塔巴,他大罵︰「哎呀,不長眼啊,往哪兒撞啊?」

小普次爬起來,抬腳踢塔巴,發現央宗不見了,他顧不上塔巴,撿起槍又追了過去。

央宗跑到一個小寺院門口,她一閃身鑽了進去。一會兒,小普次也追了過去,他東張西望,四處尋找,最後他也鑽進了小寺院。

佛殿里酥油燈影影綽綽,他四下打量,只有三個朝拜者正在拜佛和上酥油,不見央宗的影子。小普次犯嘀咕,嘟囔著︰「她明明死了,怎麼又冒出來了,不會是還魂了吧?」他心里害怕轉身走了。

央宗躲到佛龕下面的櫃子里,看到小普次走了,放松了許多。她正準備爬出來,又見有人進來,她趕緊屏住呼吸,觀察著。

原來是塔巴,他站在佛殿里左顧右看。央宗看清楚了,她輕聲地叫道︰「塔巴大哥。」

塔巴一驚,他找到央宗,把她從里面拉了出來。

德勒府的馱隊走過一片荒野後,就看到前方山腳下有五六個人圍坐在地上喝茶,不時地朝他們這邊翹首張望。原來是佔堆正坐在羊皮上,等待著。邊上的僕人正在熬茶,炊煙裊裊。

德勒馱隊漸漸走近,佔堆起身迎了上去,他說道︰「姐夫,阿佳啦,你們來了,茶都熬好了,歇歇腳再趕路吧。」

「好啊,嗓子還真冒煙了,喝了再走。」扎西說著,下了馬。

扎西、德吉、佔堆坐下來,喝起了茶。

扎西左右看了看,突然說︰「德吉,喝完茶,你和佔堆帶著僕人頭里走。」

「讓佔堆去前面安排就行了,我跟你一起走。」德吉說。

「馱隊目標大,容易受到襲擊,很危險。」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有我在……」

「有你在,我就光忙乎你了,反而給我添亂。你還是和佔堆在一起的好,你也幫他一把,不要只擔心我的安全。」

「阿佳啦,听姐夫的,你還是跟我一塊走吧。」佔堆勸說。

德吉不言語了,但還是不放心,她叮囑剛珠說︰「你路上機靈點兒,隨時子彈上膛,遇到情況保護好老爺。」

「放心吧,大太太,老爺要是出了什麼事兒,您就把我的腦袋揪下來當尿壺踢。」

扎西拍著剛珠的腦袋,笑著說︰「是像尿壺,我能出什麼事兒,胡扯八道。」

他們喝完了茶,歇息了一會兒,便分道出發了,德吉隨佔堆騎馬走了。

剛珠望著他們的背影,說道︰「老爺,我怎麼覺得這山腳邊的風不對勁兒呢,吹得我脊梁骨冷颼颼的。」

「風還是那風,都冷颼颼的。嫌涼,你多穿點兒。走吧,出發。」扎西說著,騎上馬,帶著馱隊緩緩而行。

他們走過一片土坡後,扎西眺望遠方,對身邊的剛珠說︰「翻過前面的山坡,如果不遇到麻煩,今天就不會有什麼事兒啦。」

「知道了。」

「你緊張什麼啊?」

「我沒緊張啊。」

「瞧你那個臉,繃得像驢似的。」

「驢有這麼光溜嗎,我這臉天生長得就緊巴。」剛珠模著臉說。

「放松,放松,這樣,哼個小調兒給我听听。」

「老爺,您怎麼想起來唱小調啦?」

「讓你唱,你就唱,熱鬧。來,領著伙計們哼一段。」

剛珠清了清嗓子,唱起了藏族馱隊走商幫的調子,伙計們也跟著他唱了起來。

康薩府的管家正在碉樓下的賬房里翻禮單冊子,帕甲站在邊上,見他對自己不理不睬,心中有數,他湊前一步說道︰「管家老爺,從我一進門,你就拿禮單冊子翻啊翻,你是在翻我吧。」

管家一齜牙,不滿地說︰「小姐的親也訂了,婚典的用項也都辦了,現在倒好,黑不提白不提,這算哪檔子事兒啊。」

「康薩老爺什麼態度,梅朵小姐的婚結還是不結啊?」

「老爺和小姐通情達理,不想逼白瑪,畢竟白瑪少爺也夠糟心的。」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能由著他們。」

「德勒老爺的態度也不明確,我在邊上干著急啊。」

「我也是為這事兒來的。德勒老爺和太太帶著馱隊去成都了,這一走少說也得半年,我估模著,他們這是故意躲啊……」

「德勒府這麼做不地道,真不地道。」

「可話說回來,他們走了也好,還有二太太在府上不是,她才是白瑪真正的娘親老子,白瑪的婚事由她做主,也是名正言順。」

「二太太……是她讓你來說的?」

「差不多吧,她是這個意思。」

「你跟德勒府的二太太……走得近啊,是不是那個……」管家說著,用二根手指往一起比畫著。

帕甲有些難為情,但還是笑嘻嘻地說︰「扎西對她不理不睬,她一個人也怪可憐的。憐香惜玉,男人的本性,男人的本性。」

管家調笑他說道︰「嘿嘿,你個不要臉的,艷福不淺哪。」

央宗在小佛殿里佯裝香客,她躲在佛殿的一角,不時地朝外張望,有些著急。塔巴從外面匆匆跑了回來,央宗急切地問︰「塔巴大哥,怎麼樣?」

「德勒老爺和大太太帶著馱隊去成都了,只有二太太在家。」塔巴喘著粗氣說。

「白瑪少爺呢?」

「不在府上,去哪兒了,沒打听到。」

央宗想了想說︰「我知道,他一定在藏兵營,我去找他。」

兩個人出了小佛殿,匆匆走在拉薩街頭上。突然,街上出現了小普次尋尋覓覓的身影,央宗拉著塔巴轉身就跑。小普次此時也發現了她,他追了上來,大叫︰「你站住!站住!我開槍啦!」

央宗和塔巴拼命地跑著,小普次突然從前面的路口躥了出來,攔住了他們。塔巴他拉著央宗朝另一個路口跑去。

央宗焦灼地問︰「我對拉薩不熟,這是往哪兒跑啊?」

「跟我來!這邊有個藏身的地方……他是什麼人哪?」塔巴邊跑邊問。

「我不知道,那天在河邊,就是他沖我開的槍。」央宗說。

「前面就是康薩府,我們先去避一避……」

央宗停下腳步,吃驚地問︰「康薩府?……我不去。」

「沒地兒可躲啦,你別吭氣,跟著我。」塔巴拽著央宗跑到了康薩府門前,他放慢腳步,往里闖。

小普次也跟了上來,看見他們進了康薩府。

塔巴領著央宗進了院子,守門的奴僕一見塔巴,奇怪地問︰「石匠,你怎麼回來啦?」

「糌粑吃光了,我回來向管家老爺領一些口糧。」塔巴答道。

「這是誰啊?」

「俺妹子。」

「你還有這麼漂亮的妹子呢?」

「她從老家才來,讓管家老爺瞧瞧,給她謀個差事。」

「管家老爺在賬房呢,你去吧。」

塔巴帶著央宗快步走向賬房,小普次出現在院門外,他朝院子里探頭探腦。

管家正送帕甲出門,塔巴領著央宗闖了進來,他們一見管家和帕甲,馬上退到一旁,低頭敬畏。帕甲一眼看到央宗,他嚇得一激靈,央宗趕緊低頭躲在塔巴的身後。帕甲掩飾著,若無其事地出門了,管家跟在他後面,二個人離開了賬房。

央宗從門縫向外張望,看到小普次正和守門的奴僕說著什麼,守門的奴僕朝賬房這邊指了指,小普次奔了過來。

央宗緊張得要命,她看見賬房邊上有一個門,便不顧一切地跑過去,推門而入。

小普次正往賬房這邊跑,被出來的帕甲叫住︰「站住!這是康薩府,怎麼如此亂闖亂撞。」

「舅舅……」

還沒等小普次說話,帕甲便沖他使眼色,引開話茬兒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非要到這兒來找我,一點兒規矩都不懂,回市政衙門候著,去吧。」

小普次心領神會,他轉身跑了。

央宗跑到了康薩府碉樓的走廊,她發現無處可躲,只好屏住呼吸,貼在牆壁上,側耳傾听賬房里面的動靜。一會兒,她听到管家訓斥塔巴的聲音︰「不是兩個人嗎?那個呢,鑽哪兒去啦?」

接著又听到帕甲的聲音︰「什麼人都敢上噶倫老爺的碉樓,不干不淨的!膽子太大了。」

「我……我那個妹子……」

「她是你妹子?來人哪,把他關起來!」

「管家老爺,我……我沒犯什麼啊?」

「你妹子擅闖老爺的碉樓就是犯法,拖走,拖走!」管家又沖僕人吆喝︰「你們還等什麼,進碉樓去把那丫頭逮出來。」

央宗月兌掉鞋子,拎在手里,順著樓道往里跑,她听到後面追趕的聲音,趕緊朝樓梯跑去。管家帶著帕甲和兩名家奴追了過來,他們四下打量,不見央宗人影。

央宗已經爬到了上一層的走廊,她听見樓下急促追來的腳步聲,只好向走廊深處跑去。她邊跑邊四下尋找可能的出口,這時,她發現旁邊有一扇門虛掩著,央宗快步上前,推門進去。她沖進房間後,回手把門緊緊地關上。原來,這是梅朵的閨房。

梅朵正坐在椅子上看雜志,見央宗闖進來,她一驚,雜志落地,茶碗也翻了。她大聲地質問︰「什麼人?怎麼敢進我的房間?來人哪!」

央宗驚皇失措,轉身準備逃出去,突然,她看見門旁的櫃子上擺著白瑪的照片,央宗明白了,她扭頭怒視著梅朵問道︰「你就是康薩家的梅朵?」

梅朵愣住了,問道︰「你認識我?

央宗指著白瑪的照片說︰「我叫達娃央宗,是他的未婚妻。」

梅朵驚恐地張大嘴巴,半天才說︰「你……你不是死了嗎?」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接著傳來敲門聲,管家在門外問道︰「小姐,小姐,您在房里嗎……」

梅朵和央宗都不言語了,緊張地對視著。

「小姐,小姐,您在嗎……」

央宗僵在那里,梅朵走過來,把她推到門後,打開門問道︰「什麼事兒,亂哄哄的?」

「小姐,剛才有個下人溜進來了……」管家回話。

梅朵看見了帕甲,她反感地說︰「怎麼又是你啊?」

帕甲嚇得趕緊往後躲了躲,弓著腰說︰「我幫管家老爺追拿的那名不懂規矩的下人,她跑到樓里來了,怕沖撞了小姐……」

「什麼下人,哪來的下人,遠點兒滾著!」梅朵說著,砰地把門關上。

門外的管家吆喝著︰「前面,前面,看前面有沒有。」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安靜了。

梅朵懷疑的目光打量著央宗,她問道︰「你真是達娃央宗?」

「告示我看見了,我沒死。」央宗說著,眼圈紅了,噙著淚。

「那……那個死去的女人是誰啊?」

「我應該問你!你們為什麼要害我?一直追到拉薩河邊,要殺我,淹死我,我躲過一劫,現在你們還不放過我!」央宗激動地說。

「你懷疑是我害你?」

「不是你,會是誰?」

梅朵沖到門口,拉開門,大聲地說︰「那我為什麼要救你?我去叫管家回來,還有那個警察,把你的懷疑去跟他們說吧!」

央宗低下頭,不言語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央宗,我要知道真相!」

「那天晚上,我從家里逃出來,到了拉薩河邊,結果就被人襲擊,也是那天晚上,我老爹在家里被火……」央宗說不下去,哭了起來。

「你晚上,一個人逃到拉薩河,為什麼?」

「為了躲你!」

「跟我有什麼關系?」

「因為你逼婚,白瑪實在沒辦法了,我們商量好一起逃走……」央宗突然大叫一聲,跌坐在地上,抱著腿,由于剛剛的劇烈跑動,她腿部的槍傷流出了血,染紅了褲子。

梅朵忙上去扶她,關切地問︰「你怎麼啦?」

央宗搖頭,她的腿很疼,突然,她暈了過去。梅朵嚇壞了,呼喚著︰「你醒醒……,你醒醒……」

帕甲沒有找到央宗,只好回了家,他心情郁悶,在酥油燈下皺著眉頭,房間里氣氛很沉悶。

小普次站在邊上,看著他的臉色,怯生生地說︰「我以為是撞見鬼了,在河邊我打了三槍呢,她明明掉進河里,順水沖走了,就算是沒打死,她也會被淹死啊。」

「難道她死而復生?」

「我也糊涂了,她鑽進一個廟里就不見了,陰森森的就消失了……舅舅,他們家都是冤死的,會不會是她的冤魂來找我報仇索命啊。」

「當然會!這不已經來了嗎,等著吧,早早晚晚……她見到白瑪的時候,康薩老爺也就了然,那就是我們掉腦袋的時候啦。」

小普次害怕了,嚇得不言語了。帕甲起身,直勾勾地盯著他。小普次膽怯了,連聲說︰「舅舅,我……我錯了。」

帕甲揪過他,左看右看,最後說︰「關鍵的關鍵是她認識你,你暴露了,我也就跟著完蛋了。」

小普次看著他怪異的眼神,害怕地說︰「舅舅,那我……要不,我躲起來?我錯了,舅舅,真是我錯了。」

帕甲放了手,陰笑著說︰「你想哪兒去了,我是你親舅舅,還能虧待你啊。」

「我知道。」

「只要她找不見你,那就死無對證。」

「那……我藏哪兒?我回昌都老家吧。」

「損頭損腦的,混成這樣兒,回老家還不夠給我丟臉的呢。……康薩老爺不是許給我一個宗本的官嗎,本來我對這個小官沒放在心上,敢情它是給你預備的。」

小普次明白了,他開心地問︰「真的?」

「你帶著上任文書和宗本的官印,代替我去邊壩當宗本吧。」

「舅舅,我頂替你,行嗎?」

「怎麼不行。拉薩的貴族子弟外放出去的,有幾個親自赴任,充其量讓貼身的僕人替他們去做官。你去,沒問題。」

「我去!」

「不能耽擱,說走就走。」

「說走就走,舅舅,我連夜就出城,我去收拾東西。」

「傻小子,你那點兒破衣爛襖,收拾什麼?去當宗本可是肥差,你去了以後,要什麼有什麼,多長點兒心眼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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