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根本不想這樣,是我愛人非讓我帶來!都說現在領導怎麼怎麼樣,我看不見得,您不就反對搞這些歪風邪氣嗎!」
「好、好。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你就知道了。那我就不送你了。」範主任終于下了逐客令。
馬一明又想起什麼,從挎包里掏出一個兜子。
「差點兒忘嘍!範主任,酒您可以不收,這個您一定得收!」
兜里是假發。範主任尷尬不已,馬一明卻非要塞給他。
「您听我說,要不是那天,我還真沒發現您是假發。您原來那假發確實跟真的似的!可是不都踩壞了嗎?我應該賠您!這絕不是送禮!我都買了,我自各兒留著也沒用啊。您就別客氣了!」
範主任那張胖臉又成了紫茄子,馬一明根本沒發現。
「您戴上試試。萬一要不合適呢,我跟商場說好了,能換!」
從範主任家出來,已夜幕降臨。晚風習習,馬一明心情舒暢,大步走在人行道上,索性敞開衣襟,讓清涼的夜風吹拂著,從里到外那麼爽。
馬一明對自己這次公關行動頗為滿意,既沒有違背自己的原則搞行賄送禮那一套,事情又如願以償地得以解決,他甚至有幾分成就感。至于那兩瓶酒,馬一明決定不拿回家,以免石紅嘮嘮叨叨。他中途給弟弟馬一平打了個電話,很快,馬一平就開著出租車過來了。馬一明把酒給他,讓他捎給爸媽,以後人情往來用得著。馬一平原先在郊區服裝廠上班,效益不好,剛開上出租,老婆立娟又面臨下崗。馬一明在家排行老大,是本族唯一的大學生,又在市機關當干部,算是給馬家光宗耀祖了。在親戚朋友跟前提起大兒子來,爸媽臉上有光。馬一明也覺得自己是馬家的頂梁柱,孝敬父母幫助弟弟是義不容辭的責任。只是兄弟倆性格迥異,在馬一明看來,馬一平不腳踏實地,自恃有點小聰明,遇事總想走捷徑;馬一平則認為馬一明一根筋,不會利用關系,遠不如自己腦子活絡,要換了他,早就飛黃騰達了。哥倆踫到一起,總是說不到一塊兒。
馬一明進了家門,石紅正等著他呢,少不了一番詢問,除了那兩瓶酒的事兒,馬一明按照他的理解詳細匯報了一遍,石紅當然高興。兩口子幾乎一夜沒睡,猜測著馬一明將升任哪個科室的科長。
揭開謎底的時刻終于到來。這天,馬一明小心翼翼地來到主任辦公室門口,剛要敲門,忽听里面有人要出來,他慌忙閃開,假裝徑直走去,一邊听著身後有人開門出來, 下了樓。
馬一明這時已經來到衛生間門口,正好有些尿急,便拐了進去,在小隔間里解決了問題,一邊系腰帶一邊思考呆會兒見了範主任怎麼開口。只听老吳和老賈一邊聊著一邊進來,立在池子邊嘩啦啦小便。
「馬一明的事兒你听說了嗎?」老吳的聲音。
老賈一樂︰「不還是副的嗎?一副到底啦!」
「要那樣還不錯了呢……」老吳幸災樂禍地,「最新消息,給他發到檔案室去啦!說是檔案室主任,其實勉勉強強相當于副科級,等于給掛起來啦!」
馬一明在小隔間里听得真切,大吃一驚,連褲子都忘了系。
「那還不如在三科呢!馬一明也夠倒霉的,得罪誰了吧?」老賈打听。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就馬一明那一根筋外帶少根弦,也是自找!」
「馬一明吧,你還真沒法說他好人一個,就是不懂人情世故,太軸!」
「那句話你沒听過?農民子弟,偏想做官;人挺老實,能力一般;學歷還行,沒有靠山;今天辦你,一點不冤!」
馬一明躲在里面听著,臉上火燒火燎的,一個勁運氣。
老賈使勁一勒腰帶︰「我要是馬一明,立馬拍桌子走人。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辭職出去,在哪兒不能干呀?省得在這兒受窩囊氣!」
老吳不以為然︰「那是你。就馬一明那樣兒的,死腦筋一個,也就湊合著在機關混混,總比出去要飯強啊!馬一明不忍也得忍,不信咱打賭!」
就這時,馬一明的手機刺耳地響起來,馬一明和外面那兩人都嚇了一跳。他慌忙一摁,電話通了,卻顧不得接听。老吳一拉隔門,見是馬一明,扭頭想溜。馬一明提著褲子躥出來,截住了他們。
電話是石紅打來的。她正在醫院上班,心里惦記著馬一明這邊,打來電話詢問,卻听到吵吵嚷嚷。馬一明忘了手機還開著,相當于現場直播,把機關大樓里發生的情況通過無線電波傳送到石紅耳朵里。石紅知道,又出岔了。
這邊,老吳、老賈被馬一明堵在衛生間門口,馬一明情緒激動地揮舞著胳膊。
「有意見可以提,你們躲在背後說閑話,這光明正大嗎?你們有本事當面跟我說,說啊你們!」
老吳尷尬地說︰「對不起啊……你看我們……我們也沒別的意思……」
老賈解釋︰「其實我們特別同情你……」
馬一明怨氣沖天︰「我用不著你們同情!我當副科憑的是實力,當正科也要憑實力。別人當了我沒當上,那比的不是實力,我不服!我就是一根筋,怎麼啦?工作就需要一根筋!」
「對、對。不好意思,剛才的事兒別往心里去啊……」
老吳想打馬虎眼溜之大吉,遭到馬一明攔截︰「你們不說,該我說了,我得把來龍去脈跟你們說清楚!」
老吳看看表︰「您看……下回再說行嗎?」
馬一明很堅決︰「不行!事不說不明!我不說,你們怎麼能知道事實真相?我要不說,你們還真以為我馬一明犯錯誤了呢!」
很多人聞聲趕來。衛生間門口,人越聚越多。馬一明提高了嗓門︰「為什麼本來提我當科長後來又不讓我當了?為什麼不光不讓我當還把我打發到檔案室去啦?這是明升暗降,我懂!不是我工作失誤了,也不是我生活作風出問題了,是有人給我穿小鞋!開始我還不信呢,連我愛人說我都不信!現在我信了,就是穿小鞋!可我就想不明白,我怎麼得罪他啦?我怎麼稀里糊涂就把他得罪了呢?就因為我發現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我說話算話,沒跟任何人泄露過!一個字都沒露!真的!」
眾人竊竊私語。有人追問︰「你老他他的,他是誰呀?」
馬一明嚴肅地表示︰「這我不能說!因為這涉及人家**!我用我的人格跟他保證過,決不跟別人說!我不能失信于人!」
有人樂出了聲。馬一明不知道,其實大家早就心知肚明,只是心照不宣。
最後,馬一明還當眾宣布︰「……你們不說我得忍嗎,我偏不忍!我要是忍了,不說明我犯錯誤心虛了嗎!所以,為了證明我問心無愧,今天在這兒我必須得表個態我決不去檔案室!我有實力當正科長!我堅決要求去一個能發揮我實力的崗位!」
馬一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機關大門的,他只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麼暢快淋灕過。♀他恍恍惚惚地進了家門,面對空洞的房間,忽然感到一陣虛弱和眩暈,下意識地伸手扶牆,卻扶了個空,像一袋土豆似的倒在地上。
馬一明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病床上,石紅正守在旁邊,見他醒了,立刻松了口氣。
「燒40度,多嚇人啊!幸虧退燒了……」石紅後怕地,「你要真有個好歹,我非去找那姓範的不可!」
「找他干嗎?」馬一明有氣無力地問。
石紅說︰「我讓他賠我丈夫!」
馬一明心里又酸又熱,說不出來的滋味。這一刻,他覺得最愧對的就是石紅。他剛要對石紅說些什麼,只見馬一平陪著母親走進病房,石紅忙迎上去。
「媽!」馬一明欠起身子,「那麼遠您怎麼還來啦?」
馬一平說︰「咱媽非讓我拉著來!」
石紅搬過凳子,讓馬母坐下。
馬母囑咐石紅︰「一明當了正科長,工作更忙了,你得多照顧他,別讓他把身體搞垮嘍!」
石紅和馬一明互相瞅一眼,都很尷尬。
「啊……他主要是這幾天著急上火……」石紅含混地說。
「什麼事兒啊著這麼大急?
「也沒什麼事兒!他這人,就是愛犯軸……」
「從小就這樣兒,他認準的理兒,十頭牛也拽不回!我可沒少跟他著急。就說他考大學,那是真下功夫,點燈耗油那麼學。考了兩年沒考上。我說咱不考了,家里缺勞力。他就非要接著考,我就不讓。結果你猜怎麼著?他愣是5天5宿沒吃沒喝,到最後還是依了他。這麼著,第3年考了個農大。說回來,還仗著他這軸勁啦!」馬母夸贊大兒子。
馬一明發窘︰「媽,這也不是什麼光榮事兒!」
聊了一會兒家常,馬母從包里拿出兩瓶酒來,馬一明定楮一看,心想壞了。
石紅對婆婆笑了︰「您怎麼還給他買酒啊?他又不喝!」
「哪兒呀!這是你們買的,前幾天讓一平捎回家的!」馬母把酒交給石紅,「給你爸爸買這麼好的酒干嗎?好幾百一瓶,他敢喝嗎?!你們留著,請客送禮什麼的使!」
石紅這才認出正是自己交給馬一明送禮的那兩瓶酒。其實,丈夫再次出師不利讓石紅心里一直有個疙瘩,這次行動是她一手策劃的,馬一明只是忠實執行者,真要追究責任,石紅似乎應負主要責任,所以她只能遷怒于範主任的只收禮不辦事。如今才知道馬一明從中打了折扣,馬母一走,石紅立刻把滿腔怨怒都撒向了馬一明。
「馬一明,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來這套啦?背著我往家搗騰東西,屬耗子的你?!我準是不給你們家買東西嗎?平時我少買啦?過年過節我哪回落下啦?你給什麼不行,非得給這兩瓶酒?!」
馬一明自知理虧︰「我真沒想背著你,我是覺著這酒沒送出去,回來你準得叨叨……」
石紅更來氣了︰「你憑什麼沒送出去?連送禮都送不出去,你多大本事啊!我還罵姓範的光收禮不辦事兒呢,合著還冤枉人家啦!你要把酒給他留下,能有現在這事兒嗎?!現在多被動啊!」
石紅聲色俱厲地數落了一通,最後說累了,疲憊地坐到床沿上。看著病怏怏的馬一明,石紅又不禁心軟。她知道,事到如今跟馬一明沒完沒了也于事無補,還是要趕緊盤算補救辦法。
「我給你辦好住院了。多住幾天!」石紅決定了。
馬一明一听就急了︰「我哪有心思住院啊?!瞎鬧!」
「那你干什麼去?檔案室報到去?」石紅胸有成竹地,「一點兒也不明白我良苦用心!不去檔案室正愁沒借口呢,這回正好,你氣病了,住院了,看你們單位怎麼辦?問題一天不解決,你就一天不出院!這叫以靜制動!」
石紅安撫住馬一明,出了病房,剛一拐彎,迎面遇上小李拎著一兜水果走來。小李是來探望馬一明的,在三科,只有小李算是馬一明的人。可是,小李帶來的卻是一個壞消息。
「馬科長不是不去檔案室嗎,他們安排別人去啦,還說他既然病了就好好養病,養個一年兩年的再上班,這不等于變相待崗嗎……」
一個小時後,石紅出現在了機關大樓。這是石紅第一次來這里。她不喜歡像有的女人那樣有事沒事就往丈夫單位跑,她認為那是小市民,但是這次,她卻別無選擇。石紅是自己來的,她沒告訴馬一明,免得他阻攔。機關似乎有種高深莫測的氣場,一進來,石紅陡然涌起一股單刀赴會的豪氣。
範主任知道石紅的來意,仍然彬彬有禮但態度矜持。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讓範主任很頭疼。出差回來,範主任確實提出重新研究科長人選,是想給馬一明點兒教訓,不成想引發了連鎖反應,如今把他和小夏的事也扯出來了,讓他很被動。範主任一向謹小慎微,又調任不久,並不想得罪人,但這一系列事情讓他覺得這個馬一明簡直不可理喻。
石紅不想跟對方兜圈子,沒怎麼寒暄就直接點題。
「範主任,我听說你們要讓馬一明待崗?」
「哎,不要這麼理解!」範主任不慌不忙,「我們本來安排他去檔案室的,他自己表示堅決不去嘛!現在又病得很重,所以組織上為了讓他安心養病,讓他歇長假,一年兩年都可以,這是對他的愛護嘛!」
「這不是……把馬一明掛起來了嗎?這不就等于下崗待業嗎?」
「也不能這麼說,跟下崗還是有區別的,起碼工資什麼的照發。」
石紅已經想好了策略,既然是興師問罪來的,就要理直氣壯,就要在氣勢上壓倒對方。于是石紅氣憤地站起身,提高了音量︰「你們也太過分了!你們這不是趕盡殺絕嗎?憑什麼這麼欺負人啊?!」
範主任還是不動聲色︰「請你不要情緒化!這不是我們個人之間的事兒,我這是代表組織……」
「你別老打著組織旗號!你以為可以無視組織原則胡作非為啊?沒門兒!」石紅義憤填膺地宣告,「我上有關部門反映你們去!檢舉你們打擊壓制有能力的干部!馬一明是研究生學歷!是碩士!你們竟然讓一個碩士待崗!你們……」
範主任卻冷冷一笑,拉開抽屜拿出那個畢業證。
「你要不說我還忘了……」範主任把證書往桌上一扔,「把這個拿回去吧,跟馬一明說,做假也是一分錢一分貨,下回多花點兒錢找個能以假亂真的。」
石紅像出其不意挨了一棍子,整個蒙了。
石紅萬萬沒想到自己花一1200買來的假證會被範主任輕易識破。那天從教育學院一瘸一拐地出來,石紅情緒沮喪到極點,真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無意中,路邊張貼的一張制造假證的小廣告引起她的注意,細細看過,石紅心里剛剛熄滅的希望之火重新蓬來。通過艱苦的討價還價,石紅把價格由5000殺到了1200,然後終于在公交車站把一個紅彤彤的畢業證書交到了馬一明手里。但石紅沒料到如今的制假水平仍然如此之低,使以假亂真成為自欺欺人,使靈光一閃變成自作聰明。
範主任嘲諷︰「這件事兒你們做得太不聰明了,稍加核實就露餡了嗎!確切地說,這是欺騙組織啊!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啊?……」
石紅意識到,轉瞬間自己由主動陷入了被動,方才的氣勢立刻沒了。
「範主任,我……我這麼做確實欠妥……」
「這不是妥不妥的問題!你們這是投機取巧!」
「無論怎麼批評我都接受!可是範主任,我要說明一個事實……」石紅急于替馬一明澄清,「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是我自己一手策劃的,馬一明都不知情!您了解馬一明,如果他事先知道我這麼做,肯定得攔著我跟我打架!出現現在這種結果,我很痛心,我不僅沒幫到他,反倒連累了他!」
範主任不以為然︰「不大可能吧?自己畢業沒畢業馬一明不清楚?」
石紅解釋︰「他以為這是學院開的特例,他不知道這是假證!他要知道是假的,根本就不會給你們!他真不知道!」
「行啦,你也甭替他辯解啦!」範主任說,「不管他清楚不清楚,既成事實了弄虛作假,欺騙組織!你想想,這會造成多惡劣的影響?!單位暫時不給他安排工作,讓他在家休息,是對他的保護,你們怎麼就體會不到呢?」
「範主任,這麼說,馬一明就得在家待崗了……」石紅覺得很不公。
範主任顯得很為難︰「這能怨單位嗎?我們給他崗位啦,是他自己不去啊!還小病大養要挾組織,而且還弄出畢業證這麼個丑聞來!你讓我們怎麼辦呀?」
石紅強壓著怒火︰「範主任,在這件事情上我是有錯誤,可你們就沒問題嗎?我為什麼去辦假證?還不是讓你們擠兌的嗎?!馬一明本來應該順理成章地提正科,為什麼讓別人給頂了,不用我說,您都清楚!」
「我清楚什麼?」範主任冷嘲熱諷,「你不用在這兒威脅我!我告訴你吧,是你們自己一步步把棋走死啦!就沖你們拿假證欺騙組織這一條,隨便你去哪兒反映,都沒人向著你們!」
石紅又激動起來︰「你們憑什麼抓著別人小辮子不撒手啊?馬一明的人品你們都清楚,他是那種偷奸耍滑的人嗎?這些年他勤勤懇懇、踏踏實實,怎麼就換來個這個呢?太不公平了!」
範主任也忍不住說出心里話︰「你還不了解自己老公?說句難听話,走到這一步,都是他咎由自取。你知道機關人都說他什麼?說他少根筋!他連起碼的人情世故都不懂,牽著不走打著倒退!在機關說起來都成笑話了!說實話,你這麼個女同志,能替自己丈夫跑東跑西的,挺讓人佩服的。可是呢,這個馬一明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
「閉嘴!」石紅陡然站起,怒視著範主任,「輪不著你說他!你不配!」
石紅氣沖沖翻開挎包,拿出那兩瓶酒,像握著兩顆手榴彈一步步走向範主任。
「我本來以為你能通情達理,那我就拿這兩瓶酒表示感謝沒想到你這麼心胸狹隘!你欺負老實人!馬一明他能做到問心無愧,不像你這麼卑鄙!送你酒?馬一明說得對,你不配!」
石紅把兩瓶酒 摔到地上,辦公室里頓時酒味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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