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城內的一個集市里,里三圈外三圈地圍了一堆人,人群中的少年約莫十七八歲,頭發以竹簪束起,一襲白衣,襯得臉色愈加白淨溫潤,真真是白衣勝雪,眼神流轉間盡顯靈動。♀對面的男子頭發披散在肩上,一襲青衣,眉頭緊鎖。
這時只見少年燦然一笑,在棋盤上落下一枚白子︰「您輸了。」
青衣男子攤手︰「果真是輸了,我身上有的,你要什麼?」
「你腰間的那個玉壺。」少年喜形于色。
青衣男子點頭,願賭服輸,扔下玉壺,起身,很快消失。人群中有一著絳衣之人冷笑一聲,悄然離去。
「公子,你不要銀子要這個玉壺做什麼?」身旁女婢急忙提醒。
「這個可比銀子強多了。」人群散去,少年婆娑著玉壺。
「元香,你剛剛可曾听見一人冷笑?」少年問身旁婢女。
「沒啊,公子听錯了吧。」
此少年便是名噪京城的白起公子,棋藝精湛,輕功倒也了得,常以一襲白衣示人,沒人知道白起公子的袖子里有多少根白練,單單只知道這一根白練使出來竟是刀槍不入,卻傷人于無形。身邊的女子倒也長得精細,身穿淺綠色的衣袍,也是副機靈模樣,京城內盛傳白起公子是極歡喜身邊這婢女的,不然不會總是帶在身邊。連青樓酒肆這樣的地方,這婢女也不曾離開過半步。但也有人說,這婢女武功在公子之上,有見過這婢女出手的人說︰「一百年出一個的人物。」
待人群散盡,少年剛將玉壺別至腰間,順手解了腰間一壺酒來,身邊女子附于少年耳畔低語一番,少年立馬警惕地起身,手一揚,袖子里的白練長了一截出來,接著就勢一展,迅速繞了身邊的女子的一只胳膊,倒像是白練比手靈活,順勢繞到附近青樓石柱之後。
「公子……你不繞我,我大概走的快些……」元香一邊繞在胳膊上的白練解開來,一邊小聲嘀咕。
「這幾日白練用的勤了……爹爹的人都尋到滄州來了,看來此地不宜久留。」少年苦悶著臉,全然不似剛剛的得意洋洋。
「老爺身體不好,指不定最近又要出征,不知何年才能再見上一面呢,我們還是回府上吧,宰相家的王公子也不是不好……」元香低聲勸解著少年。
「那王公子就是不好,元香,你可記得從沈府的後牆爬出來時,我們說了什麼?」
「記得,我說江湖險惡,元香護小姐周全。」
「以後,我是白起公子,不是沈念,不是你的小姐。」
說完,少年打了個響指邁進青樓門去︰「我們見了這青樓也算是緣分,倒不如瞧瞧這滄州的青樓是個什麼樣子,仔細瞧瞧這里的紅粉佳人有沒有咱京城的好看。」青樓老鴇見少年生的一副好皮相,便知曉定是貴公子,立即細了眼將少年往樓上請,少年也不做推辭,應著招呼點點頭上樓去。
「公子……」元香喊不住少年,倒也只好跟了上去。
老鴇將樓里頂尖的姑娘都招呼出來,一字兒在少年面前排開,自是千種風情萬種嬌媚。老鴇示意讓少年自己挑人,少年指指身邊的元香︰「比我這丫鬟出色的,你仔細地挑個給我。」
老鴇倒是為了難︰「這……」仔細瞧了少年身邊的婢女,雖不是傾城姿色,卻是清秀素淡,應了一句︰天然去雕飾。青樓里也不是挑不出在這姑娘姿色之上的,挑出來了反倒是對這婢女的冒犯,也是對少年的冒犯。
老鴇是生意人,自然也是明白人,垂了手靜默在一旁,待少年再發話。
沈念靠在雕花木椅上眯著眼,一指輕輕敲擊桌面,悠然道︰「既然這樣,挑個男子來吧!」老鴇當即又細了眼︰「原來公子喜歡男子,這就給您找來。」
沈念本就是進來瞧瞧這滄州的青樓女子姿色,瞧完了,也就逗逗老鴇,倒不知這青樓里真有男子,一時倒是怔住了,臉上卻沒顯露出來分毫。
閨房內的沈念只是個尋常的女兒家,不擅女紅,拿著針線,縫縫補補倒也像模像樣,且能繡出些四成像的物什。琴棋書畫中,棋藝自成一家,自家哥哥沈重,下棋多次贏過當今聖上,卻從來沒有贏過她。京城盛傳︰朝堂之上,沈將軍的長子沈重棋藝最為精湛;草野之處,白起公子的棋局最為出彩。連那聖上有一日與沈重對弈時也問︰「你與那白起公子棋藝誰更勝一籌?」沈重緩緩落了一子,不動聲色道︰「白起公子是世外之人,自然不好叨擾。」皇帝點頭贊同,不再問起。後來沈重常彎了嘴角對沈念說︰「朝堂草野,都是我家沈念棋藝天下無雙。」至于書法,繪畫,琴藝,沈將軍這樣夸︰「鳳毛麟角。」
沈念只消做了男子打扮,渾身底氣都會足起來,混跡于京城各大集市,甩銀子都快活些。沈家在先帝時還是普通人家,日子清苦緊巴了些,沈念穿的衣裳都是沈重穿舊了的,後來沈正做了大將軍,沈念的穿衣習慣已經和沈重一個樣了,連褻褲都要穿一樣的,這下原先不曾在意的沈母急了眼,每日里親自教導,才改了五成。出了閨房,沈念還是改不了穿男裝的習慣,尤愛白衣。
最令人稱奇的是,不與那些貴冑公子一樣,沈念喜歡在腰間掛些酒壺,或者一些別的塊頭大些的東西,越來越像個江湖少年。沈母後來瞧見了,也就懶得管了,只是叮囑沈念在外不要說自己姓沈,于是沈念倒也樂得自在,因喜歡圍棋中的白子,取名白棋公子,後來眾人誤了讀音,成了白起公子,沈念瞧著白起公子這名字也不錯,也就任人叫白起公子了。
某日,沈將軍坐在轎子里,經過京城的集市,掀開轎簾,無意間看到女扮男裝的沈念,因是第一次在外面見到,多看了一眼,本不打算理,剛準備放下轎簾,就看到沈念一手叉腰,一手解了腰間的酒壺,拇指輕易將酒壺的木塞彈開,仰著脖子就灌上了時,沈將軍立時恨不得拔了木屐就甩到沈念臉上,這丫頭不知道自己一杯倒麼,在這集市上醉倒怎麼辦。
停了轎,吩咐小廝喊了沈念上了轎,沈念笑嘻嘻地上了轎子,掏了酒壺就往沈將軍嘴里倒,沈將軍咂了一口,道︰「……水?」
「唔……一杯倒嘛!」
「那下去自個兒玩吧……」沈正晚年得女,極盡寵愛,只要沈念不作奸犯科,或是傷了身子。
沈念從此也就肆無忌憚起來,沈將軍都默許了,還有誰能不許嗎?作奸犯科不至于,倒也在京城這塊皇城腳下的大街小巷聲名漸噪。
再某日,沈念在京城的馬路攔截了一輛馬車,因那馬車撞了路邊的一只小狗,車里的人下車,沈念整個人都呆了,這不是自家的哥哥沈重沈少爺麼?
沈重翩然一笑︰「阿念,這都是在干什麼呢?」
「劫富濟貧,留下買路錢!」沈念袖子一縮,收了白練,頭一上揚,發髻明顯晃了幾下,玉簪就是有些滑。
沈重嘴角一抽搐,面色倒是恬靜︰「要多少……」
沈念整個人抱了上去,巴住了沈重,手就往沈重的褻褲外兩邊的夾層里模去……路旁的行人、店家一時呆了,婢女不在,這算是公然斷袖了麼?白起公子到底不是俗人……
沈重一臉無奈,縮進轎子,這銀票都沒處藏了麼?褻褲外的這個口袋是元香縫的呀,看來以後還是自己會點女紅比較好……
所以京城的白起公子至今為止,雖出入青樓酒肆是家常便飯,三番五次撞見青樓男女榻上繾綣纏綿,調戲過的良家少女不計其數,當然這也是那些少女願意的。還有多少青樓女子要以身相許,恨不能交出所有私藏的首飾給老鴇將自己贖了出來,從此跟隨白起公子浪跡天涯都是好的。其實,白起公子真正調戲過的男人也只不過自家的沈將軍和沈少爺二人。
元香推了推沈念的胳膊︰「公子,男人……」
「啊,這麼快,咳咳。」沈念拳頭靠了靠嘴唇,看似雲淡風輕,眼神粗略地掃過眼前的幾個男子,眉清目秀,真真是好看,也是女扮男裝麼?
大著膽子,走到幾個男子面前,裝模作樣地,從右手的袖子里滑出一把扇子來,趁著扇子還沒散了開來,握好,用往日里調戲女子的那一套,挑起一個個的男子的下巴,與其說是挑起下巴,倒不如說是頂起他們的下巴,沈念到底比這些男子矮了些。沈念踱回木椅重新坐定的時候,明顯地感覺兩頰發燙。
「這些個,俊是俊,終歸是差了些什麼。」沈念盡量語氣輕佻,眉眼上挑。
「老奴覺著公子這樣容貌出眾的,定是喜歡高大一些的,既是公子不喜歡,我再去為公子挑些公子喜歡的便是。」老鴇心知這少年是存心刁難,話卻仍說得柔軟。
「罷了,你這青樓火候差了些,我也累了,收拾個干淨的房間,讓我主僕二人歇下吧,銀子不會少了你的。」沈念故意閉了眼,擺了擺手,感覺手上的扇子都在打滑了。老鴇點了頭,示意那些男子各自散了去。
「小姐,你臉紅了……」
「滑稽,我逛青樓,什麼場面沒見過,有紅過臉麼,調戲男人算什麼,跟調戲女子是一樣的。」沈念爭辯,臉一下子紅到耳根。
「你豬肺臉了……」
「唔……」沈念袖子一甩,白練一揮,白練瞬間將自己的臉繞了幾圈。
「小姐,這白練你前些日子綁過腿,下棋的時候擦過桌子和石凳,沒有洗過……」
「不早說……」沈念裹在白練里悶悶地說。
「小姐,你听這是什麼聲音……」元香用手捅捅正趴在梨木桌上的沈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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