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徒 第二十八章

作者 ︰ 梅曳

「叔叔不是活著麼,對了,谷底之間可以相通嗎?」

耶添道︰「雖相通,但是整個谷底卻是絕壁,想要出這谷底,唯一的辦法是修煉出至上的輕功,從這崖底分幾次到達懸崖之上。♀」

沈念急于知道既然各處谷底相通,為何耶添不去別處求救,並且自己也許還有希望能找到師父,問道︰「那叔叔為何不跑到另一個谷底等待上面的人來救?」

耶添道︰「我掉落在這里之時,心氣極高,仗著輕功當今世上少有人能超越,又想掉下來也有深潭和瀑布緩沖,不會受多大傷,當晚就費力點躍幾步,剛好夠著懸崖的一大半,以為再兩個躍步就能到達崖頂,誰知那瀑布剛好反了太陽的光,有些刺眼,我剛好一個恍惚,直直摔下來,位置又偏了瀑布和深潭,一落到地上,我的雙腿就都斷啦,從這個谷底爬到另一個谷底都不行,這邊瀑布聲又大,怎麼喊上面也听不到,這一呆就是五年。」

沈念這才想怪不得這人一直端坐著呢,原來腿壞了,听他說谷底之間是相連的,沈念只覺事不宜遲,也許師父也是跌落在附近,師父武功也是極高之人,一定也只是斷了雙腿。連忙問耶添︰「怪不得剛剛與我一同墜崖的人都沒有與我一同墜落在這里,叔叔,我想去別處找找他們,興許還有武功高強的能活著,我怎樣去?」

耶添想了一會兒,才說︰「都以有水的山洞相通,水流的每一個分叉處都去向一個谷底,時間久了,你就懂了。你身上的傷重不重?要是傷得重先在這洞里睡上一晚,明日再去找。興許明日山上就會派人來搜人了,到時候也許你就能出去。」

「那你呢,叔叔?」

耶添長嘆一聲︰「唉,我不出去啦,在這里五年我也想清楚了,五年前本就是我錯了,我千不該萬不該與他國相互勾結,我已下定決心要在此度過余生,你就是出得去了,也不要告訴雲兒我活著,你只須勸他放棄替我報仇就是了,我不希望他這一生都活在矛盾的仇恨里。」

沈念顧不上這些,趕緊就跑到水邊,身上沒有內力,否則歸一那日教予自己的「水上漂」的功夫還能派上用場,自己也不會游水,之前漂過來也是不經意地。當下只能從水里趟過去,試了深淺,並不深,但是還是找了一根長木棒用來試探深淺。

溪水刺骨的涼意慢慢蔓延,沈念記得娘叮囑過︰「女人要暖,再熱的天都不能下水,寒涼受進去,以後苦頭大著呢。」如果自己的這條命是師父用自己的命換來的,就算終生殘疾也要找到師父。眼里的淚又開始斷斷續續地溢出來,從墜在谷底到現在,沈念一直逼著自己不能在耶添面前落淚,沈念害怕耶添在這山洞幾年會有夜視的能力,自己的表情也許很容易就能被他看出破綻。

探了三處谷底,仍是沒有見到,離原先的谷底越來越遠,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傷口也疼,肚子又餓。沈念擦干眼淚,谷底並沒有什麼能看起來能吃的東西。

沈念喪氣地坐到地上,從沈府出來這麼久,雖是學了許多招數,內力卻盡失,元香葉丟了,現在師父還為自己生死不明,也許就不該貪圖一個棋局,不該去武林大會,不該……如果嫁給相府的公子,是不是比現在要幸福許多?

如果一路經過滄州,然後齊魯,過了淮河,一路朝江南走來,買一所江南的小宅,與元香扮作尋常夫妻,去集市賭棋,在那山水間的畫舫上秋冬賞霜雪,春夏听風雨。劫富濟貧,打抱不平時,或許還會遇上一個江南的男子,那男子的笑容應該是迷人的,像江南溫暖而和煦的陽光,他的聲音像江南的細雨,潮濕,細細流淌。應了那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沈念心中的江湖意外地清晰起來,卻再也沒了興致。

如果這一切可以不要,可不可以換回師父的平安,師父笑起來只有一個酒窩,生氣起來抿著嘴時兩個酒窩才會出現。師父也不過是個還不到而立之年的男子,師父其實還有一雙桃花眼,那是男子多情的標志,可是師父不近。師父每次都會親自給自己上藥,會囑咐自己好好休息,比自己還要在意臉上會留下疤痕,就是在墜崖之前還叮囑自己。他還許諾自己不管做錯了什麼,他都原諒……他比任何江南的男子都要好……

師父,如果你好好的,我寧願墜崖的是我,我寧願四個月前嫁入相府……

緩了緩,從地上坐起來,有些暈眩,身子不穩,一手側身撐地,才發現手踫到一個東西,沈念嚇得尖叫一聲,這時天色又比剛剛要沉些,沈念心中十分害怕,還是回了身子去瞧,竟然躺著一個人。

待看清那人一襲青衣,沈念大慟︰「師父,師父,師父,你醒醒。」一邊搖晃,哪里叫得醒,師父臉上已經血肉模糊,摔下來時一定受了很多苦,一時趴到他身上哭得喘不過氣來。

這個人那日將自己從華山救出來,一路照顧,不惜內力,為她療傷。這個人總是出其不意地在自己逃跑時,出現在身後,一句話就能讓她潰不成軍。這個人會在廚房看著她做出一道道菜。這個人大多數時候還是任她予取予求的,甚至在最後一刻,仍然惦記著她的容貌受損……

沈念心中不忍師父不能安息,找了一處近水的地方,在京城有一種說法︰「墓地近水,逝者靈魂才可自由。」用手刨坑,後來雙手都沁出血來,也不管不顧,只想讓師父早點安息,見手刨太慢,又改用木棒刨,勉強刨了一個大坑,將離淵半抱半拖過去,一點點蓋上土的時候,沈念只覺左胸口都抽搐得厲害,像有千萬個傷口,一點點撕裂,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十八年來從未這樣。

終于埋好,附近有一棵幼樹,才長不到一人高,已然折了,沈念心中覺得這幼樹與師父很像,明明可以是參天大樹,卻偏偏早早折了。沈念拔了過來,插在離淵的墳頭,當作墓碑,洗了手,將手上的傷口重新撕裂開來,蘸著血在幼樹上寫「師父之墓」,怕離淵江湖樹敵過多,死後不得安寧,只得寫師父之墓,又在背後書「愛徒沈念」。沈念不想師父死了,還欺騙他,還是署了真名。

該躺在這里的人是自己,不是師父……

沈念抱膝坐在離淵墓前,月光開始灑在谷底,一切都帶了銀色的光暈,那光暈都含著茫然,谷底的涼意也開始沁出來,十八年來,最悲慟的夜晚,有夜行的烏鴉撲騰著翅膀而過,是不是來帶走師父靈魂的?相傳在墓地烏鴉總是頻繁飛來飛去,那是要帶走人靈魂的。

沈念急忙擦干眼淚,不知道要如何保護師父的靈魂不讓烏鴉帶走,一時又急得哭起來。後來又想著也許師父的靈魂走了,才是安寧,于是又扯著嗓子朝那烏鴉喊︰「你來啊,你來帶走師父的靈魂啊,你將他帶到好的地方……」這一開口,沈念才知道自己的嗓子已經嘶啞得不像樣。

困意也漸漸浮上來,身子一歪就不管不顧地睡著了。醒過來時,已經是凌晨,月色有些朦朧,星光像棋子一樣密布于天空之上,最亮的那顆啟明星,偶爾隱去光澤,該是天上的神仙放的孔明燈罷,他們會有什麼樣的願望?風來水面,波光粼粼。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糊徒最新章節 | 糊徒全文閱讀 | 糊徒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