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寶林這一胎,弘昌帝表現的漫不經心,除了說一句命太醫、御膳房用心照料外,他自已一次都沒去看望過。
但是他不上心,自有別人上心,德妃娘娘此時就像賢德大度的正妻一般對宋寶林的肚子尤為關切。逢人就說自己沒福氣,好好一個龍子懷到八個月沒能保住,如今好容易宋寶林有了聖上的血脈,自己一定要替聖上好生照顧宋寶林和她肚子里的龍胎雲雲,還把宋寶林從掖庭接到了她自己的章華宮偏殿居住。
裴嫊才不信德妃真有這麼好心大度,但是一晃眼半個月過去了,後宮卻是風平浪靜,一絲兒動靜都沒有。
眼見到了四月,御花園中自是桃紅柳綠,一派春意盎然,裴嫊再是喜靜不喜動,最愛宅在屋子里,可此時見了窗外大好春光,也不由得想要閑庭信步,觀賞一番春光爛漫。
這日午後,午睡起了,便帶著雲香、雲珍往御花園而來。剛剛行過九曲橋,便見一人從右側花叢中轉了出來,見了自己,忙低頭行禮道,「奴婢見過昭容娘娘,娘娘萬福。」
裴嫊早瞧見她樣貌,正是自己妹子身邊替了雲珠的貼身宮女碧桃,便問她︰「嬿妹妹可也在園子里?怎的只見你一人?」
碧桃舉了舉手中握著的幾株奇花異草道︰「我們娘娘今兒並不曾來逛園子,想必這會子正在屋子里做針線呢。倒是吩咐我來園子里采幾枝花草回去,好給她描花樣子。」
裴嫊听了心里卻有些不是滋味,她這個妹妹幾時喜歡過做這些針線女紅,如今卻因為前兒弘昌帝一句話,說是自已的扇套有些舊了,竟就放著這大好春光躲在屋子里繡扇套。
欲待要勸,又不知如何相勸,況且,便是勸了她亦是不會听的,只得道︰「你好生照顧順媛娘娘,每過二三個刻鐘,便提醒她站起來走動走動,斷不可因為趕著做活,久坐不動,傷了眼楮。」
碧桃點點頭,「奴婢都記下了,回去就告訴我們家娘娘,先替我們家娘娘多謝昭容娘娘關心。」
「你倒是個伶俐的,怪不得嬿兒妹妹喜歡你。」裴嫊見她口齒伶俐,人又機靈,也忍不住贊了她一句。
「奴婢多謝昭容娘娘夸獎,奴婢可不敢當,方才奴婢在那邊摘花,听見一陣琴聲,過去紫竹林一看,原來是鄭修儀娘娘在那邊彈琴。鄭娘娘的琴音可真是好听,奴婢只顧著听琴,倒險些忘了回去復命了,奴婢這就回去了。」說完又行了個禮,便匆匆走了。
裴嫊听她說起鄭修儀在紫竹林彈琴,倒不由得好奇心起,往那邊走去。又走了幾十步,轉過幾個花廊,便先听見一陣叮咚作響的琴音,彈的是《春曉吟》,極是應景。
裴嫊駐足側耳靜听,待她一曲終了,這才走過去,笑道︰「今日可讓我飽了耳福了,阿秀的琴藝可真是越發精湛了。」
鄭蘊秀見是她,也笑著起身微福了福,笑道︰「我不過一時興起,想效法古人,于天地山林間彈奏一曲,這才在園子里找了此處僻靜之地,哪知你們一個兩個的都過來偷听。」
「焉知不是你的琴藝太好,這才把我們都招了來,反倒還怨起我們來了?」裴嫊一邊說著,一邊上前輕撫了幾下琴弦,贊道︰「不獨阿秀的琴藝出色,這把琴音色純透清潤,實是張好琴,可是出自斫琴名師顧弦之手。」
鄭蘊秀點點頭,「這把琴雖也出自名家,由顧弦親手所制,但到底比不得姐姐宮中那把焦尾琴。」說著,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羨艷來。
裴嫊瞧在眼里,雖是不好說什麼,但在心里卻暗下決心,一定要想法子把那張焦尾琴從弘昌帝手里討過來然後再轉送給他的心上人。
兩人逛了會園子,正要一起同回東內,哪知行到半路時,正好撞見德妃領了幾個妃嬪迎面走過來。
裴、鄭二人還沒來得及給德妃見禮,便見從那群人里走出一個粉衣女子,撲到裴嫊跟前便跪了下去,口中道︰「妾見過昭容娘娘,昭容娘娘最是心慈手軟,還求昭容娘娘念在妾月復中龍子的份上,千萬別生妾的氣,跟妾一般計較。♀」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裴嫊也顧不得先拜見德妃了,皺眉道︰「宋寶林,先起來說話。」
「妾不起來,娘娘不答應下來不生妾的氣,妾不敢起來。」宋寶林繼續直直的跪在地上。
這宋寶林怎是這樣一個渾人,弘昌帝到底是什麼眼神兒,居然會看上這麼樣一個渾人。
裴嫊問她,「寶林為何如此說話,本宮何時生過你的氣了?」
「娘娘若不是惱了妾,怎麼這些日子聖上一次都沒去看過妾。妾並沒有什麼別的想頭,妾如今這身子也做不了什麼,妾只是為月復中的龍子才想見聖上一面。」宋寶林說的可憐巴巴,好像裴嫊就是那攔著弘昌帝不讓他們一家三口見面的攔路虎,擋路石一般。
裴嫊反倒被她給氣笑了,「莫非寶林覺得我小小一個昭容就能做得了聖上的主嗎?」
宋寶林回她一個「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眼神。
跟這樣胡絞蠻纏的女人,還有什麼好講的呢?裴嫊不想再跟她繼續廢話下去,「本宮自會求聖上多去看望于你,只是聖上听不听勸,那就由不得你我了。」
得了她這一句話,宋寶林頓時喜上眉梢,「只要娘娘一句話,聖上自然肯的,再沒有不答應的。」
德妃這個時候才對兩個宮女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把宋寶林扶起來。她如今身懷龍胎,在這宮里金貴無比,如何能讓她在地上跪了這麼些時候,萬一有個什麼閃失,你們擔待得起嗎?」
那兩個宮女急忙上前,德妃這一發話,宋寶林倒是乖乖的由著宮女將她扶起,再沒繼續鬧騰下去。
裴嫊是個說話算數的,既答應了宋寶林,當晚便鼓足勇氣跟弘昌帝提了這事。自從宋寶林傳出有孕的消息之後,弘昌帝這幾天心情顯然不怎麼好,晚上回來的極晚,且幾乎不怎麼和裴嫊說話。
裴嫊花了半晚上的時間在想到底要怎麼開這個口,好容易等到弘昌帝回來了,裴嫊見他倚在桌邊,閉目揉捏著眉心,一臉倦容。
她想了想,又悄悄退了出去。過了片刻,親自捧了一盞茶送到弘昌帝手邊,溫聲道︰「想必聖上今兒又批了不少折子,臣妾特意沏了盞枸杞菊花茶,這茶清肝明目,最適合用眼多的人飲用,能讓眼楮舒服些。」
弘昌帝听了這話,睜開眼來,有些詫異地看著裴嫊,「難得愛妃為朕親手泡一杯茶來,朕真是受寵若驚啊!」話說的是諷意十足,手卻端起那盞茶,淺淺啜了一口,拿在手中,慢慢品了起來。
裴嫊不敢多言,靜立片刻,見他面色稍霽,壯著膽子開口道︰「聖上要不要去看看宋寶林,她……」話才說了一半,正對上弘昌帝掃過來的冰冷眼神,立時就忘了詞。
弘昌帝放下茶盞,「愛妃怎麼忽然想起她來了?可是她來煩你,若她真來煩了你,朕這就將她禁足。」
裴嫊急忙擺手道,「宋寶林並沒有來煩臣妾,是臣妾自己覺得畢竟她如今懷著聖上的骨血,聖上若是能多去看看她,想必她月復中的龍子也是歡喜的。」
一句也沒提下午在園子里發生的被要挾事件。便是她心底里,也是深覺弘昌帝應該多去看看宋寶林,懷孕的女子總是多需要些男人的關照的。
弘昌帝的聲音重新沒了溫度,「當日朕對長喜說那些話你沒听見嗎?」
「朕再說一遍,她月復中的孩子朕本來就沒打算要,她還沒這個資格給朕生孩子,是她自己生了妄念,自作主張,今後如何,全看她自己的造化,朕可沒功夫理她。」說完,袖子一甩,晚上也沒在昭陽殿就寢,又回他的永安宮了。
裴嫊雖然早知是這個結果,卻還是為弘昌帝的無情冷硬而感慨了一番,愈發覺得自己今後更要步步留心,時時在意,萬不可觸了這位冷面帝王的霉頭。
唯一讓她有些歡喜的便是今晚終于不用再和個男人同居一室了,安安心心的睡了個好覺。第二天起來真是神清氣爽,舒心暢意,哪曾想,到了下午,麻煩就來了。
裴嫊中午午睡起來,方命春櫻把顏料盒子打開,鋪上上好的玉版宣紙,正打算照著昨日鄭蘊秀彈琴的樣子作一幅竹林撫琴圖,雲香便進來稟報說是宋寶林求見。
裴嫊只得丟了畫筆,去了前廳見客。這回她有了防備,不待宋寶林有所動作便先免了她的禮,請她坐下說話。
宋寶林坐在椅子上,眼楮四處亂瞄,打量這昭陽殿里的布置陳設,毫不掩飾眼中的羨慕之情。
裴嫊開門見山,「昨晚我已同聖上進言,請聖上能多去看望寶林一二。」弘昌帝可以直接把實話撂給她,她卻不敢把那些話再轉述出來。
「那,那為何昨晚聖上並不曾到章華宮來看妾呢?听說昨晚聖上來看過娘娘後反去了永安宮。」前一句透著些委屈,後一句就有些質疑了。
裴嫊無奈,「我一早便說與寶林,便是我向聖上進言,聖上听不听勸,卻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答應寶林之事我已然做到,別的,實是愛莫能助。」
宋寶林一臉委屈,「娘娘明明答應了要請聖上來看妾的,昨日聖並不曾來看妾,還要煩勞娘娘今晚再好生勸勸聖上,說不得今晚聖上便來看妾了呢?」
對上這麼一個揣著明白裝糊涂,胡攪蠻纏的主兒,裴嫊也只有撫額。她是再不敢去跟弘昌帝提這件事的,只得道︰「若寶林實是想見聖上,不若等用過了晚膳再過來,等聖上過來了,自然也就見到了。」
宋寶林卻連連擺手,「妾可不是那等沒眼色的人,听說上回娘娘的親妹妹順媛娘娘晚上在娘娘這里多坐了一會子,讓聖上撞見了,還挨了好一頓訓呢,妾是決不敢晚上過來打攪聖上和娘娘的。」
于是她理直氣壯地打擾了裴嫊整整一個下午,極有眼色的對裴嫊數次端茶送客以及其他各種明示暗示毫無所察。在椅子上坐的穩穩的,只是纏著裴嫊要她在弘昌帝面前多替自己美言幾句,不時再問些弘昌帝的喜好。
其間,雲珍給她上茶,她一口不喝,只喝自已帶來的一個大瓷罐子里的茶水。說是為了保胎,太醫特給開的藥茶方子。眼看快到晚膳時分,宋寶林這才極有眼色的起身告辭。
裴嫊平生最不耐煩的便是應付此等她不喜歡的俗人,尤其討厭在她讀書作畫時被此等人來鴰噪攪擾,覺得心中惱的厲害,郁悶的晚飯也沒吃幾口。
然而更讓她沒想到的是,這才僅僅只是個開始。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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