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果果跪下來,將臉埋在那只余溫未退的手里,嗚嗚大哭。♀
那只手好大,好粗糙,曾經好溫暖,他牽著葉果果走過童年,又走過少年,一直到現在,這只有力的大手從沒有停止對她的支撐和愛護。
可是,這一刻,這只手已經失去了力量,又正在失去溫度。
這一刻,葉果果覺得世間瞬間倒坍,突然,她更加恐慌了,她竟然一直沒看見媽媽!她跳起來,淚流滿面,「我媽媽,我媽媽呢?我媽媽在哪?」
曲靖天抱住了她,「果果,你媽媽沒事,她只是昏過去了,這個時刻不讓她看見更好,果果,醫生說了,你媽媽不宜過度傷心。」
早還沒上飛機之前,他的電話就到了容城,很快,情況就查明了。
車禍,肇事司機已被控制,葉進無力搶救,但死死撐著一口氣在等他女兒歸來,趙如景當場昏迷,至今未醒,但沒有生命危險。
對于葉進,曲靖天深深充滿敬佩,他的人告訴他,當車禍發生後,消防人員和醫務人員拆開車子,看到的是葉進趴在妻子身上,說明當時車禍發生時,葉進奮不顧身將妻子護在身下,趙如景頭部受傷,是前方車撞來時,她人彈出時撞在車門上所致。
在趙如景的病房,葉果果看到了媽媽,她的頭部被紗布一圈又一圈地圍起來,手上多作傷痕,雙眼緊閉,呼吸平穩,好像只是在睡覺一樣。
病房里還有另一人,衛女乃女乃,她握住葉果果的手,老淚縱橫,關切地看著她,生怕她會撐不住,「果果,你要好好的,你還有你媽,她需要你照顧。」
葉果果將頭伏在衛女乃女乃肩膀上,抑制不住地哭。
衛女乃女乃自己抑制不住眼淚,卻輕拍著葉果果的肩膀,像哄嬰兒一般,「果果,不哭,果果,不哭,乖,不哭哈。」
這慈祥如母愛一般的聲音,讓葉果果在無助中找到依靠,就像在蒼茫無際的悲傷大海中抓到小船一樣,她哭得更傷心了,她的爸爸,她還想著回來後抱著他的胳膊撒嬌啊。♀
第二天,趙如景醒來了,不顧醫生的阻止,讓葉果果攙扶著她去看葉進。
她仔仔細細端祥他的臉,用手輕撫著他臉上的每個部位,然後,她將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手里,在他身邊坐下來。一個小時後,她從里面出來,對葉果果說,「把你爸安葬了吧。」
葉果果怕媽媽想不開,在醫院不離左右。
趙如景嘆口氣,「你不用擔心我,對于我來說,你爸爸在這里。」她用手指自己的胸,「他不會死,他一直陪著我。」
葉果果又哭起來,抱住媽媽有腰,將頭埋進她的懷里。
趙如景手模了模她的頭發,眼淚紛紛跌落,「你知道嗎,當前面的車撞來時,他有機會自己不死的,可是他用身子護住了我。果果,我的命是你爸爸用命換來的,你怪不怪我?」
葉果果哭得更加凶了,雙手緊緊抱住媽媽,不住地搖頭,她誰也不怪,只怪命運。
「我跟他說過很多次,別來接我,我自己坐公交回去,他偏偏不听,他說,他自己一人先回去,家里沒我,他沒味道,我自己一人先回去,家里沒他,我沒味道,所以,他天天接我下班。」趙如景咽哽著說不下去了。
「果果,我一直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今天我告訴你。」趙如景憐愛地模著女兒的頭,「他不是你親爸爸。」
「媽,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葉果果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媽媽,「可是他就是我爸,我親爸,我是他親女兒,我是葉果果!」
趙如景欣慰地笑了,眼淚撲落,「我以為我們隱瞞得很緊,沒想到你早就知道了,原來你比我們隱瞞得還厲害。」
「爸爸好傻的,他把你倆的體檢表隨手就丟在抽屜里,你a型血,爸爸o型血,可我怎麼是ab型。你曾經跟我說過你生我時難產,爸爸這麼大個人嚇哭了,我是你生的,肯定ab型血來源另一個人。」葉果果流著淚說。
趙如景伸手去擦她的眼淚,「你從小就精靈古怪,可你怎麼就沒問過呢?」
「這世上還有誰會對我這麼好?我還要問什麼,他就是我親爸。」
門外,曲靖天靠立在牆邊,地上煙頭丟了一地。
他早應該帶著葉果果來容城的,他錯了與一個偉大男人的會面和對話。
他慢慢撿起地上的煙頭,走了出去,他需要去了解一下那個肇事司機。
房間里,趙如景擦干眼淚,問葉果果,「你想知道給你ab型血的人嗎?」
葉果果搖頭,「不,我不想知道。這世上相同血型的人很多,最疼我愛我的人只有你和爸爸。」
「我給你說這一次,以後不會再說了。我跟你說,是想讓你知道你有一位胸懷多麼寬廣的父親。」
二十四年前,趙如景在北京學習,邂逅了一個年輕男子,兩人相愛,後來想結婚,男人去向家里報告這件事,可是這一去,就沒再回來。
趙如景在兩人居住的地方等了一個月,結果在報紙上看見一則男人跟富家女訂婚的消息,此時,趙如景才知道男人出身不凡。她沒有幼稚地找上門去,選擇了離開。回到老家容城,心灰意冷之下接受相親,相親對象是一個軍人,還沒退伍,正是葉進。
趙如景見他面相老實,就答應了。可是答應之後,她竟然發現自己已經懷孕三個月。由于錯過了人流,只能去引產。
趙如景不想欺騙葉進,向他說明了實情,並提出分手。葉進當時沒有答應,只說陪她去醫院,一個單身女子去引產容易招來人的疑問,當醫生叫到她的名字時,葉進突然拉住了她,大聲說,說孩子是他的,他想要。趙如景明白了,葉進要這個孩子,也要她。
趙如景生下葉果果後,原本是還要個孩子的,可醫生告訴她,她的身體已不適宜再要第二胎,可葉進怕她冒險懷孕,自己去醫院給自己做了結扎手術。
趙如景紅著眼楮對葉果果說,「你有一個偉大的父親。」
「是的,我有一個偉大的父親。」葉果果泣不成聲。
此後,趙如景再也沒說到北京的那個男人,而葉果果再也沒問過北京的那個男人。
那個人,對她們來說,真的不重要,與之有關的,不過是一段被蒙塵的往事,現在,她們不約而同地把這段往事連帶往事里的某個人又放進了塵埃里。
此生無念。
幾天後,葉果果在曲靖天的陪同下去拘留所見了肇事司機,她讓曲靖天在外面等她,她自己進去見了那個頭發蓬亂滿臉胡子面容憔悴的男人,他叫趙志強,只有三十六歲,可看上去卻像個五十多歲的老頭。
葉果果問他是哪里人,趙志強說了某鎮某鄉某隊。
其實對于這個人的基本資料,葉果果已經能背出來,可她一定要來親自問一問,她心里有疑問。
趙志強表情很痛苦,他說他開車從來沒撞到過人,這一次他剛剛跑了個長途才歸來,又接到一個生意,為了錢,他不顧身體疲勞接下了,沒想到在車上,眼楮就那麼閉了一下,結果就撞到出租車了。
「為了錢?你就去玩命?」葉果果恨恨地問,她怨毒的想,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我家里的孩子等著我賺錢治病,如果我的命能換來錢給我兒子治病,我也願意啊!我就想多賺幾個錢,可我不知道會撞死人啊!」趙志強抱著腦袋蹲到牆角痛哭。
葉果果一直看著他哭,直到他哭得差不多了,她突然湊到趙志強旁邊輕輕發問,「正天集團給你多少錢?」
趙志強一臉疑惑地看著葉果果,慢慢搖頭,「沒有人給我錢。」
葉果果後退幾步,眼楮直直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趙志強,雖然我沒有證據指控你是受人指示,但你的良心會受到譴責的!你知道你撞死的那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嗎?他開了將近二十年的出租車,我們家里的錦旗掛了一牆,你去民生街打听打听葉進的名字,都知道這個人多麼仗義,多麼豪爽,我不是他親生女兒,可他卻將我捧在手里放在心上二十多年,你的車撞上他的車時,他為了保護她妻子,結果自己死了。就是這麼個人,你卻開車撞死了他!趙志強,你會受到報應的!」說到最後,葉果果已經不能控制自己的聲音。
曲靖天聞聲進來,抱住她,「果果,你冷靜,冷靜點!」
葉果果深呼吸了幾口氣,冷冷地看了一眼趙志強,他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民警跟過來,詢問葉果果有什麼賠償條件。
葉果果問,他家里有什麼?
民警搖頭,一個瘦小的老婆,一個患先天性心髒病的孩子,四畝田,一頭牛,一間薄房,一輛二手汽車,目前已報廢,一身債務,再無他。
後來,葉果果去了趙志強的家,見到了一邊抹眼淚一邊就要給她下脆的趙志強的妻子,身邊一個嘴唇烏黑臉色烏黑手腳烏黑的六七歲大的男孩,見媽媽哭著下跪,他也懂事地下跪,眼淚直流,不敢大哭,胸膛卻不住起伏。
那媽媽見孩子氣喘不過來,立即顧不得葉果果了,抱住孩子在地上放平,輕撫他的胸膛,讓他別哭,放輕松。
葉果果咬住了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曲靖天拉著她的走,「我們走吧。」
此情此景,葉果果沒有辦法問半句。面對那個孩子,她突然不想再恨趙志強。
曲靖天在容城呆了六天,親手處理了葉進的安葬。
葉果果放棄了賠償,也放棄了追究趙志強的責任,那個家,已經一貧如洗,搖搖欲墜,她不能去做那根壓垮駱駝的稻草。
她對曲靖天說,「我媽媽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出院,我想陪她一段時間,然後再去北京,可以嗎?」
「可以。但你答應我,不可以太傷心,要注意身體。」曲靖天說。
葉果果點點頭,她一定會好好的,她還有很多事沒有做。
「果果,帶我去你家看看吧,我想見見你爸爸那一牆錦旗。」
當葉果果帶著曲靖天進入到民生街時,她傻眼了,街道已不是街道,一片狼藉,煙塵滾滾,不遠處轟隆隆的施工隊正在施工,推到房屋,挖走泥土,鏟平地基。
民生街大部分房子都拆掉了,只有少數幾棟房子像蟑螂一樣,還頑強地矗立在原地,可看上去那麼弱小,在轟隆的聲音中搖搖欲墜,這少數幾棟正包括葉果果家的房子。
曲靖天四顧,打量周邊環境,眼神驟然變得冷峻。
作者有話要說︰多謝土豪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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