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我知道,那次太太還帶我去他家賞花來著。這薛家是哪家?送的東西倒還罷了。」黛玉拿著禮單歪著頭問賈敏。兩個人正等著封家和薛家的下人來回話。
賈敏見女兒小大人似的說著這些話,只欣慰她的聰慧,覺得有些事從現在開始教起也好,「也不怪你不知道,這薛家是金陵的人家,和史家、王家再加上你外祖賈家並稱金陵的四大家族,其他三家當家嫡系都已在京城落戶,唯獨薛家根基一直在金陵,這四家互通婚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你外祖家二舅舅娶的是王家的姑娘,跟薛家現在的當家太太是嫡親的姊妹。前兩年你外祖家大舅舅的嫡次子,也是僅存的嫡子,娶的也是王家的姑娘,正是你二舅母的親佷女。
你外祖母是史家出來的嫡出大姑娘。
王家現在當家人王子騰的已過世的嫡親哥哥,也就是你大舅舅家二嫂子的親生父親,他的原配夫人也出自史家,不過是史家發達後認的親戚的一枝,我出門子的時候已經跟本家不是很親近,王家夫人論輩分是你外祖母的佷女。
薛家姑女乃女乃當年嫁的是史家二房嫡三子,可惜福壽不長過去沒幾年就沒了,亦沒留下個一兒半女。如今算下來,四家里薛家跟史家算是最不親近的了。」
黛玉細細的理著四家的關系,賈敏看著她的樣子抿嘴樂,「你還小呢,那些譜系關系也還沒學,算不清也不急在一時,慢慢來就是了,只別累著。」
不想沒一會兒黛玉又問︰「那認真論起來薛家跟咱們家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啊,就算牽強附會扯上些關系,又何苦眼巴巴的送這麼些東西過來?未免太厚了些。」
賈敏挪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怎麼能說沒關系呢,拐來拐去可不都是親戚麼。再說,多個親戚多條門路,與人為善總沒有壞處的。還有啊,金陵四大家族里除了薛家俱是為官做宰的官宦人家,那你可知薛家以何為生?」
黛玉疑惑,難道薛家不是官宦人家?那如何與侯府之家並立?听太太以往的意思,外祖賈家可是跟著這個地方的祖皇帝當初打天下時用命換來的一門雙公,身份也算顯貴,並不是一般人家可與之並立的。
賈敏輕笑,「薛家先祖以行商起家,太祖時期封了官職紫薇舍人,掙下了皇商的名號,現如今依舊是皇商。」
黛玉恍然大悟,怪不得每年送重禮呢,林老爺領的可是巡鹽御史的差使,皇商也得巴結著。嗯,不知道這個地界有沒有鹽引這東西,要是有就更理所當然了。只是,皇商的地位跟自己原來所處的大平朝倒是不同,大平朝里皇商雖說沾著個皇字可到底是商,地位低下,與公侯王府之家連邊兒都搭不上,想依靠誰都得去找下邊兒二三層的奴才,這兒竟然能跟公侯府邸聯姻。(等到後來黛玉盡知這個世界的規矩的時候才發現,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自己以為的那麼回事。)
正說著就听外面有人通報說,「金陵薛府的人來給太太磕頭了。」又有婆子進來在賈敏耳邊小聲說︰「封大人家的管家說他們離得近不著急,等太太處理完其他事再見他們也不遲。我瞧著是想等老爺回府有事說呢。」賈敏暗暗點頭。
賈敏並黛玉坐正了,伺候的人也都分立兩邊,賈敏道︰「進來吧。」
「給林家太太請安,••••••」
黛玉細細觀察著進來的幾個婆子的穿戴並舉止,心里點點頭,薛家的家境看著真是挺不錯的,起碼看這幾人的裝扮禮數氣度,比之林家是不差什麼的,有些人戴的鐲子釵環比林家的管家媳婦還要好上三分。
這邊賈敏已經說完例行的問話,「代我向你們老爺太太並哥兒和姑娘問好。」
等人退出去,賈敏放松下端坐著的身子,林嬤嬤趕緊過來扶她歪在軟榻上。賈敏又向黛玉說︰「今兒事情一樁接一樁的,我也累得狠了,你先回房歇著吧,回頭我讓林安媳婦把歷年給薛家的回禮單子拿給你瞧瞧,你先學著點。不過可不能太費心思,你還吃著藥丸子呢!」
「母親快歇著吧,小弟弟一準兒累了。♀」黛玉趕緊告退出去。
四大家族,賈史王薛。其中賈家跟自家是最親密的,倒可以從賈家的行事來推測其他三家一番。照這兩年賈家人在自家的情形來看,貌似非常高調呀。嗯,也還不一定,母親也是賈家女,好像就沒有那些毛病。確切情形還得以後再看。黛玉回房邊看薛家歷年的禮單及這邊的回禮邊想。
又看給賈府的節禮,擰著眉沉吟良久。「嬤嬤,你知道我外祖家的事麼?」黛玉扭頭稍揚聲問在外間給小丫頭們講古的王嬤嬤。
王嬤嬤趕緊站起來,「姑娘的外祖家可是了不得,祖上是四王八公里的榮國公呢,另有寧國公也是他們家的,端的是富貴逼人。當年太太嫁過來的時候,那嫁妝,那排場,多少年了就再沒見過!」國公啊,那得是多大的官!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們眼楮瞪得老大,嘴巴也張的合不攏。現在的丫頭婆子大部分都是林海到揚州後新進來的,當年見識過林家榮光的差不多都榮養去了,再加上林家有家規拘著素來就不是高調的,也怨不得他們驚嘆。
「呀,怎樣的嫁妝,怎樣的排場啊,嬤嬤細說說唄,也讓我們這些人長長世面,咱們還真沒見識過國公府的排場呢,最大的也就是知府家嫁女了,那富貴已經是想都不敢想的了。」月照比較活潑,領著一群二等三等的小丫頭起哄。
黛玉搖搖頭,國公府又怎麼樣,相府王府還不是說滅就滅瞬間坍塌。再說若是四王八公這麼多的話,怕不是沒有實權的虛餃而已。「嬤嬤一會兒再跟她們話說當年,先說說現如今的國公府,嬤嬤可知道是個什麼情形?」
此時早有小丫頭搬了矮凳到黛玉跟前,伺候著王嬤嬤到里間坐下。月照見黛玉有話要問,也將小丫頭趕到偏房玩鬧去了,只留了幾個口風嚴密的伺候。王嬤嬤安坐好,拿帕子抹抹嘴角,慢語輕聲地說︰「姑娘的外祖家榮國公府,那還是太祖時封的,那大門上明晃晃的‘敕造榮國府’牌匾據說還是御賜的呢。知道姑娘是個有主意的,要不然嬤嬤我也不敢亂說話,下邊兒這些話您听一听也就算了,都是左邊一耳朵右邊一耳朵胡亂听來的,萬不敢叫太太知曉。」王嬤嬤也不是真的傻子,見黛玉捏著各色禮單摩挲,自然知道黛玉想听的是哪種八卦。
黛玉暗笑,這個王嬤嬤明知道這兒的一言一語都瞞不過太太,還在這兒多添一句,比起以前倒是謹慎了不少。「嬤嬤是知道我的,本不是一無所知的懵懂頑童,但說無妨。真假有什麼相干,左右以後見了面就知曉了,現在只當在說閑話而已。」
就又听王嬤嬤道︰「那府里頭的主子人頭數姑娘是清楚的,老太君和兩位老爺自不必說。您現在的大舅母據說本不是賈大老爺的原配夫人,當年的原配夫人生的大公子據說聰明靈秀,比之在國子監的那位大爺還要強上不少,可惜後來有病身亡,那時候賈大夫人正懷著現在的這位璉二爺,傷心之下傷了身子,再加上•••咳,產後沒多久竟就去了。那位原配夫人據太太身邊的賈姐姐說跟太太最是要好的,去的時候太太還未出閣,很是傷心了一陣子。至于現今的大夫人,娘家姓邢,怎麼說呢,雖不是小門小戶,到底是不及當初的原配十分之一。听京里每年過來的人說,管家理事別說十分之一了,竟是百分之一二也及不上了。也怪不得太太•••」
老太君和賈府兩位老爺那是賈敏至親的人,王嬤嬤自是不敢在黛玉面前說嘴,而兩位夫人麼,就無甚大礙了。
里面種種未足之語皆需黛玉自己揣度,比如那兩句未說出的話。再配上賈敏給邢夫人的各色節禮及回禮,不免看出賈敏不喜這個邢夫人,若說聘她的時候賈敏還未出閣的話,說不得還曾經阻撓過,畢竟從賈敏話里話外的意思來听,那時闔賈府最受寵愛的就是她這位嫡小姐。
「據賈府的人講賈二夫人倒是難得心善的一個人,最愛吃齋念佛,施與庵堂廟宇的香油錢不斷,亦從不苛責下人,管家的時候冬冷夏熱時節總要布施行善。」
黛玉右手拿著禮單,左手中指敲的桌子嗒嗒響。這樣一個人太太為何也不親厚呢?要說是為了面子上不偏不倚,那為何私下的禮也如此的薄?手里的單子可是明暗皆備呢。
「二舅母與母親可還親厚?」
王嬤嬤听見這問話,心想︰嘖嘖,大姑娘還真能看懂單子呢!「听賈姐姐說,太太與賈二夫人倒是不怎麼親厚。二人做姑娘的時候都是公侯貴勛家嬌養的小姐,太太自小琴棋書畫皆通,就是一般人家的公子尚且不及,賈二夫人娘家的姑娘都是大字不識的,講究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當然就玩不到一塊兒,可偏偏兩家是世交,時時總在一處,所以……當然,這些我原是不知的,都是以前跟賈姐姐說悄悄話的時候說起來過。」
這里的賈姐姐是指賈敏當初出嫁時帶來的一個陪房,與她男人都是賈家的家生子。
這也是王嬤嬤知道就算賈敏听說了這話也不會罰了誰,才敢這樣說,也才敢把跟她說這些的人是誰說出來。
「據說,當年賈大夫人有孕,老太君讓還是姑娘的太太管家理事,也得罪了賈二夫人。」王嬤嬤補充道。
黛玉點頭表示明白,這種事情很常見,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太太把舅家兩位當家太太都得罪了還是始料不及的,聰明人不是應該都親近娘家的麼,在這種家庭里什麼時候出嫁女的地位都是與娘家息息相關的,若是沒有娘家撐腰被人隨意欺辱也不是不可能的,賈敏看著實在不像個愚笨的,犯這種錯誤實在可疑。
當知道賈政的周姨娘當初是賈敏身邊的二等丫鬟,王夫人找賈敏麻煩的時候,老太太為了給女兒撐腰又抬了趙姨娘,從而徹底攪亂了賈政後院的一鍋粥的時候,黛玉是真的無語了,這樣的情況下,王夫人不恨賈敏才怪了呢。雖然周姨娘根本不是賈敏送給賈政,而是周姨娘自己攀枝兒,而賈政又趁王夫人懷孕偷腥的結果。
當然,到了後來,黛玉每次想起,都恨不得拍掌叫好,總要感激賈敏有先見之明不跟邢、王兩位夫人親近,這二位都太‘有遠見’了!還是那種很不聰明的‘有遠見’。再加上賈府的種種做派,跟林府不親近真是太好了!
「珠大哥哥,璉二哥哥,寶二哥哥,元春大姐姐,迎春二姐姐,甚至珠大嫂子與璉二嫂子如何呢,嬤嬤可有听說?」太太給這些晚輩的禮倒是相當厚重的。
王嬤嬤想了想搖頭,「這些姑娘還是問太太或是老爺的好,咱們怎麼能知道呢。」這些人又是不一樣的,雖然里面有長房二房之分,又有男女之分,還有嫡庶之分,但終歸是都姓賈的,不可罔論。
黛玉點頭,就是問問罷了,也沒指望著能問出什麼多少東西來,又低下頭看冊子,現在再看,便覺得理所當然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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